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鬼影消散， 冰面急剧褪去，周遭环境在冰面融化的过程中急剧降温。
丝丝寒流钻入肌理，可顾惊羽却顾不上寒冷， 而是没来由地紧张。
沉默片刻后，秋照夜终于开口， “前辈说得对， 道途虽长，可天灾与人祸不知哪一个先到来， 方才我若果真身陨，便再无机会告诉。”
顾惊羽眨眨眼， 虽然不知道秋照夜想说什么，却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油然而生， 令他莫名地有些忐忑。
“我不想追悔莫及。”秋照夜本是微微垂着眼睑，此时却抬眼直直地看他， 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有着某种穿透力，令顾惊羽几乎本能地慌乱。
仿佛有什么被看穿了。
可到底是什么？他在慌乱什么？
秋照夜望他一眼，见了他那副有些忡怔的神色便缓缓靠近一步。
顾惊羽本能地试图后退， 却见秋照夜牵过他的手， 轻轻放在自己的心房处， “我能续出落尘曲，是因我最适宜修极情道， 而这缘由，则是因为我心里住着一个人。那个人占据了我的一切，我为他而生亦为他而死， 若没有他， 世间万物与我来说皆无意义。”
顾惊羽看见自己的四指被握着， 掌心传来秋照夜越发纷乱的心跳， 某种预感渐渐袭来，他的大脑霎时一片混乱，呼吸急促。
他神色慌乱地瞥向秋照夜的眼睛，随后目光便被那一双深邃清澈的眸子锁定了。仿佛有什么牵扯着他，令他挪不开眼。
不知道自己会听见什么，他无端地感到忐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空间安静得落针可闻，直到他听见少年清泉击石般的声音。
“那个人，是你。”
顾惊羽茫然地眨眨眼，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面露忡怔，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良久才讷讷道“什么？”
秋照夜见状先是微愕，随后浅笑了一下，伸手抚摸他鬓间额发，眸光极度温柔地再次道“阿羽，我心悦你。”
顾惊羽仿佛听见自己脑内嗡嗡的耳鸣声。
这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秋照夜不该修的无情道吗，怎会是极情道，还是为他？
即便日后的剧情需要他为秋照夜赴汤蹈火，表露心迹，对方也不可能回应他才对。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剧情会歪曲到如此地步？
主角的人设崩塌了，系统为什么还没有出现？为什么世界没有重置？
震惊充斥着顾惊羽的脑海，更令他感到忐忑与不解的是，他的心脏竟然在狂跳。
即便面临毫无胜算的敌人，最为恶劣的幻境，他也不曾慌乱过。
可是眼下，他却慌得不知所措，甚至连呼吸都快忘了。
更令他慌乱的，是他明明从自己的慌乱中隐约感到了一丝无名的雀跃。
这是不正常的。
他再次看向自己被握着的四指，连忙抽了回来。
这动作令秋照夜神色一滞，眼中灼灼的眸光霎时晦暗几分，须臾后望着他的眼睛，沉沉道“阿羽难道”
方才秋照夜的神魂被抽离时看到的一切，几乎令他快要确信顾惊羽的感情，可如今看见对方这样的表现，他又犹豫了，难道自己错了吗？
难道方才自己濒死时阿羽表现出来的愤怒与悲痛，不是因为爱吗？
他忽然感到深深的失落，他看着顾惊羽清澈的眸子里透露着茫然失措，心头又是酸涩，又是绞痛，却维持着平静的语气“没关系，阿羽若无此意，咱们便当做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可好？”
此时周遭的冰面已经彻底化去，洞穴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寒意渐消。
没有得到回答，秋照夜发出一声微叹，扭头向深潭走去，“走吧，师尊还在等我们。”
待到眼前人转身，顾惊羽才从漫长的忡怔中回神，他看着秋照夜落寞的侧影，忽然没来由地心头一阵揪痛，就在秋照夜从他面前离开时，他余光瞥见那如玉的脖颈上残留的血迹，方才秋照夜被瑞阳攥在掌心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只是一瞬，他便感到了后怕。
系统至今没有上线，方才秋照夜又差一点丧命，眼下又说出这样石破天惊的话。
秋照夜不修无情道而是极情道，而这样根本违背设定的事件发生，世界却还安然无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向他证明，世界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彻底失控了，甚至可以说，自由了。
他本该感到担心，因为系统消失意味着他很可能任务失败，甚至回不去了，可在这担忧的同时他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释然。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枷锁松开了。
这是否意味着他可以不用顾忌所谓的主线剧情，可以做自己了？
他就像是在茫茫无际的海域中漂泊的小舟，被一阵巨浪推到了岛屿上搁浅，可这座岛却是这茫茫大海中唯一的陆地。
为什么他不害怕不担忧，反而感到了安心呢？
就好像他终于得到了一片港湾，不用再在惊涛骇浪中飘摇了。
他看向已经走到了潭水边的秋照夜，心下问着自己。
如果这是一个完全自由的世界，那么在刨除任务对象，刨除一切系统强加于他的身份与任务之后，秋照夜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什么？
他想起儿时自己总是缠着秋照夜带他下山，他在外头疯跑，惹下的烂摊子都交给秋照夜收拾。
可对方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不仅如此，还总是主动替他掩饰。
又想起每回师尊责罚他，都能看见一个背影挡在自己身前，明明是弱小的背脊，却一次又次一地替他承担后果。
原来秋照夜一直是爱着他的，为什么他就是视而不见呢？
他总是顺理成章地接受着秋照夜对他的好，以至于这种好就像是氧气，那么自然而然地存在。只有当呼吸停止时，才能通过窒息般的痛苦感受到它对自己的生命有多重要。
原来秋照夜于他来说，竟像是氧气一般重要。
那么在没有了任务要求后，他还会为这个人赴汤蹈火吗？
答案是会的。
想到这，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拨开了，像是一团迷雾被晨光穿透。
他听见了避水诀张开的低频声响，他听见了秋照夜涉水的声音。
那个人要走了，仿佛有什么就要从指尖消失，就像是方才他搂着秋照夜，感受到对方的生命气息在他的怀中渐渐消散一般，无端令他感到害怕，他刚刚还沉寂下去的心跳又再次急促起来。
“师兄”他声音低沉地开了口，试图用声音唤回对方，明明知道那个人不会抛下他，可他却还是担心对方这一走，就会消失了。
光是这样一想，他便无端地心慌。
秋照夜闻言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他，见他表现出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不由得无奈轻笑了一下，“我说出这些不过了却一桩心事，不留遗憾罢了。我知阿羽不喜欢师兄，无妨的”
“喜欢的。”他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一句。
秋照夜愣住了，片刻后，那双因失望而寂灭的眸光又因着这一声明亮起来，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地道“阿羽说什么？”
“我说”顾惊羽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导致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便深吸口气，强压下这悸动，终于直面秋照夜再次道“我喜欢师兄。”
这一句仿佛浪涛般将秋照夜席卷了，他心头激荡，心脏砰砰直跳，便迈开步子向顾惊羽走来，涉水的声音将顾惊羽从慌乱的心悸感中唤醒。
他看见秋照夜从水中走来，惊为天人的面容下是隐约流露出的汹涌情绪，如海浪一般不断拍打着心田。
他终于明白此前从对方目光里看见的是什么。
是爱。
是从那冰魄般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汹涌的，热烈的爱。
他看着那面容看得晃了神，直到秋照夜到了近前，他才反应过来。
“师”
他刚开口，便被一个力道按住了后颈，眨眼间又被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堵住了唇。
他瞪大了眼呼吸急促，眼前是秋照夜纤长的睫毛近在咫尺地轻轻震颤，半阖的眼睑下面是微微露出的半盏明眸，如月光般皎洁又明亮。
他心脏狂跳不已，大脑霎时一片混乱。
此时湿滑柔软的舌尖挑开他的唇线，继而轻易地撬开他的牙关。
他听见自己与秋照夜急促的呼吸声混合着在唇齿间回荡，闻见对方身上传来的冷松香气，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与秋照夜紧紧地贴在一起，腰间一个力量撑住了他逐渐瘫软的身体。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秋照夜的渐渐融合，二人纷乱的心跳演变成稳定而统一的频率。
他的眼睑在这令人意乱情迷的交缠中垂下，终于闭上眼享受这令人着迷的触感，柔软的舌尖扫过口腔时已撩拨在他的心尖上，扫得他痒痒的，便不由自主环臂搂过对方的脖颈，不断加深这个吻。
混乱间，他听见秋照夜含糊不清地吐着断断续续的词语“阿羽”
声音带着喘息，“我心悦你”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惊羽只觉唇角都似乎有些麻木了，秋照夜才松开他，他的一双眼眸里含尽水气，人影在他眼里朦朦胧胧的，他用力眨眨眼才清晰了些。
他急促的呼吸缓缓平静下来，脸颊却还是热得发烫。
他看见秋照夜的冰肌玉面依然冷静，但视线微移，便能看见浅浅的一层薄红已经由衣襟下方的脖颈蔓上了耳垂。
此时顾惊羽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推倒在地。
秋照夜温柔地一掌托着他的后脑，以自己的手掌隔绝冰冷的地面，一面凝神看着他，视线描摹着他的面容，仿佛总也看不够似的。
那目光里含着的无尽温柔，像是汪洋一般令顾惊羽沉溺其间。
他忽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轻推了推眼前人，“师兄，咱们该走了”
眼前人纹丝不动，他竟不知原来秋照夜是这样的沉，亦或是他早就被亲得浑然无力，连推开对方的力气也不足了。
却见秋照夜又是看了他好一会，才微微勾唇，“好。”
他正欲起身，却在此时忽然感到一阵熟悉的灵压。
二人都是一愣。
他们对视着，默契地同时低声说出一句，“师尊？”
便听见一个如有回响的洪钟般的声音响彻洞穴，音波越过水面，漾起阵阵涟漪。
“照夜，阿羽，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