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夤夜,陆逊被一阵湿热的吻弄醒,他迷迷糊糊偏头躲开,半睁开眸子去瞧,只见在暗沉沉的夜色中,月色勾勒出景玥凌厉的眉峰。

  陆逊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实话说,他现在真想拿刀宰了景玥这畜生。

  “你怎么来了?”陆逊用右手拍了景玥一巴掌,尔后抬脚去踹他,轻声呵斥道:“干什么?”

  景玥未答,抬手摁住陆逊的手腕,将人压在身下好一番亲吻,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在床边坐了,瞧着陆逊的伤手低声道:“听赵楹说你受伤了,我不放心,来瞧瞧。”

  “......”陆逊扯了扯嘴角,他偏头看向景玥,说道:“又不是人死了,你至于么?”

  景玥抿唇,他将陆逊的左手捧在手里,低头轻轻吻了吻,说道:“上次你腹部中飞刀,那么浅的伤口疼成那样,这次手筋都快断了,也没见你嚎一句。”

  说到这他顿了顿,垂眸和陆逊对视,“你那么怕疼,怎么不教赵楹来找我?”

  陆逊眼眸闪了闪,轻声问道:“我作甚要告诉你?”说罢,也不待景玥回应,他将伤手抽回,翻了个身面朝墙里躺着,不再言语。

  景玥在榻前坐了一会儿,褪掉靴子,和衣在陆逊身边躺下,他凑过去将人揽进怀里,贴着陆逊耳畔道:“十六年前,有一群人杀了我娘,瑾月告诉我那群人是陆峰派来的,你怎么想?”

  闻言,陆逊偏过头,眸中波澜不惊,并无任何表情,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他嗤笑一声,问道:“怎么?王爷这是来讨债了?”

  “我爹也死在了那群人手里,不过他在临死前杀了陆家前任家主陆绍作伴。”景玥续道,他伸手捏住陆逊下颌,强迫陆逊仰头看向自己,尔后凑上前吻了吻那人略显冰凉的薄唇,“不如我效仿我爹,杀了陆峰的亲生儿子、陆府未来的家主,替我爹娘报仇。”

  话音沉甸甸地砸在两人耳畔,陆逊漠然,面无表情和景玥对视片刻,尔后左臂运力,借力翻身,将景玥压在身下。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景玥,淡声道:“逍遥谷装失忆试探我那么久,王爷这个时候跟我装糊涂?亲了,摸了,也做了,王爷猜出我的真实身份了么?”

  月色如霜落在陆逊脸庞,卷翘纤长的眼睫半垂,遮去眸光,他神色倨傲,带着一股独孤天下的冷气。

  景玥挑眉,闷笑一声,抬手搂在陆逊腰间,将人摁在自己怀中,修长苍劲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陆逊的眉眼、脸颊,最后停留在陆逊唇角,他道:“暂时还没猜出来。”

  陆逊冷笑,他用右手撑着身子一点点俯身,薄唇轻轻贴上景玥淡色的唇,他阖了眼眸,吐息道:“废物。”

  “啧......狼崽子会骂人了。”景玥眼眸微暗,不知是怀里人似有若无的挑逗还是那句激怒他的话,景玥双手扳着陆逊肩膀,发狠地吮住了陆逊的唇。

  东方既明,长庚星闪烁着微光,屋里折腾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陆逊左手伤口撕裂,鲜血染红绷带,有一缕血顺着雪白的手腕滴落在床褥上,在陆逊腰旁晕染出血花,妖冶魅惑。

  景玥将衣带系好,垂眼瞥见那血,扯着唇角笑了笑道:“这血淌得真是时候......陆少主,本王睡过你定对你负责,你嫁还是不嫁?”他一边说,一边从桌上药箱翻检出金疮药和绷带,给陆逊处理伤口。

  “嘶......疼的很,你轻些。”陆逊由着景玥给自己抹药,他躺回床榻上,缓缓呼出口气,甚是困乏,虚声道:“你那些艳妇妖僮都伸长了脖儿等你负责,等轮到我,怕早就成一抔黄土、一丛荒草了......”

  景玥替陆逊处理好伤口,尔后从香囊中倒了颗芙蓉地龙丸,送到陆逊口中,伸拇指在那人冰凉唇上一拈,拂袖起身道:“在嘉兴时我便已将陆三爷安置妥当,你不用有太多顾虑,明夜我有事不过来,你清理陆府叛贼好歹也留意些,别把自己的命玩没了,不然我娶谁去?歇着罢,我走了。”

  “王爷慢走不送。”陆逊阖上眸子淡声道。

  窗外竹林一片绿叶悠悠然落在地上,景玥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轮红日升起,金光似箭般穿林而出,落在床榻前。

  陆逊扯了绣被胡乱盖在身上,简单小憩了一会儿,就撑着酸软的身子起身。

  自今日起他就要搬去天一阁,一直守到七月初七。繁杂琐事扰人,他没多少时间歇息,去陆峰屋里请过早安,殷夫人又留着他用过了早膳,陆逊稍作修整,便由小厮领着朝天一阁走。

  出了东园,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穿过两间月洞门,一道影壁挡了去路,小厮领着陆逊从旁开的竹林钻进去,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一座假山迎面而来,山上盘虬缠绕着藤蔓,隐隐有水声叮咚作响。

  小厮快步走上前,扳动假山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只听得轰隆隆沉闷的声音响过,假山从中间分离,然后向两边退开了去,一片宽阔的湖水赫然映入眼前。

  日光下彻,湖面波光粼粼,湖心矗立着一座塔楼,约莫六丈高,髹以白漆,亭角如翼高飞,四角各坠一皎洁如月的珠子,长长的红色穗子随风翩飞。

  陆逊抬眸眺望着湖心的塔楼,这便是陆家祠堂天一阁了。

  小厮走到湖边矗立的一只石鹤前,双手抱住顺时针缓缓转了一圈,只听得又是阵“轰隆隆”闷响,一道曲折复廊便浮在了水面上。

  “少主,请。”小厮退到一旁,恭恭敬敬地朝陆逊作了一揖。

  “有劳。”陆逊略一点头,抬步踩上被水浸湿的浮廊,快步朝湖心的天一阁走去。

  这天一阁陆文英当传家宝儿似的命陆家世代守护,瓦碎了便换新瓦,砖墙不牢靠了便舔新砖,一晃眼便传了两百多年。

  陆逊携十六名陆府护卫走至阁楼门前,他将这些人分作四班,每班四人,分别看守天一阁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他自己则亲自进入阁内,看护秘籍。

  站在湖岸的小厮见他们都已走过浮廊,于是重新将石鹤又转了回去,“咔哒哒”一阵声音响过,浮廊沉入水底,天一阁与外界隔绝。

  ·

  陆府南园,枇杷树亭亭如盖,遮去了大半日光。

  这是陆绍住的屋子,他死后陆三爷不准任何人动南园的摆设,于是这些年来南园一直无人打理修葺,枯草连片,竹门泛黄,瓦砾破碎,在白日里都显得异常阴冷。

  陆峋躲在屋子的西墙角,他嘴唇泛紫,面色透着黑气,身上的夜行衣褪下撂在一旁,胸口袒露,一枚铁镖深深插在他的心口,皮肉已经溃烂,紫黑色的脓血不断淌出。

  他撕了块布料咬在嘴里,掏出匕首狠狠地剜向胸口,额头冷汗打湿白发,听得“呛啷”一声,铁镖掉落在地,陆峋大口大口喘气,缓了一阵后,从怀里掏出金疮药胡乱贴上。

  然而这并不能缓解伤势,那枚铁镖上喂有剧毒,伤处又在心口,他用内里将毒逼在下三路,这会儿已是强弩之末。

  使暗器的人他没瞧见,双腿被剧毒逼得已经无法行走,陆峋绝望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远儿却在此时被杀,派出去的那群教徒也没有一个活口。

  当监锦司瑾月公公告知他远儿很可能是陆逊所杀时,他第一反应是震惊骇然。那个从小就被远儿耍得团团转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发现刺客是远儿派的?然而等陆逊归来,他只瞧了那么一眼,一切都了然了。

  那毛头小子出了一趟远门,涨了见识,增了阅历,性子变了不少。陆逊应付诸位长老的游刃有余,以及眸底的波澜不惊,这些都教他从心底泛起一股恶寒。

  这几日他的右眼皮老是突突地跳,行走坐卧都不安宁,烦躁焦灼之下,决定冒险去杀了陆逊,怎料这步棋走得太险,险到将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

  陆峋长叹了一声,在心底连唤三声“远儿,爹爹来寻你矣”,握着匕首就要往胸口扎,然而半道上却被人挡住,陆峋抬眼去看,是大长老陆岘。

  “大哥!”陆峋惊道:“您、您怎么寻到这里的?!”

  陆岘没答话,表情无悲无喜,脸皮白得像纸糊上去的一样,他从怀里摸出两个小巧的瓷瓶儿,拔开木塞,从里头分别倒出一些粉末。

  白色的直接外敷到陆峋的伤口处,棕色的用水化了叫陆峋服下。

  苦涩药水入喉,陆峋顿觉下三路的毒气退了不少,他大喜,忙跪倒在陆岘脚旁,“谢大哥救命之恩!”

  一番叩首之后,陆峋从地上抬起头来,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问道:“大哥,如今咱们要怎么办?陆逊背后似乎有高人暗中相护,弟弟这毒便是......”

  陆岘抬手打断,他伸出枯瘦的食指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陆峋垂眼一瞧,脸色先绿色半分,他失声讶异道:“安王?您是说他背后有安王护着?”

  陆岘摇头,他在地上又写了两字。

  “投靠安王?”陆峋不解,他皱眉思忖了一会儿,抬眸看向陆岘问道:“您是说咱们现在只能投靠安王?”

  陆岘点头。

  “是了,远儿遭遇不测,监锦司那头也突然和咱们断了消息,如今咱们能投靠的只有安王。”陆峋说道,他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幸好咱们教远儿将信送到了安王手里,他虽未明确表示,但瞧那态度估计是打算和咱们联手......弟这便亲自前去拜会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