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夫人睨她一眼:“你目光是愈发的短浅了。我叫你请三位回来,那是要单给沁姐儿一个人的吗?咱们家蕙儿许了王府,往后便是亲王嫡妃,她的妹妹再低嫁还能低到哪里去?规矩不好只会引人笑话,此时还讲什么嫡庶之论?最好请来的教引嬷嬷都是高人,能把咱们家几位姑娘一水教得行举得体礼仪出挑,往后婚事才好谈论。”

  言罢,她又微微一顿,深看秦嬷嬷一眼,“恐怕我几个月前说的话你都忘了,可要我再说一遍?”

  “奴婢不敢。”秦嬷嬷心里一惊,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讳,忙道:“是奴婢目光短浅,请太太饶恕奴婢一回吧。”

  文夫人转回头来,将一支金花簪插入鬓边,淡淡道:“你最好记住了,不然我也是该给你们立立规矩了。主子就是主子,无论嫡出庶出,都是主子,不容你们轻视议论!”

  “是。”屋内众人齐齐行礼应道。

  秦嬷嬷这边身上一下多了两桩大差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先将送到周姨娘那边的奶娘看定了遣去,又一心扑在遣归的宫女身上。

  遣归的宫女如今尚未回到金陵,但出挑的几位都被打听得差不多了,文家也不会和江南数得上号的几个官家抢人,那些世族大家不屑用宫中出来的宫女做教引嬷嬷,他们家中自有一派调.教下人的法子,给孩子的教引嬷嬷也只从自家出。

  而金陵省这边数得上号的官家又有几户呢?

  新上任的江南总督和金陵巡抚算两号,再有官衔不高但权利重的地方要员,一个巴掌数干净了,除了他们看定的人,剩下的人,秦嬷嬷自可以撒了欢的挑。

  从大几十人里选出合适之人,打听底细人品,这些虽可以托已托京里的二姑太太,但地远路常耗时甚多,况且二姑太太能打听到的都是在宫里得脸的,回来的这些人里得脸的几个都已被定下了,剩下的要请她打听,恐怕结果也粗陋不详,不如自己用功。如此算下来秦嬷嬷这差事可不算简单。

  就这样秦嬷嬷在外头忙了一个来月,总算将那些十月里将将到了金陵的遣归宫女打听明白,圈出些人来,又携礼登门挨个拜访一回,回来又剃掉几个,方拿着名帖回来请文夫人的示下。

  就这一个月里,文府先后传出了两桩好消息。

  先是九月末的时候秦姨娘遇喜,把徐姨娘欢喜得什么似的,大篇的安胎心得恨不得一天就全部灌进秦姨娘脑子里,又把秦姨娘身边的嬷嬷都絮叨了一遍,还是秦老嬷嬷出山才镇住了她,当然老嬷嬷也是满心欢喜,倒不像是镇住了徐姨娘,而是加入了她,并且凭自己多年经验压过徐姨娘一头。

  这已经是一桩叫府内上下都得了一个月赏钱的好消息了,没成想未过几日,文夫人晨起忽然眩晕,请闫大夫过去一瞧——却是有了两个来月的身孕了。

  不过文夫人这半年多忧思忙碌,导致月信紊乱,才叫这身孕都快两个月了还没察觉出来。

  这对文府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这二人中,秦姨娘年岁略轻,却也是奔三的人了,在当世实在不算年轻妇人,有喜是有碎嘴子的会说一句“老蚌生珠”的,文夫人又年长于她,三十有几的年岁,虽然保养得好不见老态,但眼见都要娶儿媳妇了,身体已不是最适合产育的年龄,是要好生调理的。

  因这两桩喜事,文老爷喜得将府中祠堂烧香烧的青烟缭绕的,上次有这番盛景还是在文从翰府试中了的时候。秦姨娘遇喜他欢喜却不至于如此张扬,文夫人再遇喜,两喜相加,他这段日子在街上走着都觉着自己能忽然飞起来!

  在欢喜的同时,他听闫大夫说文夫人这一年来身体有些亏虚,也怕这一胎带不住,忙叮嘱她好生卧床安胎,但府中如今正是筹备文从翰娶亲之事的关键之时,文夫人休息了,家中事谁来主办呢?

  文老爷冥思苦想几日,甚是苦恼,最终还是文夫人笑着开口道:“这事不难,先叫蕙心搬到我这边来,学着办事;请徐妹妹出来些主些事,处处敦促着蕙心些;再请秦老嬷嬷出来为蕙心掠阵,也可以教导蕙心,我再在旁看顾这些,不是我自夸,恐怕一二个月,就得恭喜老爷,您这女儿算是成事了呢。”

  文老爷心中忖度着,秦嬷嬷经验老道、素若心思缜密,蕙心本身便天资聪慧,又有她们二人教导敦促,再有夫人这个常年掌家的在旁看顾着,确实是最稳妥的安排了。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嬷嬷虽然年迈,身子骨还硬朗,也闲不住,如今还在家带孙女呢,叫她出来教导蕙娘,嬷嬷会乐意的;素若的性子,不爱理事也不怕事,叫她理事未必肯,帮帮蕙娘却不难,她在府里二十几年,上下都熟悉,有她在,也不怕蕙心被蒙骗了。咱们蕙娘天资聪慧,定然一点即通,夫人说的话也不算自夸了。夫人这法子好,比我想出的法子周全。”

  文夫人淡笑着点点头。

  故而秦嬷嬷带着名单来回话的那日,文夫人已经是在卧床安胎了,蕙心在旁将近日的账目报与文夫人听,说两句断一断,要听文夫人有什么教导。

  这会见秦嬷嬷进来,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她本是要退的,却被文夫人叫住:“你留下,这事儿你也听着。”

  蕙心动作一顿,还是顺从地端坐下。

  秦嬷嬷捧着名册进来,先向文夫人请了安,又对蕙心福了福身,蕙心颔首还礼,她方将名册捧与文夫人:“太太,这里头共有四个人的名字,家世背景都写得详细清楚了,奴婢携礼登门去拜访过,这五位都不是倨傲之人,未曾仗着宫中出身便趾高气昂,与邻里相处也和睦,请您决断。”

  文夫人点了点头,展开名册细看,又招手叫蕙心也来看,母女两人商量片刻后,文夫人吩咐:“左右你都拜访了,既然人品没问题,这四位就都请来吧。三个姐儿每人一个,再留一个在我身边,调.教调.教府里的丫头,总是有事做的。我腹中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儿,往后也用得上。”

  秦嬷嬷应下,文夫人又叮嘱她要下帖请,备厚礼,讲明白待遇,一切都如蕙心、澜心身边那二位一般。

  秦嬷嬷又点了点头,将初步定的礼单说与文夫人听,文夫人删减两项,便叫她下去预备了。

  处理这事的时候文夫人面色平静云淡风轻的,但心中也很有把握——那四个人不会拒绝她的邀请的。

  这些宫女出了宫,安心在家享福的自然有,但也有些是会出来给闺秀做教引的,能赚一份银钱不说,有的家中无儿女亲侄又不想嫁人,便会在过来的时候与主家谈好,在主家做几十年的事,老来要受主家供养。

  这四位里便有两位是这样的,另外两位一位是不想嫁人干脆寻件差事做,另外一位言明要晚些时候再到府上,因为当下要准备成亲事宜,前来上差约莫要等明春了。

  文夫人打算叫未心与锦心先选,剩下的两人她再分配是留下还是去伺候华心,但此时这主意还没提,只叫秦嬷嬷先去帖请。

  蕙心在旁,见文夫人轻描淡写间便说定了家中的一项大事——子女教养本就是家中的要紧事,如今聘请宫中归乡宫女为家中姑娘做教引,岂不是一件大事了?这若是金陵城中其他的巨贾富户或是寻常官员,要办这种事,定然将脖子都仰到天上去,而文夫人这态度,必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才能有的。

  蕙心心中敬佩,见文夫人有话要说,忙恭敬倾听。

  文夫人温声道:“今儿叫你在这看着,是要教你一句话——家里的孩子,教养之上,一要不看嫡庶之别,二也不要看男女之别。休听那些世人浑话,将男孩儿碰到天上去,姑娘卑贱到泥里,却不知咱们这样的人家,或是官宦人家,最应该将女孩看重,教养得好好的。

  人说高嫁女低娶妇,自己女孩养好了,给家里带来的好处是说不清的,你看你二姑母,这些年咱们家能与赵家如此亲近,全因你二姑母品行端正行举能够服人,叫谢家高看一眼,给咱们家的生意带来多少便利?

  那些在教养女孩儿上不用心或者只是一味骄纵的,前者尚有出好笋的余地,后者呢,骄纵得无法无天的姑娘,只能给家里招灾祸,嫁到夫家去,只会叫人看轻自家。譬如从前的方家。”

  说起这话时,文夫人眉目有些冷,俨然是想起年初的事了,但她并不打算对此闭口不谈,她也希望女儿不要沉浸在那件事的打击当中,仰起头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