裙子是花绫裁的,还做的间色款式,松花与素白两色的料子间并着,约并了能有几十幅,每一幅的下摆都绣着好看的图纹,或花卉或鸟鱼,还有的是草虫动物,色彩斑斓鲜艳极了,同时又刻意绣得有几分憨态,一看就是给孩子穿的。

  锦心忙道:“这东西一定又费时候又费眼睛,嫂子下回莫要如此劳神了。”

  “不妨事的,我就喜欢做这些,绣的也快,你看着裙子复杂,其实我每日闲来扎上两针,也才做了一个月不到。”见锦心喜欢自己的针线,苏惢娘的神情灵动不少,替她系上一瞧,果然好看极了。

  寄月笑嘻嘻道:“惢……大嫂的手艺就是好,我逛了许多绣庄,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裙子,可见嫂子的手艺比她们那些靠这个吃饭的人还要好!这衣裳缝的也好,瞧这针脚,又细又密的……”

  她是习惯了叫苏惢娘“惢娘姐姐”,这会一不留神就险些把从前的称呼叫出来,忙改了口,又把苏惢娘的手艺夸得天花乱坠,同时也不忘夸一夸自己阿娘。

  白勤这才轻哼了一声,从箱子又翻出一套来,一抬下巴示意是给她的,叫她试试去。

  寄月捧着一副嘿嘿一笑,又是一同狠夸,然后脚底抹油似的溜了,去试衣服。

  白勤只觉又气又好笑,苏惢娘软声对她与锦心笑道:“瞧瞧咱们月娘,夸起人来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往后在外头一定不会吃亏。”

  “她应当是真心的。”锦心道:“舅妈与表嫂的手艺这样好,她夸得可不为过。”

  苏惢娘不禁笑了,“我才说错了一句,不只是月娘嘴甜,我们沁妹妹小嘴儿也甜!”她刮刮锦心的小鼻子,笑道:“喜欢往后表嫂就常给你做。我打小就喜欢做这些东西,在家里时做的我爹娘都叫我收敛些,说家里的箱子都装不下了!”

  白勤看着她们说笑,摇了摇头,却也轻笑起来。

  罢了。

  她告诉自己,女儿大了,有能力、有胆量也有底气出去,她又何必这样惊惶,这样常常不安,这样挂念得恨不得把女儿就拴在家里、锁在身边。

  直到寄月离开家之前,她都以为她会是很潇洒的母亲,她打小习惯了离别,就和母亲在家,看着父亲一次次地离家,每次一走便是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回来时给她们带些新鲜物什哄哄她们,原本因为父亲走的时间太长而不快的母亲就又会开心起来。

  她以为她习惯了离别,却没想到正因为经历过太多离别、习惯了离别,在拥有团聚很多年以后,她才会反感离别、恐惧离别。

  从前她觉着她洒脱,江湖儿女,不会用德容言功那一套来约束女儿,她可以将女儿养成纵横天际的海东青,放手送女儿出去飞,不会在意那些人言可畏,在意世俗言情。

  有这一份洒脱,她可以放心地送女儿出去飞。

  可到了真章上才发现,原来真正在她心理上的阻碍,是不愿离别,而非她从前以为的世俗心理。

  思及此处,白勤长长地出了口气,正这时,里屋传出一阵轻巧又透着欢欣的脚步声,她忙抬头去看,正见寄月从屋里脚步欢快地走出来,穿着蓝色袄儿,月白的绫裙,与锦心是一样的花色,也不是什么娇艳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无端显得明媚活泼,俏丽不俗。

  白勤嘴里说着:“穿着这样的衣裳,也没有半点端雅样子。”一面向她招手,叫她过来,“这头发搭这衣裙不好看,你过来,阿娘给你挽个发鬏。惢娘,去取我屋里妆台的红漆妆盒来吧。”

  寄月笑眯眯地搬了小杌子来要在坐在炕上的她身前坐下,被她拍了一下,“也不怕裙子皱了,搬一把椅子来。你坐在当地,我在炕上给你盘头。”

  寄月头上现只结着个辫子,因她头发颇为浓密,辫子握在手里粗粗一束,沉甸甸的。

  白勤一点点解开,用梳子沾了水一点点给她梳开梳顺,锦心与惢娘就安静坐在一边,惢娘是闲不住的人,不忘端来点心果子塞给锦心,不忘又从前头厨房拎了一壶寒瓜汁子来。

  锦心倒了两杯,与惢娘安静碰杯,俩人目光相对,小小的人儿杏核眼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安静温和的叫人一见便心中平和,又会有一种莫名的敬重。

  对上这样的目光,苏惢娘一下忘了锦心的年龄,笑眯眯地与她碰杯,姿态自然,却又带着几分连她都没注意到的尊敬。

  锦心与她低声说着话,多是苏惢娘说,从衣裙上的刺绣说到她娘家院里的葡萄藤与石榴树,树下还栽了许多草莓,夏秋两季往那中间一坐,心里眼里都甜滋滋的,看着也欢快。

  锦心听了颇为羡慕,道:“我也想搭个架子种些葡萄藤,可惜如今院子里地方不够大,没有空闲的了。”

  苏惢娘颇为仗义地道:“等下次回家,约莫葡萄也要成熟了,我摘两筐新鲜的回来给你,你吃着若好,我再弄些藤苗给你。其实也未必要搭那种带棚顶的架子,就在墙角立个架子,葡萄藤也能顺着往上爬,只是没有那样好看罢了。但秋日里绿油油的叶子里点缀着一串串紫亮亮的葡萄,即便只有一架子也好看极了。且占地也不大,就是挨着墙立个架子罢了。”

  “我怎么没想起这个!”锦心兴奋起来,道:“这个容易,正好前院东墙正空着,那头原本有棵枇杷树,因不结果子被砍了,空了一年多,我也没想出种什么好,又不愿讲究。怎么先前就没想出这个法子呢。”

  苏惢娘笑道:“许是从前见过的葡萄架都是要带着棚顶的吧。”

  锦心在心中愉快地给董婆子安排好工作,二人说话间,白勤也为寄月梳起一个轻巧简单的发鬏,又从花盆里剪下两朵茉莉替她簪在鬓边作为装饰。

  如此妆罢,细细看了半晌,白勤摇头道:“罢了,这头发想来你是没耐心伺候的,这衣裳你出去时候穿也会碍手碍脚的,我回头还是给你裁两身胡服男装吧,骑马练刀都便宜。”

  寄月听了欢喜极了,在她身边不知怎么亲香好了。

  锦心和苏惢娘都觉着自己在这屋里待着实在是太不合适了,对视一眼,默默地起身溜了。

  走到门外,苏惢娘才道一声:“娘、月儿,我带沁妹妹去看看咱们屋后的花。”

  白勤应了一声,听她声音有些复杂,想来母女俩等会的交谈不会很省眼泪。

  锦心无奈地摇摇头,又有些替寄月高兴,对苏惢娘道:“我去找我阿娘,嫂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苏惢娘忙道:“哪有叫你自己去的道理,我陪你过去吧,这天儿也热,也不知奶奶与姑姑说完话没有,若说完了,厨房里正好做的凉糕,这会吃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