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玥呵了一声,左手食指屈起,虚握成半拳,纵身一跃,朝陆逊右肩打去。陆逊连忙往前跳开去躲,然而景玥出手迅如闪电,眨眼的功夫便已摁在了他肩头,来不及思索,陆逊右手屈肘向后撞去,身子趁势向右转,左拳击出。

  这一招乃陆家逍遥掌第十五式“抢榆枋而止”,景玥并未躲开,左手仍抓在陆逊肩头,他接下陆逊这一拳,喝彩道:“好拳法!”

  陆逊只觉这一拳似是打在了铜墙铁壁上,手臂登时被景玥的内力震得酸麻,他吃了一惊,暗自震惊,幸好景玥没用全力,不然适才照自己那么一打,手腕非脱臼不可。

  景玥见陆逊过招时还有功夫走神,有些不悦,微微皱眉,他将左拳展开,五指向下一抓,朝陆逊肩头拍了三下。

  一股大力袭来,陆逊运力抵抗,怎料景玥半路收手,陆逊内力已推出,这下难以收回,仰面朝天身子向后跌去。

  “咚——”陆逊一屁股砸到了地上,他倒吸一口气,只觉臀.部.麻痛一片,一时间怒火中烧,他转过身,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景玥,恼道:“王爷这是干甚?”

  景玥一愣,烛光下,坐在地上的白衣少年横眉冷对,长睫半垂,白皙面颊浮起一层怒红,神色嗔怒,暖光印在漆黑的眸中,直看得自己微微失神,一时间竟将少年算计自己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他蹲下身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抚少年乌黑的发顶。

  “莫恼,我适才只是试了试你的武功。”景玥说道,他没有察觉自己说话的语调温柔了不少,“依本王看,那群刺客加起来都不是你的对手,陆远的功夫也远远不如你,你又何必让本王护你?”

  陆逊瞧了他一眼,薄唇微张,忽地又想起了景玥后背的伤,神色便萧索了几分,吐出一句话:“我怕疼。”

  又是这句话,避重就轻,闭口不提孤身夜潜严霜屋子的事,用“我怕疼”三个字便轻松将自己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景玥深吸一口气,他只觉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时心烦意乱,声音便冷了几分,脸上也带了怒气,“你真觉着本王不敢杀你么?”“王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除了上头那位,世人的性命都在王爷一念之间,”陆逊淡然,他抬袖沾了沾额头的汗,从地上站起来,恭恭敬敬朝景玥作了一揖,“王爷莫再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要杀要剐,文若皆随您便。”说完,他抖了抖衣袍,转身离去。

  景玥怔愣,立在当地,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怎么处置陆逊。平日若是有人敢这么忤逆自己,他早就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可不知怎地,陆逊这狼崽子身上似乎有甚么魔力,教他没理由痛下杀手。

  陆逊回到自己的屋子,褪下外衫,穿着亵衣上床躺下,扯过锦被胡乱盖在身上,今日事情繁多,应付完要削发做和尚的严霜,又得和安王打秋风,他只觉甚是困乏,来不及琢磨将景玥惹恼的后果,脑袋一偏,便陷入黑沉沉的梦里。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小厮上来敲了三四回门,陆逊才缓缓从床上坐起,他伸手扯过外衫披在身上,趿着鞋皮走至门口,打开门,吩咐小厮打桶热水上来。

  焚香沐浴,将昨日汗臭的衣裳从里到外都换了一遭,系汗巾时只觉入手细腻凉滑,不知是用甚么蚕丝织就,凑到鼻前轻嗅,一股冷香扑鼻而来,清爽却不甜腻,很好闻。

  陆逊一直很注意自己的穿衣打扮,从外边的西装到内里的内裤都是高级定制,面料熏香都得他亲自挑选了才行,魂穿过来后,虽事事不太如意,可原主的衣物却让他很满意。

  陆家到底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而原主又是陆家家主独子,身上的衣裳定是上上品。

  陆逊翻出件金线勾边的竹纹长袍套在身上,张开手臂瞧了瞧,略一皱眉,觉着这身行头有些拖沓,今夜要是真打起来难免有些碍手碍脚,于是便想着重新换一身,刚褪了一个袖子,门被人从外头敲响了。

  张桓提着食盒站在外头,仍是那副瞧不出悲喜的表情,送完吃食便走,从不和陆逊多说一句话。

  陆逊耸耸肩,提着食盒折回房间。

  原书中对白额虎张桓的判词是“可叹百毒身,护王妇孺心”,是说他本是阴骘狠辣之人,却因为护住心切变得妇人之仁,事事都放不开手脚,唯恐伤害了自家王爷一分一毫,最后为了救安王出狱,死于楚皇禁卫军的羽箭之下。

  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也绝非善类,景玥是他唯一的逆鳞,要想不得罪他,唯一的法子就是不得罪景玥。

  陆逊叹口气,不知景玥用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法子,竟教这样一等一的高手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长吁短叹地揭开食盒,陆逊眸子亮了亮,今日的菜肴甚是好看,浓白鱼汤上浮着葱绿的茶叶,嫩绿的竹笋尖儿陪衬粉红荷花瓣,幽绿荷叶包着一只烤的焦黄流油的鸡,外加一壶陈年好酒,酒水艳如胭脂,酒香四溢。

  这一桌佳肴直看得陆逊食指大动,坐在桌边拿起筷子,便是一阵风卷云餐。

  酒足饭饱,陆逊仰靠在木椅上消食,眸子不经意地一扫,捕捉到了压在食盒底部的字条,用食指中指夹起,笔锋凌厉、入木三分的字迹撞入眼帘——

  “好酒好菜款待,本王送陆公子上路。”

  “嘶......”陆逊气得脸色发青,他将字条揉了扬手丢在一旁,磨了磨后槽牙。

  他陆逊活了二十六年,何时受过这等气?不过是小小利用了他一下,闭口不提今夜的计划和他打了一阵太极么?至于教张桓送来这句话敲打自己吗!

  陆逊越想越气,对景玥恨得是牙痒痒,可偏偏自己又打不过他,武力上他占不到一丁点便宜。

  有小厮上来将杯盘撤了下去,陆逊漱口洗手,尔后出房间朝陆三爷屋子走,门没上闩,他敲了几下,里头传来陆三爷叫他进去的声音。陆逊答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习惯性转身将门阖上,这才朝内里走。

  陆三爷正在用膳,陆逊朝桌上看了一眼,登时愣住,一碟醋腌蒜苔外加一碗白米饭,这就是陆三爷的吃食么?略略回想了一下自己适才的佳肴,陆逊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下问道:“三爷......这饭可合您胃口?”

  “还好,就是这几日顿顿都吃,有些腻。”陆三爷扒了一口白饭,粗略嚼了嚼咽进肚腹道。

  “......”陆逊嘴角抽了抽,难道景玥因为恼三爷和他大打出手,或者恼三爷一口一个“狗贼”“畜生”地叫他,所以只给三爷吃这么寒酸的饭?

  这念头甫一冒出来,陆逊便否定了。景玥没这么幼稚,也没这么慈悲,他要是真恼陆三爷,三爷哪里还有活路?这几日与景玥相处觉着他甚是温柔,差点忘了原书中景玥最后是怎么折磨陆家大长老,怎么血洗祆月教了。

  想至此陆逊眼皮跳了一下,糟糕,自己昨夜惹恼了他,适才又收到他写的字条,这安王莫不是真要弄死自己,那自己岂不是要......

  陆逊倒吸一口气,登时觉着刚吃下去的饭菜不香了,再想到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算计安王,景玥恼怒实属正常,当下后知后觉地扯了扯嘴角,不是吧,这人真要杀自己?

  “逊儿?”陆三爷吃罢饭,撂下筷子,一抬头便瞧见陆逊紧皱着眉头,似是有天大的烦心事,当下他伸出手在陆逊面前晃了晃,“怎了?何故如此忧愁?”

  陆逊一个激灵回过神,他咳嗽一声,扯着笑摇头,“无妨,一点小事。”

  “你在担心今晚带着那孩子逃不了?”陆三爷问,他道:“今夜我去接那孩子,咱们在城外的十里亭碰面,你只等我半个时辰,若我没有出现,你便自己先走。琉璃伏羲锁我已交给你,只要你能逃走,我便无甚后顾之忧,最多不过是拚了这条老命和安王同归于尽。”

  “别,三爷千万莫要如此。”陆逊连连摆手,他扶额,轻轻按揉了一下眉心,算了,先不管景玥那厮要如何处置自己了,当务之急是今夜子时一刻的恶战。

  于是陆逊敛了神色,用仅有两人可听见的声音,将计划给陆三爷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