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又是一惊,又要张口,被徐姨娘淡淡一个眼神止住,看了看四周才后知后觉闭口,二人安静地走过周姨娘的住所“素微阁”,来到平乐堂秦姨娘的屋室前,进去说了会话。

  文老爷次日归来,文府自然热热闹闹地预备了起来,不过文夫人嘱咐凡事低调,倒也没有准备得太张扬。

  锦心一觉睡到下午,与弟弟文从林玩了一会子,天色便不晚了。再到文夫人房里请了安,用过晚膳,回来时天色昏暗,几位姨娘同住府邸西苑,算是同路,相伴而行,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文夫人院里多出来的那一株牡丹。

  梅姨娘出身书香之家,父亲曾考中过秀才,可惜早逝,留下梅姨娘母女与一个幼弟,母亲身体孱弱、弟弟年岁尚幼,家道逐渐难以支撑。

  正巧那时文夫人有孕,虽然文老爷房中已有了徐姨娘、秦姨娘这两个自幼服侍婢女出身的妾室,但为防外人口舌,文夫人还是在外替文老爷纳了一房良妾。

  这里必须说明一下,文夫人的要求是家世清白,最好识字但不能太聪明,性情温婉者为先,挑来挑去,就挑到了梅姨娘身上。

  邻里之间一打听,知道梅姨娘不是多事的人,又念过书、能识字,心甘情愿不是被逼的,文夫人便选定了她。

  人进门之后才发现,倒是不多事,瞧着也是一副一身文墨气、清雅出尘的模样,其实极爱热闹,东家长西家短来了不过三五日打听得清清楚楚,气质全靠一张脸来撑着。

  这会府里有这样大的一个“热闹”,她自然不能错过。但文夫人积威深重,又是这种事情,她还不大好明目张胆地说,只能道:“今儿瞧太太院里那株牡丹看得可真是极好,听闻还是秦王府那位娘娘从京中带来的陪嫁,果然咱们这些人见识短浅,今日方知天外有天。”

  未心挽着锦心的手在后头慢慢地走,自然也听到梅姨娘这话,便与锦心咬耳朵:“听说那话可是秦王府郑娘娘的陪嫁,从京都带到金陵,养了十几年,怎么舍得就这样送了出来?”

  “怕呗,方家不是得势了吗?万一咱们家为避风头霍乱,直接给大姐姐远远定亲了呢?”踩在石子路上,锦心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一面抬手想要折花,又因为身量不足连最矮的花枝都折不下来,登时就气鼓鼓地停住脚步。

  未心见了,噗嗤一笑,刚要抬手替她折下一枝杏花,便见锦心身后的一名青衣婢女已经快步上前,抬手折下那一枝花,双手奉与锦心。

  这花枝若是生手来折是会有些困难的,最好是用剪刀来剪,徒手折花着实有些费力,这婢子手下动作却颇为干脆,一别一扭借了个巧劲,花枝已断,瞬息之后,那一枝红似胭脂的杏花便落在了锦心怀里。

  “好俊的手法,真该叫书巧与她学学。”未心随口道:“前儿出来逛院子,想折一枝梨花与我阿娘,偏生又忘了带剪刀,我和书巧使了好久的力气才把花折下来。你难得出去一回,可真是带回宝贝来了。”

  锦心得意地一笑,未心又道:“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咱们家又不是什么累世清贵,于秦王府也并无益处,他家怎么就看准了咱们大姐姐呢?莫非——莫非秦王世子对咱们大姐姐情根深种?”

  后头那句话是附在锦心耳边,声音很低很低地说出来的,这种话毕竟不好乱说,叫人听到传出去,又是一场祸端。

  “很快就不是秦王世子了。”夜风有些凉,锦心把花枝抱在怀里,将手往袖笼里一插,侧着头认真地纠正她,然后道:“谁知道呢?没准那位就是个情种呢。”

  饶是素知锦心早慧,这会见她认认真真地说这话,未心还是有些忍俊不禁,连声道:“我的罪过,我的罪过,不该和你说这个的。这话可不要乱说,不过按照咱们大姐姐的人品性格,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还叫我不要乱说。”锦心摇头又叹气,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奈,一副拿未心很没办法的模样,叫未心又气又好笑。

  她重重点了点锦心的额头,到底年长几岁,她生得又高挑,比锦心高出两个脑袋呢,这会点起额头也是十分顺手的,她笑着骂道:“小机灵鬼儿。”

  对于未来秦王究竟是不是情种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梅姨娘的枕云馆离正院最近,这会很快到达,未心已经不随着梅姨娘居住,行礼与梅姨娘别过后,又继续往花园里面走。

  姑娘的居所多半在花园中,姨娘们则在府邸后院的西边,府内人习惯将姨娘们居住的地方统称为西苑;姑娘们住在府邸正北方的“懿园”中,处在文府花园更深处,大花园中套小园,景致清幽,亭台水榭较之大花园更为小巧别致。

  其中有几处院落,共计几十间屋室,如今家中年长的蕙心、澜心与未心都在园中居住,文夫人本是打算今年开春天气和暖后开始在里头给锦心收拾屋室,后来因除了蕙心之事,锦心又断断续续地病着,便给耽搁住了。

  这会未心要回去,且还得走一段路程,文夫人留了蕙心与澜心在正院住,未心独自回懿园,幸而周遭仆妇环侍婢女周全,倒叫梅姨娘放下些心来。

  虽如此,她还是吩咐身边的嬷嬷送未心回去,再归来复命。

  见梅姨娘望着未心的背影有些不舍又放心不下的模样,秦姨娘宽慰她道:“孩子大了,未心是个有成算有主见的孩子,我看她在园子里住了两年,倒是适应得很好。”

  “到底是大了。”梅姨娘叹息着摇摇头,又道:“这天儿也黑了,往常姐妹三个结伴还好,今儿大姑娘和二姑娘留在正院,虽然她也不小了,可我还是不放心。”

  徐姨娘闻言,不由回头看了眼锦心,叹道:“我这一个,眼看也要离了我身边了。”

  “沁儿搬走了,姐姐身边还有林哥儿陪着呢。林哥儿还小,正是缠人的时候,姐姐也不会孤单,哪里像我……”秦姨娘微微垂眸,神情略显落寞。

  徐姨娘又顾不上失落了,先要宽慰她,三人就站在枕云馆门口,说了好一会子话,梅姨娘道:“不如进去喝碗茶暖暖身子吧。”

  “不了。”徐姨娘回过神来,连忙道:“夜风还冷,我得带着沁儿回去了。碧娘,你身子弱,也不要在这吹风了,眼看天色愈晚,稍后怕是越发地冷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秦姨娘笑笑:“听姐姐的。”

  徐姨娘又叮嘱梅姨娘早些休息,三人又相互拜了礼,方才辞别。

  天边一轮圆月皎洁,锦心回屋后用一只长颈细口、越有五寸来高的小铜瓶将那一枝杏花供上,摆在楼下回廊的栏杆上,仰头望着月亮微有些出神。

  徐姨娘梳洗一番后,见女儿竟在屋外,便走来探看,见状笑问道:“沁儿也学姥姥拜月?这是求什么呢?”

  锦心想了想,道:“没什么想求的,我都有了。”

  徐姨娘垂眸轻笑,注视着锦心的眉眼温柔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