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那一份银子……她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所以她有时也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无能,恨自己为什么懦弱的不能跑去文家把女儿拉回来。

  因为知道的时候一切已尘埃落定,她出不起赎女儿出来的身价银子,若是去拉女儿回家,是犯了法、不对的,会被官衙拉去,打板子、坐大牢。

  归根究底,还是她太无能,赚不来银钱。

  这许多年里,这些事情她都知道得太透彻。

  就是因为知道得太透彻,所以才会痛彻心扉。

  午夜梦回间,辗转不安。

  “妈?”见她怔了半晌,徐姨娘小心地唤她,问道:“妈,您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坦?”

  徐姥爷急得忙要去摸徐姥姥的脉,徐姥姥这才回过神来,忽然摆了摆手,抹了把眼角,“没事,就是想到些陈年往事,一时出了神。快,快吃饭,今儿的卤鸭子是特意做给你的,你小时候最喜欢,不过那时候不能常做给你吃,如今能常预备着了,吃到的机会也少了。”

  徐姥爷看出这母女两个今儿都不对劲,笑着出来打圆场道:“二娘快吃鸭子,你妈卤的鸭子最好,每次做前头店里都是客人们抢着要呢!你也是,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想让二娘常能吃到,做了叫人送过去就是了。谁家嫁了人的闺女还能日日回家吃饭呢?”

  他听徐姥姥那样说,其实心里也不大是滋味,只是他这会若是也显出情绪不对来,今儿的午饭就没得吃,他只能强压着,一面给妻女夹菜。

  白勤本是随口与周嬷嬷客套一句,素日来往也都熟悉了,不想却勾起徐姥姥这伤心事来,心里悔得不行,又想不出从何开口,只能闭口不言,顺手给几个孩子夹菜,又将两道菜式拣与徐姨娘,又替徐姥姥盛汤,一时桌上只剩碗筷桌子轻轻的碰撞声了。

  锦心就默默闷头吃饭,偶尔抬头看看徐姥姥又看看徐姨娘,心里知道二人心情恐怕都不是很好。

  徐姨娘是近来心情便不算大好,今儿往道观里逛了一趟,又想起旁的事来,原本就不算大好的心情便更糟了。

  而徐姥姥呢……锦心自问,这一桌的人,最了解徐姨娘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徐姨娘心情不好,她自然能看出来,心里难免跟着担忧。

  而方才周嬷嬷进屋来,恭谨顺从,本是因为这一屋子都是徐姨娘的家人,态度才更为恭敬,但徐姥姥看在眼里,恐怕就是另一番滋味。

  这种无解的事情,锦心作为小辈,外表还是个小娃娃,是劝不了、说不了的,今儿她缠着徐姨娘要到这边来,也是抱着徐姥姥能劝慰劝慰徐姨娘的想法。

  没成想没等徐姥姥劝劝徐姨娘,徐姥姥先被拉到沟里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锦心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来之前小算盘打得啪啪响,这会子算盘珠子都快碎了,这滋味,真叫人心里不好受。

  但往好了想,没准娘俩这种状态下一说,就能彻底说开了呢?

  锦心咬了口寄月夹给她的青菜,倒是炒得脆生生的,可惜是锦心一贯最不喜欢的芹菜。锦心也没看是什么就送进嘴里,嚼了一口才皱起眉,可惜一贯的礼仪教养不允许她在嘴里东西没毒没焦坏的情况下把东西从嘴里吐出来。

  只能皱着眉咬牙切齿地把那一小节芹菜咽下,筷子上的丢到手边的碟子里,还嫌弃地往边缘处拨了拨。

  要说从前,她自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一种东西的喜恶,一般都是婄云暗暗替她安排周全,不过这几年娇惯养着,因她身子弱,家里在饮食上处处纵着,又不怕有人知道了她的喜恶下个毒什么的,喜恶挑剔便都搬到明面上来了。

  眼前的芹菜就是一个例子。

  寄月这时也惊了,忙递桌上的香饮子给她,满脸歉意地道:“沁儿,月姐真不是故意的,这菜本是夹给我自己的,结果一分神,我就顺手送进你的碟子里了。”

  锦心姿态颇为优雅实则急切万分地灌了口香饮子,等嘴里萦绕着满满的花生甜露的香甜滋味,才“勉为其难”地摆了摆手。

  见她眼里写着满满的控诉,寄月心里愧疚极了,连着给她夹了两筷子甜甜的拔丝地瓜与红糖糍粑,徐姥姥也顾不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忙道:“快尝尝这道拔丝地瓜,还是你太姥爷教给我的呢,又甜香又软糯,外头还是脆脆的,听闻当年是宫廷里专门做甜点吃的。”

  锦心咬着甜菜,心情好了不少,被她们两个这么一搅和,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好了不少。

  苏惢娘悄悄松了口气,又道:“前头厨房里还有寒瓜汁子,我去提一壶来吧,这花生甜露虽然香甜,但不大清爽,沁妹妹吃了甜的,喝点寒瓜汁子或许更顺口。”

  锦心忙道不用,徐姥姥却点了点头,还道:“再端两碟子小菜来吧,口有些淡了。”

  就这样把刚才大家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岔过去,又说说笑笑了起来。

  饭后白勤拉着锦心说新给她做了一身衣裳给她试试,徐姥爷若无其事地起身喊了儿子和两个孙子说去前头医馆瞧瞧,苏惢娘和寄月跟着白勤与锦心走了,一时屋子里就剩下徐姥姥与徐姨娘两个人。

  白勤的针线不算上佳,但很喜欢给人做衣裳,多年磨炼下来,针脚绝对是细密极了,一副做的版型也好看,只是在刺绣上有些欠缺。

  当年本来指望着徐寄月能多少有点天赋,弥补弥补她在这上头的不足,不过后来才明白到底是想多了。

  徐寄月的针线,只能保证衣裳缝上不会漏,别的……别的就不要多求了。

  当年与白勤父亲收养的那个云景订婚,她送了人家一个荷包,云景高高兴兴地戴出去炫耀,绕着镖局逛了三圈,愣是没人认出来荷包上那只傻鸟其实是只雕。

  而如今,苏惢娘嫁了过来,她很好地弥补了这个家庭在这上面的不足,一手精湛绣技叫白勤喜欢得不行,今儿个这身衣裳便是白勤缝制、苏惢娘绣花的。

  衣裳做的属实是精细极了,袄儿是竹布的,做的立领款式,领子上绣着小小的海棠如意团花纹,两面正好成对,襟前斜绣出一枝粉红海棠,淡蓝的如意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