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距离遵化两百公里, 纵使马不停歇,也要赶五六个时辰,等一行人到行宫时, 已经是黄昏时分。

  此时, 太阳收敛了周身的光芒,缓缓落下。秋风吹着枯叶, 在半空中打卷儿,叫人心生悲寂。

  蓁蓁和胤礽到了殿内, 看到康熙, 同时想到一个词,日薄西山,顿时眼里蓄满了泪水。

  “娘娘、太子殿下,还是先让太医来皇上诊治吧,时间紧迫呀。”裕亲王出声提醒。

  他是皇上的亲哥哥, 关系亲厚,自然不希望弟弟就这么没了。他一直觉得是军医医术不够高明,才没法治好弟弟,这回太子带来了这么多太医, 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才,总该有人能治好弟弟。

  胤礽连忙点头, “对对对,二伯说得对,让太医们都进来。”

  不一会儿, 随行的太医都进来了,只是面色不大好。太医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又不擅骑射, 路上都是被侍卫们抓着, 一路颠簸又不曾休息,精神自然不会有多好。

  但看着床上近乎奄奄一息的人,又都打起了精神。一个个的上前诊脉,翻眼皮看瞳孔,看脖子上的伤口,查看舌苔,最后一致摇摇头。

  院判思索片刻后道:“娘娘、太子殿下,臣等才学疏浅,无力救治皇上。依微臣之见,不如张贴皇榜,悬赏民间神医,入宫为皇上诊治。”

  院判的话给蓁蓁和胤礽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民间大夫真的可行吗?”胤礽不大敢相信。

  “贴!”蓁蓁是相信有的,立马吩咐笔贴士下去写皇榜。

  可是,“可是皇上能支撑到那个时候吗?”

  水米不进,又一直发高烧出汗,整个人都脱水了。

  面对皇后的问题,太医们纷纷避开视线,不敢回话。

  正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微臣以为,不能。”

  众太医朝出声那人看去,眼里多了几分不屑和敌意。徐老太医看向自己的孙子,忙冲他使眼色,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但殿内没有聋子,刚才的话都听见了。

  蓁蓁看向徐笙,问道:“徐太医,你方才的话是何意?”

  徐笙走出来,恭敬答道:“回娘娘,微臣以为皇上患的是疟疾。”

  一说疟疾,蓁蓁立马变了神色,看向几位老太医,“徐笙说的可是真的?”

  这个病几乎不亚于天花,三藩中最难打的就是云南,因为从北方过去的士兵水土不服,加上当地蚊虫众多,很容易就得了疟疾,之后严重者迅速亡故,症状轻微的,在治愈后,身体机能也恢复不到从前。

  “回娘娘,正是。”

  “为何不说?”

  蓁蓁心里气愤,立即站起来,恨不得一脚踹倒一个,只是太医们反应更快,立马跪下请罪。

  “请娘娘恕罪,并非臣等刻意隐瞒,只是皇上症状严重,臣等不敢妄言,更不敢随意开方子,怕加重了皇上的病情。”

  蓁蓁听懂了,这群人是背上治死皇帝的罪名,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做,反正之前的治疗都是军医经手的,即便有错也有人担着。

  “所以你就当哑巴了?”胤禔性子直,脾气火爆,当即就走到他前面,给那些老太医一人一记窝心脚,“他娘的,都是庸医。既然不喜欢说,那舌头也别留下了。”

  他掏出匕首,亮出寒芒。

  太医们吓得连连磕头求饶,蓁蓁心里有气,别过头不说话。胤礽心里倒是赞同他大哥的做法,但他是储君,可不敢落下那暴虐的名声,等那人吓得下身流黄水时,才出声制止。

  他看向徐笙,“你既然瞧出皇阿玛的病症,可能开方子治好?”

  徐笙摇头,“回殿下,这世上从未有过根治此病的方

  子,只有《伤寒论》里记载的一味汤能减缓症状,剩下的就要靠病人熬过去。若能熬下来,此后终生都不会再患此病,若不能熬过去…”

  剩下的后,没说出口,但众人都明白。

  徐笙又道:“不过臣从前跟传教士有过交谈,听闻他们手中有一味药,曾在故国治好过疟疾病人。”

  “当真?”原本还神色灰败的蓁蓁,立马两眼泛光。

  “臣不敢欺瞒娘娘与殿下。”

  蓁蓁同胤礽对视一眼,都看懂对方眼里的意思,“我这就派人回去请先生们过来。”

  那几位传教士都给胤礽授过课,所以平常都会尊称对方为先生。

  他刚准备吩咐,下头就有老太医阻拦。

  “太子殿下不可啊。我朝皇帝万金之躯,怎能用一个蛮夷人的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呀!”

  “皇上,那传教士来自蛮夷之地,野蛮不曾开化,哪有什么高明的药方?他们就是招摇撞骗的骗子啊。”

  这些人年纪大,不怎么和那些传教士交流,一来是不忿对方的俸禄比自己高,二来是语言不通无话可谈,还有就是内心的骄傲,不屑于跟对方说话。

  但胤礽到底年轻,没有康熙的宽容仁厚,再加上埋怨这些人之前瞒报康熙的病,根本不愿听他们的话,挥挥手,让侍卫把他们押下去关着。

  他看向徐笙,“你方才说有方子能减缓皇阿玛的症状,那就赶紧熬药吧。”

  至少要撑到传教士带药赶来。

  因为徐笙的缘故,徐老太医没有被押走,留下来给孙子当助手。

  他叹了口气,“你这时候抢什么风头啊?万一没治好,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

  他们来得晚,皇上本就快不行了,这个时候就算驾崩,他们这些刚来的太医也不会挨多重的惩罚。可若是这时候开方子给皇上,吃了驾崩了,那所有罪就他一个人扛了。

  徐笙抿唇,“方才是我冲动了,可是…爷爷,见死不救,这当真是医者所为吗?”

  徐老太医面色一顿,叹了口气。

  在宫里呆久了,他们的心也没以前纯粹了,面对伤患,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救治,而是衡量得失,考虑风险。

  徐笙抿着唇,专心给药炉扇火。

  其实他也并非那么忠义,他只是想到了草原上的某个姑娘,不想她失去父亲。

  她不能在京城尽孝,那他会留在这里,替她好好看护她的父亲。

  药熬好后,几人合力,勉强给康熙喂下小半碗。

  蓁蓁劝胤礽回去休息,他不肯,反倒劝蓁蓁回去,但最后二人谁也说服不了,就都留下。喂了药,蓁蓁的心暂时松缓了一些,靠着迎枕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又换胤礽去小憩。

  胤礽感觉自己这一觉似乎睡了很长时间,但睡得不好,醒来后,头还有些昏沉,以致于看眼前的事物都不大清晰。

  “太子殿下,皇上宣您去乾清宫。”

  乾清宫?回宫了?

  胤礽查看周围,果真是毓庆宫,“我这就去。”

  只是更衣结束时,他看向镜子里的人,懵了,这是他吗?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他瞧着镜中人,很是陌生,五官还是那个样儿,但苍老了许多,眉心有着明显的皱纹。

  他呆呆的站着,外头开始有人催促,“太子殿下,再不去就要迟到了,恐怕皇上会发火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在对方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不耐。

  他摇摇头,暂时摒下疑虑,朝着乾清宫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