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含着两层意思,一是真真切切感谢景玥不杀,大丈夫坦坦荡荡不趁人之危,二是埋汰景玥逼着自己看淫.乱之事,简直是恶毒小人。

  景玥听罢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咂摸出陆逊话中的意思,旋即笑着略略摇头,抬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润了口茶正要说话,忽听一阵鞋皮踢踏踢踏的声音传来,还未来得及细看,三枚泛着青光的铁菱角便直冲自己面门。

  眼眸一凛,景玥向右侧身避开眉心的铁菱角,“刷”地一下展开折扇,截住打向自己前胸的两枚,暗器甚是沉重,敲得折扇骨“铛”地一声,手劲竟是如此之大!

  “狗贼纳命来!”听得一声爆呵,景玥还未来得及换口气,一团褐色衣裳便跃至眼前,寒光闪过,长剑挽起碗口大的剑花刺出,招招狠辣,眨眼间便至景玥面门,直捣他的眼眸。

  景玥愠怒,不再闪避,双掌合拢,听得“啪”地一声将剑刃挟在掌间,那柄剑便似被千斤鼎按住一般,抽.送不出,景玥凝眸,冷哼一声,右掌闪电般拍向剑刃,一声如玉碎裂帛般清脆声响过,那柄剑竟被掌力震碎成了四五截,掉落在地上。

  “平江双鹭橐驼陆三爷,幸会幸会,只是这见面礼送得未免太唐突了些。”景玥收手,拂去衣袖上的灰尘,朝面前的男人略一颔首,冷声道。

  男人佝偻着身子,背上隆起很大一块,似小山一般,身上穿着褐色窄袖短褂,小腿裤脚用白布缠着,脚上着一双皂色布鞋,这会儿被景玥内力所伤,右手捂着胸口喘气。

  “你暴虐无道,丧尽天良,派刺客暗杀我与逊儿算什么英雄好汉!”陆三爷将牙咬的咯嘣直响,他瞪着景玥,恨不得将面前负手玉立的男子撕碎了去,“我今日便是拚了这条老命,也要拉你一起见阎王!”说罢,他怒骂一声,拼了命地扑将上去。

  景玥皱眉,侧身躲避,拂袖拍开陆三爷佝偻的躯体,冷声道:“本王杀你们易如反掌,何必大费周折派刺客暗杀?”

  这不咸不淡的一反问彻底激怒了陆三爷,他赤红着双目在屋里跌跌撞撞,大有走火入魔之势,正砸得不可开交时,陆逊从外头推门进来,匆忙抢步上前将他拖住了,“三爷,三爷息怒,保重身子。”

  这老头子果然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还蠢得一塌糊涂。

  陆逊无奈,他一边轻轻拍抚着陆三爷的背顺气一边低声劝导,好容易将人劝住,可还没来得及长舒口气,一巴掌便打在了自己脸上,陆逊登时觉着左半边的脸火辣辣地肿了起来。

  “这几日未见你踪迹,原来是跑到腌臜之地和这狗贼同流合污了?”陆三爷伸出一根枯木般的食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景玥厉声呵斥,“你向他道谢不杀之恩?这一路他派刺客暗杀咱们次数还少么!”

  陆逊一阵无语,要不是因为这人最后保护原主被乱箭射死,他真想转身就走让景玥现在就弄死这个老驼背。

  “三爷教训的是。”陆逊跪伏着身子,朝陆三爷磕了一头,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三爷先跟随文若回去。”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陆三爷见陆逊如此乖驯,怒气登时消了大半,也不忍心再发难于他,冷哼一声从地上站起,陆逊忙上前伸手扶住。

  景玥端着茶盏坐在木椅上冷眼旁观,见二人要走,便搁下了茶盏道:“二位说来便来,说走便走,怎地?当我这里是青楼妓馆,如入无人之境?”

  话音一落,两名锦衣侍卫便挡在了门前,这二人一个鬓发灰白手持判官笔,另一个面皮黝黑,垂在身侧的右手多了一指。

  陆逊打量了二人一眼,灰白鬓发的那个应该是“白额虎张桓”,而多了一指的那位应该便是“六指太岁赵楹”了,这二人是景玥身边的两大护法影卫,武功极高,白额虎张桓学百家武艺,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常使一铜铸判官笔,六指太岁赵楹擅用暗器,铁菱角银针飞刀佛珠,凡小物件到了他的手中皆可作为暗器。

  看这二人的阵势,今日要想活着走出这间屋子恐怕够呛。

  陆逊拧眉,有些心累地叹口气,流年不利流年不利,适才刚庆幸完景玥没杀自己,半路却跑出个陆三爷,这么一折腾,惹恼了景玥,剧情跟着改变,而他又是刚上原主的身,原主的百般武艺还未熟悉,自己现在爬个楼梯都喘,简直废人一个。

  陆三爷见状气的脸色发青,一口气没提上来,弓着身子猛烈咳嗽,他的剑被景玥劈断,只能从怀中摸出一柄乌皮木柄的短剑,握住了横在胸前,指着景玥“你”了半天。

  “这么些年三爷武功不见长,脾气倒大了不少。”景玥没搭理他,将凉了的茶水泼到地上,然后提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淡淡道:“你说本王派刺客一路跟踪暗杀你们?三爷说这话不嫌臊的慌么?”

  陆三爷啐了他一口道:“不是你这个贼臣还能是谁!在这个时候轻骑南下,你不就是想要我手中的琉璃......”

  话还没说完便被景玥打断了,他沉下脸色,将茶盏撂在桌上,声音冷了几分,“陆三爷,在江湖上混你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屋里的气氛瞬间便冷了下来,张桓赵楹二人握着兵器的手“倏”地收紧,陆逊叫苦不迭,老驼背存心想寻死能不能别拉上自己?

  他忙将手摁在剑柄上,盯着张桓赵楹二人,可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他现在算是废人一个,而陆三爷又受了伤。

  陆逊皱了皱眉,稍作犹豫,算了,索性搬出那位来压一压罢。当下他略一沉吟,启唇说话:“王爷,七七开阁将近,圣上派王爷南下平江定是对王爷寄予厚望的,家父和圣上都不希望看到王爷与我二人为难。”

  这话一说出口,站在一旁的陆三爷又要发作,然而却被陆逊一记冷厉目光堵了回去,他愣了愣,竟被这毛头小子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也明白过来此时情况危急不宜多说,于是便闭嘴不吭声。

  景玥转动墨玉扳指的手顿了顿,他抿唇看向陆逊,眸子阴晴不定。

  他此番仓促南下目的地并不是平江,也并非圣上意旨,可眼前的少年却面不改色搬出楚皇压他,就这还不足够,又搬出“七七开阁”的大事和陆家家主,唯恐别人不知他是陆家家主独子、楚皇的亲信一般。

  不过细细咂摸,再深究话中意味,却发现其实少年并未“狐假虎威”,而是实实在在地威胁。

  试问何人敢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胡诌自己南下的目的?是嫌命不够长么?

  将陆逊的话里三层外三层琢磨一遍后,景玥嗤笑了一声,他对上陆逊的眸子,点点头道:“好,好得很,本王的确要南下平江,如果二位不介意,那便跟着本王罢。张桓,去叫老鸨收拾出两间客房来让陆三爷和陆少侠住下。”

  这话一出,屋里紧张的局势顿时缓和下来,陆逊暗自松口气,将手从剑柄上拿开来去,在心底叹道:“人设崩了,人设崩了。”

  原主性子坦荡磊落,有心事总会毫不遮掩地全盘托出,身上的侠气很重,可如今自己魂穿过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直话直说的,现在除了这张皮囊,陆逊都不敢细算原主的人设还有多少没崩。

  不过好在他上身的时间正好是原主初入江湖,这些人还未曾摸清原主的性子。

  张桓答应,团手朝景玥行了一礼,转身张罗客房一事,赵楹闪身重新藏于暗处,时刻待命保护安王。

  陆逊见状往屋梁上瞄了几眼,如果赵楹和张桓二人一直都藏身于这间屋子,那么昨晚上点自己穴道、一脚将自己踹下去的人就是这两位其中之一了,进一步想的话,原主就不是因为羞赧暴露的行迹,而是自始至终行踪都在安王景玥的掌控之中。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头皮,陆逊倒吸一口气,这本书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安王景玥也比自己从书中看到的更捉摸不透。

  不多时,张桓回来复命,请陆逊和陆三爷随自己去看客房,陆逊点头,正欲向景玥行礼告谢,却被对方抬手打断,“不必多礼,陆少侠若不介意留在下来吃了早膳罢。”

  陆三爷脸色一变,他看向陆逊,面露忧色。

  陆逊叹口气,自知这场鸿门宴躲不过,当下朝陆三爷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叮嘱他莫要急躁,安心养伤便可,说完,这才转身走至桌边坐下。

  陆三爷无法,只愤愤地瞪了景玥一眼,铁青着脸离开,楚楚馆小厮则提着饭盒上来布菜。

  一碟鸡炒干丝、一碟春笋、一碟清蒸鲈鱼,再配上清香扑鼻的粳米,餐后是芙蓉八宝糕,和一小壶花雕小酒。

  陆逊垂眸扫了一眼吃食,虽说他也是山珍海味见怪不怪,可看到如此考究的早膳,难免暗暗咂舌景玥的精致奢华。

  景玥提起搁在一旁的银筷,用尖细的筷尖拨拉开清蒸鲈鱼上的葱丝,尔后挑了鱼脊背上一团白花花的鱼肉放进碗里,就着白米饭吞下。

  陆逊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米粒吃,他在等景玥先问话,自己好想对策与他打秋风,就这么心事重重地吃了一阵子,对面的景玥终于开口说话了,“陆少侠碗里有多少颗米粒?”

  “九千八百三十四颗。”陆逊不假思索回答,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默默将碗里的粳米数了一大半,手上筷子一顿,陆逊咳嗽一声抬眸看向景玥,“王爷好雅兴。”

  什么毛病,不说话盯着我看我数米饭?这......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深情暧昧在里头?

  不过这个念头刚蹦出来就被陆逊不动声色地摁了下去,顺便还多踩了几脚。

  原书是本无cp武侠小说,但是点家男作者都太会了,写无cp却基情满满,虽然他看书时猛嗑男二和安王的同人cp,但是他现在穿进来的是原书,而不是同人,那cp就嗑不得了。

  毕竟原书涉及江湖、朝堂、以及外邦戎狄,这三处都暗流涌动。刀剑不长眼,人原作者写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可不是让书中人谈恋爱的,一步走错,步步错,和安王搞基是掉脑袋的事情,更何况原作者在回复读者时也写得很清楚,原主和安王是原则上的敌对关系,下辈子都不可能有交集。

  陆逊将飘忽的思绪拉回来,时间紧迫,也没多少功夫瞎想,他将筷子搁下,呼出口气说道:“王爷,我便不和你绕弯子了。在下不管王爷南下到底所为何事,只求殿下囫囵送我与三爷二人到平江......”

  “本王为何要护送你们?”景玥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陆逊,面无表情问道。

  “因为您没有选择,”陆逊抬眸和景玥对视,压低声音道:“经陆三爷这么一闹,楚楚馆的人都知你安王景玥与平江陆家交过手,我与三爷若是死了,那这枚琉璃伏羲锁的去向王爷便解释不清楚了。”说着便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什放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