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从没活过◎

  顾呈还没走远,裴铭已经站到顾让身后,随着他一起看着顾呈的背影,直到顾呈走进书房,他才轻声开口:“对不起,让你因为我大过年也被骂。”

  顾让侧过身,上下打量他一阵,捏了捏他的胳膊:“别自作多情了,我挨骂都是凭自身实力讨来的,再说今晚我也没被骂,是我爸和我外公吵起来了。”

  裴铭哽了一下,神情莫名变得幽深。

  顾让扫了眼还在聊天的其他亲戚,打牌的,聊天的,训孩子的,都很忙,闹哄哄的。

  眉头不自觉地拢在一起,拉着他上二楼,怕他多想,又多说了几句:“你以为没有你我就不会挨骂了?以前骂的更惨。”原主留下的记忆里,从小到大,有不少挨训的部分。

  以前被骂的理由比较分散,不好好学习,花天酒地,惹事打架,没有上进心,这些都是被骂的由子,只不过最近比较统一,都归结到谈恋爱这件事上。

  尤其是倪老先生,见面要么是一番说教,要么是一番训斥。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外婆对他很好,他依然很少和倪家有来往的原因。

  裴铭默默跟在他身后,目光停在顾让薄削的肩背上,瞳色慢慢加深,心中复杂情绪慢慢滋生。

  他脑海里闪过倪老先生那天对他说过的话‘你配的上他吗?’‘你能带给他什么?’

  顾让走在前头,并没注意到裴铭肃清的眼神,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累了,我们去房间躺会,待会吃饺子再出来。”

  这一餐,三位老人谁也没出现,年龄大了,不能太晚吃东西。

  一众小辈围在餐桌旁,本应该热闹的气氛却莫名降低了几度。

  尤其是顾呈脸色最难看,破天荒没挨着顾逢年坐,不声不响地躲到另外一桌。

  顾逢年从书房出来,一直板着脸,他向来是顾家的中心,他不高兴,其他人的情绪也不敢表现的过于外放。

  顾让没什么胃口,象征性地吃两个饺子,便回房了。

  除夕夜就这样么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初一早晨吃过早饭,顾老夫人还不想放他们离开。

  但顾让看出裴铭神情一直绷着,不大自在,所以他坚持离开。

  上车前,顾老妇人看着塞满车的零食水果,还是有些不甘心,埋怨顾逢年:“你怎么不派个大点的车送让让,我给他准备的东西还剩下不少。”

  回到出租屋,顾让和裴铭连带司机才勉强把东西提上楼。

  顾让累的靠在沙发上,看着堆成小山的零食吃的,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阿铭,咱们开个零食店吧,东西卖光了就去我祖母那取货,没成本,卖多少都是净利润。”

  裴铭挽着袖子在厨房洗洗切切,水声太大,并没有听到顾让的话。

  顾让等了半天没得到回音儿,扭着头问他:“你干嘛呢?午饭还早啊!再说别做了,我们出去吃呗。”

  裴铭将切好的姜丝放进锅里,又加了红枣和冰糖:“哥,你发烧了,不知道吗?”

  顾让一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吧。”他头确实有点不舒服,但应该没有到发烧这么严重。

  裴铭擦干手,走到他身旁,额头抵着顾让的:“这会感觉出来了吗?”

  昨晚裴铭搂着他睡觉的时候就发觉的不对,又怕几位老人担心,一直忍着没有说。

  裴铭的额头的确要比自己凉一些,顾让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昨天他确实一直都觉得很累,但是身体并没有其他不适:“可能昨天早晨在外边放爆竹,待得久了点着凉了,没事不用担心。”

  裴铭知道他不喜欢姜的辣味,特地多放了一些冰糖在里面。

  顾让喝了一大杯热腾腾的姜水,出了一身汗,觉得舒服了一些,眼皮又开始打架:“我再去睡会。”

  他这一觉睡到了黑天,本以为自己醒来会生龙活虎的。

  谁成想,睁开眼,头更沉了,而且,他又梦到了上辈子的情景。

  裴铭听到卧室的声响,走进门,看到他的虚弱无力的样子,两步就跨到床边。

  他的状态比上午时更严重了,两侧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就连脖颈上的皮肤也跟着染红,嘴唇因为发热的原因起了一层透明的薄皮。

  裴铭扶着他的双肩将他从床上捞起来,顾让顺势靠在他怀里。

  梦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残存的片段还留在他的脑海里,幸好有裴铭在,他的怀抱是暖的。

  顾让滚烫的额头抵在他颈窝,因为难受,也因为梦里的孤寂无助,开口时语调软软的:“阿铭,我难受。”

  见到他这样,裴铭又慌又急,心都疼得揪到一起,一手扣住他肩膀,一手去勾他的腿弯儿:“去医院。”

  顾让烧得浑身没有力气,软绵绵地依偎在他怀里,但语气特别坚决:“不去医院,我不想去医院。”

  换作其他时候,顾让拒绝,裴铭一定不会再逼他,但是今天,他病的的确太重,裴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说什么也不会再依着他胡闹:“哥,你烧得很严重,一定要去医院。”

  顾让只想着不去医院,根本不听裴铭说,手环着他的脖子,额头抵在他胸膛直往他怀里蹭,十分抗拒:“我不去医院,我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医院的晚上特别冷。”

  他虽然发着烧,脑子里却很清醒,清晰地记起上辈子最后的时光。

  刺鼻的消毒水味,两只手背上细细密密的针眼,还有一片连着一片,到死都没散掉的淤青。

  那段日子真难熬,病痛和强烈的药物副作用,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

  他还天真的不肯认命,每天都在挣扎、坚持、努力,希望自己可以挺过去。

  但炮灰终究是炮灰,他拼了命的求生,却没能战胜书中那短短的几行文字。

  上辈子二十几年,他觉得自己从没活过。

  裴铭抱着他来到客厅,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沙发上,拿着外套哄他穿衣服:“哥,我们只去检查一下,确定了病因就回来好不好?”

  顾让非常不配合,袖子刚穿好,就被他拽下来:“不去,我说了别去!”顾让仰头气呼呼地瞪着裴铭。

  裴铭耐心地把他甩开的外套拉回来:“哥,听话,我们……”话说到一半,裴铭就愣住。

  一颗眼泪顺着顾让眼圈毫无预兆地滚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裴铭深吸了一口气,矮身坐到他身旁,将他仔仔细细地揽进怀里,修长的指节穿过顾让细软的头发,安抚着他:“好,我们不去了。”

  明知道不对,但裴铭还是妥协了,他见不得顾让的眼泪,刚刚那滴泪仿佛直接砸在了他心尖上,整个人都慌了。

  帮他试了体温,又给他找了退烧药。

  重新将他抱回卧室,浸湿了毛巾替他擦身体降温。

  一个多小时以后,他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但还是不想动,懒懒地躺在裴铭的腿上,闭着眼睛。

  裴铭用毯子将他严严实实地裹好:“哥,为什么那么怕去医院?”

  两人相处的时间不短了,裴铭清楚他不是娇气矫情的人,不至于因为打针怕疼或是单纯的不喜欢味道,就能任性到不去治病。

  顾让对医院一定是有他不知道的忌讳。

  顾让安安静静地躺着,睫毛在他眼睑出遮下一小片阴影,脸上的红晕已经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病弱的柔白。

  裴铭指腹轻轻擦过他的耳垂儿,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仿佛他是个矜贵的瓷娃娃,重一点,就会坏掉:“哥,能告诉我吗?”

  顾让睫毛颤了颤,慢慢地睁开眼睛,目光空远地向着前方,半晌才开口:“因为……”因为自己曾在冰冷的医院痛苦地死去。

  顾让眼珠轻轻动了一下:“因为我很久之前,在医院住过一段时间,看到……看到一个男生,痛苦孤独的死去,他……样子很……吓人。”

  裴铭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后悔,俯身圈住顾让,轻轻吻着他的额头。

  他这次发热来得莫名其妙,去的也快,吃了两次退热药,没再发热,到裴铭上班时,又变得生龙活虎。

  裴铭初六上班,他初七,只差一天。

  这份兼职顾让做到月底就辞掉了,专心准备毕业论文和答辩。

  日子一晃就到了开学的日子,顾让在图书馆门口意外遇到了邹磊,大学这几年,他来图书馆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将近两月没见面邹磊一见到他,也不管他嫌不嫌弃,实实成成地给了他一个拥抱:“想我了吧!”

  顾让拉着他的衣服领子将人扯开:“想你不着调?还是想你能吃?”

  这个假期过得太过悠闲,邹磊的确壮了一圈,不过他还死不承认:“我哪能吃啊,我都瘦了。”

  “衣服瘦了。”

  邹磊对着他翻白眼,打量他一阵:“行行行,我没瘦,你瘦了。”说着还捏了捏顾让的胳膊:“你真瘦了,裴铭不是嫌你瘦,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吗?怎么一点不见成效。你劝劝他,不能只靠食补,晚上也轻点折腾。”

  顾让看了看周围其他同学:“喊!喊得再大声点,让路过的都听见。”

  邹磊不以为意:“听到怎么了,都是成年人,再说柳予安也不在了,没人瞪你。”

  听到柳予安的名字,顾让愣了一下,他好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

  不过邹磊刚刚的话,他听得有点别扭,什么叫柳予安不在了:“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