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走进乾清宫, 一眼就看到了龙椅上的人,虽然苍老许多,但还好生生的活着, 没有性命之忧, 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他眼里露出欢喜之意, 加快步子,跪地问安, “儿臣叩见皇阿玛,皇阿玛万岁万万岁。”

  然而, 他并没有听到叫起的声音,只能继续跪在冷冰冰的金砖上。

  跪得越久, 膝盖就越疼, 他心底的疑虑和不安就越重。

  他很想抬头,看看皇阿玛的表情, 为何迟迟不叫他起来?

  龙椅上的康熙皇帝也在打量面前的儿子。

  方才, 胤礽走进来时,气宇轩昂, 彷佛二十岁的少年,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看见他时, 胤礽眼里也只有欢喜, 没有警惕和戒备,没有忐忑不安,好似一个单纯仰慕父亲的孩子。

  这样的胤礽,让康熙觉得熟悉又陌生, 心底生出一丝柔软。

  自打四十七年他废了胤礽、四十八年他复立胤礽为太子后, 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就不如往昔。胤礽对着他, 始终战战兢兢, 他对胤礽也无法全心信任,依旧时刻防备着。

  他与胤礽的亲情,就像是一只打碎后被勉强粘合的花瓶,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嫌隙众多,稍有不慎就会伤着彼此。

  想起前些日子查到的消息,康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心底的那丝柔软也再无。

  “朕,前些日子收到了一本奏折,弹劾的是太子胤礽密谋逼宫篡位…”

  跪在地上的胤礽一听篡位二字,浑身冰凉,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连忙抬头,辩道:“请皇阿玛明察,儿臣断不敢行此事,请皇阿玛明察呀…”

  康熙眼神淡漠,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群臣,“明珠,你来说。”

  明珠出列,一一陈述。

  胤礽听着那些话,又是震惊又是不解,那些人里头有一大半,他都不认识,如何密谋?还有,他为何会谋反?他是名副其实的太子,哪里用得着谋反呀!

  他还在疑惑中,在思考那一个个名字,努力的去猜测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职位,可就在这时,康熙身边的太监魏珠拿起了一道明黄圣旨,用他细细的嗓音念着。

  胤礽听得浑浑噩噩的,但有一句话是听明白了,“复废太子胤礽,禁锢于咸安宫。”

  他成废太子了?要被囚禁在咸安宫一辈子?

  不!

  他不接受,他没有篡位谋反的想法啊,为什么要背上这样的罪名!

  “皇阿玛,儿臣是冤枉的,儿臣没有篡位啊!”

  奈何康熙根本不听,只挥了挥手,殿外的侍卫就入殿,准备将胤礽拉出去。

  活了近二十年的胤礽,还是从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皇阿玛不信他,要废了他,要囚禁他,还让侍卫抓他!这一定是有人蒙蔽了皇阿玛,有人栽赃陷害他,他不能走,他要跟皇阿玛解释清楚!

  胤礽挣开两个侍卫,立即往康熙的方向跑去。

  侍卫可不敢追上去,一下愣在原地,真让胤礽跑到了龙椅前。

  说时迟那时快,下方发出一声暴喝,“皇阿玛当心!”

  紧接着,九阿哥跃跳到龙椅前,一脚踢开胤礽,随即护在康熙面前,怒气冲冲的看着胤礽,“二哥再是对皇阿玛的决议不满,也不能行刺报复皇阿玛啊?你可是当真要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行刺?报复?

  胤礽再次被震惊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相信。

  眼前那个人叫他二哥,叫皇阿玛阿玛,那又是谁?是哪个弟弟?

  底下人听到九阿哥的话,亦是惊讶无比,纷纷跑上去,围在康熙面前,警惕的盯着胤礽。

  胤礽讷讷道:“我…我没有行刺报复的念

  头,我只想跟皇阿玛解释,我并未做过那篡位的事,兴许是有人陷害儿臣,皇阿玛…”

  他无助的看向康熙。

  这周遭的人怎如此陌生,这儿的事怎如此可怕?他脑子里尽是浆糊,想不明辨不清眼前的人和事,他唯一的寄托和依靠只有康熙,他依赖了近二十年的父亲。

  然而康熙并未回应他,反而是康熙面前的一个人冷哼道,“二哥说陷害,谁敢陷害您啊?您可是尊贵的太子…哦不,从前是。”

  又一年轻人冷笑:“与二哥合谋的人可是索额图,那是您的亲叔公,他难道还会帮着外人陷害二哥?”

  一个气质温润的中年瞪了那二人一眼,“十弟、十四弟,都别说了,还嫌事儿不够乱?”

  十弟、十四弟?

  胤礽看着那两年轻人,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我哪来的十四弟?皇阿玛只有十个儿子啊?”

  他实在太吃惊了,根本没有掩饰声音,以至于周围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这话叫十四阿哥分外不悦,讥讽道:“果然,在二哥心里我们都不是皇阿玛的儿子,都不配当他的弟弟。”

  这话一说,众阿哥们面色难看了许多。

  三阿哥更是阴阳怪气道:“上一回二哥是中了大哥的诅咒,才会神志不清行为怪异,如今大哥早已被圈禁,没有那个能力诅咒二哥了,所以二哥这回是…”

  九阿哥发出一声阴笑:“那这回就是二哥真的疯了,连自家有几个兄弟都记不得…”

  三阿哥及时接话:“疯了的人如何做得储君,如何治理江山社稷?二哥,你莫怨恨皇阿玛了,皇阿玛这也是为了社稷着想…”

  “够了,都住嘴!”

  康熙开口后,众人噤声,不敢多言。

  康熙看着面前勾心斗角的儿子们,心里疲惫得狠,也无力去追究是否真的疯了、是否真的要行刺,都罢了。

  “将二阿哥拉下去,囚禁在咸安宫,无诏不得出,亦不准任何人探视。”

  “不,皇阿玛,儿臣真的是被冤枉的…”

  这一回,数十个侍卫押送,胤礽再也挣脱不开。

  **

  康熙看着下方的百官和儿子们,虽然有些人尽力憋着,但嘴角还是抑制不住的上扬。他们都在欢呼,终于扳倒了太子啊,储君之位空出来了,他们又有机会了。

  没有一个人在意,他失去了最疼爱的儿子。

  他的心,痛得在滴血。

  “散朝吧。”

  回到内室,他捂着胸口,那儿有些疼。

  他原本想要批折子,但胸口实在疼得厉害,“魏珠,朕要歇一阵,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嗻。”

  康熙上了龙床休息,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胤礽的模样,想到了赫舍里氏,其实胤礽都四十岁了,赫舍里氏也去了四十年,他已经记不起发妻的模样。

  但他心里有着愧疚,他对不起她,她拼命生下的儿子,被他养坏了。

  许是睡前想得太多,在梦里他见到了赫舍里氏,梦里的他们刚成亲。

  康熙醒来后,坐在床上醒神叹气。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正前方,飘着一个人影儿,正双眼冷冷的审视他。

  “康熙”恢复意识时,就看到自己躺在龙床上,而自己则是飘在半空中。他看过几本佛家典籍、志怪话本,他猜测自己应当是灵魂出窍了。

  听说仙家大能之辈,可以灵魂出窍周游各地,但凡人却不可离魂太久,否则就会真正的身亡,于是他往龙床上的那具身体飘,想要回到身体里,却怎么都飘不进去。

  可诡异的是,龙床上的人醒了,坐起来了,那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躯干有魂魄!

  “康熙”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龙体被孤魂野鬼侵占了!

  于是他发动攻击,使劲去踢去抽去打,怎生对方毫无反应。那野鬼的魂魄竟也如此稳固?

  “康熙”满心郁闷,却又奈何不得,只能跟在他身边。

  不久后,龙床上的康熙起身了,他去了奉先殿。

  既然梦到了赫舍里氏,想来是挂念胤礽,想要知晓胤礽的近况,他便去跟她说说罢。

  “康熙”自然是要跟着他一块去的,进了奉先殿,他看到了赫舍里氏、钮祜禄氏的画像,嗯,是该有的,可表妹的画像为何也在这!

  孝懿皇后?他何时封了表妹为皇后的?难道是这野鬼占了他的身子之后做的事?那蓁蓁怎么办,被废了吗?

  “康熙”一下就着急了,打算飘到永寿宫去,可他这才发现自己又飘不出去了,他和自己的躯体间好像有一根线栓着,不能离太远。

  于是,“康熙”无奈之下,只好飘在这,听着那野鬼絮叨。

  起初,他是觉得野鬼虚伪,半路占了他的身子,都没见过赫舍里氏,何必用那假惺惺的语气说话。可当他听到胤礽被废、胤礽复立、胤礽又被废时,他怒了!

  野鬼就是野鬼,不会当皇帝就别当啊,祸祸他的江山祸祸他的儿子。

  他要跟那野鬼拼了,奈何他是个魂魄,一切攻击都是徒劳。

  “康熙”被这野鬼拖着回了乾清宫,开始围观他批奏折。

  “康熙”一边看,一边点评,这野鬼估计占了他的身体不少年头,一手字跟他写得一模一样,甚至批阅奏折的习惯和思路都差不多……

  “康熙”觉得诡异,待视线看到奏折上的落款,“康熙五十一年十月二十六”,有些怅然,竟然过了这么多年吗?

  他是二十八年出征准噶尔,回程病重,兴许就是那时候魂魄离体,叫这野鬼占了躯体,居然占了二十三年。

  “皇上,十四阿哥来给您请安了。”外头传来魏珠的声音。

  “传。”

  十四阿哥?

  “康熙”再次惊讶,他不是早早的就喝了凉药吗,那药服用后,不能再使女子怀孕,怎还会有阿哥出生?

  思考间,十四阿哥已经进来了。

  “康熙”打量着他,这孩子长得很像他。

  他听着那野鬼跟十四谈话,听着就慢慢皱眉,十四居然是德妃的儿子。

  德妃不是被他贬为常在了吗?

  怎这么多蹊跷?

  康熙和十四一起去了永和宫,十四说了几句话就走,便剩下这两人絮叨。

  “康熙”又听了一会,竟听到胤祚六岁而亡,越发觉得不对劲,他记得胤祚身子很健康啊,活蹦乱跳的活到了他亲征前。

  他有些怀疑,这真的是他的皇宫吗?

  莫名其妙的孝懿皇后,早逝的胤祚,多出来的十四…都跟他的记忆对不上啊。

  “康熙”跟在康熙身边,又观察了四五日,心中渐渐琢磨明白,眼前的他不是他,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他。

  佛家有云,三千大千世界。世为迁流,界为方位。东、西、南、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方位有十,流数有三。①

  一花一世界,各界之间互不干扰。

  “康熙”想明白了,便没有先前那样排斥对方,也不将其视为野鬼,开始静下心来认真观察。

  这边的时间线比他所在的世界快了二十多年,他很好奇中间发生了什么,未来又会是怎样。他虽没有那么多儿子,但对于这个世界发生的皇位争夺战,还是感到震惊和恐惧。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胤礽以后也会变得跟这里的废太子一样,更不允许众阿哥结党、算计谋害储君。

  他

  要站在未来人的肩膀上找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