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的状态还不是很乐观,醒过来那么一会儿便又晕死过去,但是攥着陆逊的手却未松开。

  “撒开。”陆逊轻轻踹了景玥一脚,尔后将手抽了出来。

  没再管景玥,他重新盘腿坐下,双手搁在膝头,掌心向上,长长吐纳几下,继续运功。

  瑾月的童蛇掌甚是毒辣,若不是景玥眼疾手快将自己拉开,他早就肋骨齐断、五脏六腑震碎而死了。

  老爷子《九阴真经》第八十一篇中详细写有疗伤的心法,他只要依着真经来练,不出三日便可痊愈,只是肚腹上的伤在打斗中又撕裂开来,估计得调养好一阵子了。

  陆逊将真气在身上几处大穴周转了一圈,登时便觉胸口的闷痛减轻了大半,他清斥一声,右掌翻上,搭在胸前,缓缓摁揉几下,一阵腥甜涌上喉咙,他偏头,咳出一滩黑血。

  抬袖擦掉唇边的血渍,陆逊舒了口气,将真气又运至肩胛、丹田、以及眉心,不多时,周身的筋络便被打通了。

  他在车内疗伤,也不知外头张桓行了多久,正运功至“天人合一”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停住,张桓的声音传来,“陆公子,进山了。”

  陆逊答应一声睁了眼眸,扶着栏壁弯腰探出身去。

  触目是陡峭入云的青山,参天古树遮蔽了大半的苍穹,西北角的千丈岩上流瀑如锦缎般倾泻而下,恍若一条白练,磅礴如急雪,横激如飞虹,迢迢然,一落九天。

  马车停在谷中,旁边是一条叮咚作响的小溪,回身去瞧,官道如银蛇般蜿蜒而上,最后消失在葱绿之间。

  这谷名唤逍遥,山名唤大匡,乃淮阳通往嘉兴官道必经之处。

  书中原主就是在此处被陆远围堵,当时陆三爷奋战救主,最后中箭而亡,原主也受了重伤,回到平江时已累累如丧家犬。

  他记得当时原主躲进了一座山洞......藤蔓遮掩......洞外长着一颗两人合抱的参天古树......

  陆逊仔细回忆着原书的描述,目光打量四周,终于在西北角离瀑布不远处寻到了,他抬手一指:“张桓,去那里,藤蔓遮掩下有一山洞,乃疗伤的绝佳之地。”

  张桓挂念景玥伤情,不疑有他,将景玥从马车上半抱起,扶着陆逊便向西北角走。

  这处果然有一山洞,不是很深,大约五步便可走到头,洞里长了苔草,有些潮湿,陆逊在洞外止步,抬手扶住景玥,道:“将苔草除掉,小心有蛇。”

  张桓答应一声,他从怀中摸出一柄弯刀,踏进洞中,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山洞拾掇得干干净净。他折回马车,拿出软垫在山洞中收拾出一处简易卧榻,又将车上的干粮和酒水搬下来搁在一旁,这才对陆逊点了点头,“可以了。”

  陆逊略一点头,他拖着景玥进了山洞,将人靠着岩壁放下,尔后转身朝张桓虚虚作了一揖道:“有劳费心。”

  “陆公子客气了。”张桓回礼,尔后抢步上前在景玥身旁蹲下,拉住手便渡真气给他疗伤。

  陆逊在一旁坐下,撕了块面饼就着凉茶缓缓吃了,这才开口淡声道:“你这样疗伤,损人还不利己。他受的内伤太重,照你这么渡真气,不出两日你们二人都活不了。”

  张桓闻言抿了抿唇。

  这法子确实不好,但是王爷受伤极重,已是穷途末路,若不这样,王爷估计连今日都捱不过去。

  他抬眸看向陆逊,只见那人侧首静坐,白衣纤尘不染,前额几缕碎发垂在眉间,长睫微垂,眸色比一般人要淡些,面色沉静得很,冷漠中带着疏离,仿佛一段冰雪,宁可在烈日下融化了消散了,也不会变暖半分。

  这人的心是铁石做的么?王爷受了这么重的伤,性命朝夕不保,他却不曾关心半分。

  张桓咬了咬牙,一股没来由的酸涩泛上心头,他哑声问:“陆公子您又有甚么更好的疗伤法子?”

  陆逊面色很淡,他道:“我又不是医师能妙手回春,哪里来的法子......”话说到一半他忽地停住,是了,《疗伤篇》中不仅有自救之法,还有辅助他人疗伤之法,当下他转头看向景玥。

  只见景玥胸前尽是鲜血,两片薄唇泛白,脸色也呈现出濒死的苍白,吐息甚是微弱。

  陆逊性子凉薄,对景玥受重伤并没有张桓那么忧心如焚,这样反而能在关键时刻静下心琢磨疗伤之法,他略一思忖,抬眸对张桓道:“将景玥扶着盘腿坐下,来一人在他对面同样盘腿坐下,两人各出一掌,掌心相贴,以气功调理真元,护持景玥自行运气疗伤。”

  张桓闻言眼眸一亮,他大喜,作势便要依着陆逊说得来,结果被陆逊呵住,“关心则乱,我还未说完,你急甚么?”

  陆逊瞪了张桓一眼续道:“这护持运气之法不难,难就难在二人要打坐九日九夜,中途不得有任何人打扰,九不满则生变,若是阳九变阴六,那便功亏一篑,只能等死了。”

  说到这陆逊顿了顿,他略微垂眸,轻轻拧眉道:“咱们带的干粮不足以维持九日,期间定是要人出去打猎的,我身上有伤,三爷年纪大了......再者此处乃管道必经之地,人多眼杂,难免会有人闯进来......”

  陆逊抿了抿唇,沉默下来。

  食物是最次要的,他担心监锦司的人追来。

  这山洞甚是隐蔽躲在里头只要不出声便无甚大碍,就怕走漏了风声。张桓和自己自然是能忍则忍,只是陆三爷那个暴脾气,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冲出去拼命,到时候别说疗伤,四人都得作监锦司刀下鬼。

  斟酌再三,陆逊开口道:“这样罢,教三爷护持王爷疗伤,你与我守着洞口。”

  怎料张桓冷着脸摇头,神情一千个不愿意,他道:“老驼背五次三番要杀王爷,我不会将王爷交与他的。你若担心他将咱们的行踪暴露出去,那我现在便杀了他灭口。”

  说罢,一阵寒光闪过,他已握了柄喂毒的匕首在手里。

  “且慢!”陆逊忙出声喝止,他留着那老驼背还有用,不然他早就在除掉陆远时,顺手将陆三爷杀了。

  张桓回头,眸子里的杀意不减,陆逊抿了抿唇,他叹口气道:“罢了,我来护持王爷练功,你与三爷守着洞口,如何?”

  “可你的伤......”

  “无碍,我自有分寸。”陆逊摇摇头,“事不宜迟,来罢。”

  他扶着洞壁在景玥身旁盘腿坐下,张桓见状,忙托着景玥的身子和陆逊面对面坐着,陆逊伸出右手握住景玥的左手,尔后低呵一声,五指便抓为掌,手腕微微翻动与景玥掌心相贴,缓缓将元气送了过去。

  陆逊调整吐息,与景玥保持一致,二人内力相连,尔后陆逊又依着疗伤心法,将真气他与景玥之间来回运转。

  练了两个时辰后,景玥额头渗出热汗,脸色渐渐红润,守在一旁的张桓见状,喜不自禁地欢呼了一声。

  陆逊不敢有丝毫懈怠,仍眼观鼻口观心练功。

  现下他已将景玥体内郁积的真气换了一遍,二人此时便如连体婴儿一般,连心跳都同步了。

  就这么一直静坐到金乌西落,一弯月牙挂山间,陆逊才吐出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眸。

  “怎了?”张桓忙问道。

  陆逊扯了扯嘴角,“给口饭吃罢,张影卫。”

  张桓挠头,他一叠声答应,忙将拿了一块面饼递到陆逊手中,尔后站起身抖了抖衣袍道:“公子稍后片刻,我去猎些野味回来。”说罢便转身大踏步走出。

  陆逊左手捏着面饼,右手仍旧与景玥紧紧相连,正吃得起劲,对面的景玥缓缓醒转。

  二人四目相对,陆逊叼着面饼的动作顿了顿。

  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他们吐息一致,心跳脉搏也是一致,又离得甚近,在黑黝逼仄的山洞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最后是陆逊移开了目光,他将面饼拿下来,试探性开口道:“王爷?”

  景玥茫然,他张口哑声问:“你是在叫我么?”

  “......”陆逊眼皮一跳,得,这人真的失忆了。

  为了确定景玥失忆程度如何,陆逊又开口问了好几个问题,一番询问下来,他很是心累地叹了口气。

  景玥不光是失忆了,这他妈跟傻了一样,什么都不记得,问就是摇头,或者就用那双温柔到能掐出水来的眸子瞧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我只记得你,你喂我水喝,你待我好。”

  “罢了罢了,莫要再说这些。”陆逊拧眉打断,他道:“你受了很重的伤,我帮你运功疗伤,你乖乖的,照我说的做,明白么?”

  “嗯。”景玥点头,目光紧紧地跟着陆逊,眸子很亮,似片星海,只倒映着陆逊一人。

  陆逊被景玥的目光盯得如芒刺在背,于是轻轻皱眉将目光移开,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步子清盈,落到山洞前停了下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师弟!我跟你好!我永远都跟你好!”

  再听一脆生生带着哭腔的男声道:“那你身上怎么会有程姑娘的荷包?你哄我,只会哄我,哄我跟你亲嘴,还跟你上床,什么都干了,你又撂开手去招惹其他姑娘!”

  陆逊听得一愣,他错愕半晌,忙转头朝外望去。

  盘虬的藤蔓将山洞遮得严严实实,澄明月色穿叶而入,外头是甚么样他瞧不清,只透过细密如铜钱般大的缝隙捕捉到一两片衣角。

  只听那个作师兄的男人道:“我哪里去招惹其他姑娘了?程姑娘被贼人欺侮,是你我二人一起去救的人,也是咱们一起将人送回程府,这阵子我与你没有分开过,你都瞧着,怎地这会儿又诬赖我?”

  外头一阵沉默,过了会儿,听那师弟轻声道:“是了,定是程小姐对你有意,悄悄藏在你衣裳里的......”

  那师兄道:“我整个心都在你那儿,怎会再瞧他人一眼?好师弟,你莫恼了,行么?师兄亲亲你,不恼了成不?”

  说罢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尔后轻轻的喘息和呻.吟.声便钻进洞中。

  “......”陆逊扯了扯嘴角。

  这一对可真够闹腾,就为了一荷包便平白生了这么一场气,那师弟的醋味可真够大。

  陆逊一阵唏嘘,转头将目光收回,不料却和景玥炽热的目光相撞在一起,他与景玥掌心相抵,但觉景玥的手愈来愈热,心跳也快了不少,忙压低声音问:“怎了?”

  景玥不语,只定定地瞧着陆逊,耳畔不时传来洞外二人的喘息和情意绵绵的软语温言,眼前人长睫半垂,薄唇轻启,吐息微微,他不觉心旌摇动,喃喃道:“我也只跟你好,永远跟你好......”

  疗伤练功切不可受心魔侵扰,不然前功尽弃,不但受伤者经脉大损,护持着也会受到牵连。

  陆逊拧眉,眼见着景玥要抬手揽向自己腰间,当下不再迟疑,左掌翻出,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朝景玥臂膀便是一刺。

  剑刃划破臂肉,景玥吃痛,怔了怔,看向陆逊。

  陆逊冷着脸低声呵道:“练功怎可三心二意,六根不净?想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