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样了?”

  听见尉檀的声音,苏晋江心里登时就是一暖。

  “我还好。”苏晋江顿了顿,想多说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像个复读机似的又重复一遍,“我还好,真的。就是……”

  “就是什么?”尉檀立刻追问。

  “就是很想你。”苏晋江轻轻地说。在别人面前他可以藏起自己的焦虑,但在尉檀这里,他掩饰不了,也用不着掩饰。

  “我正在找人帮我订机票,不过最快也要一两天以后才能回去。”尉檀说。一个节目组的工作都是围绕他的,他再着急也不可能说走就走。

  “你的工作不要紧吗?”苏晋江心情矛盾,巴不得尉檀马上回来,一秒钟都不要等,又希望尉檀暂时不要回来,待在安全的地方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过去。

  “我跟他们说了,家里人出了事情,不能等。”尉檀还是很急切,“你现在在哪儿?有人陪着你吗?”

  “有,我跟剧组在一块儿,宛然也在。”苏晋江回头看了看。夜色正浓,而他身后的房间灯火通明,让他很有安全感。“辛总给我找了一个临时住的房子,待会儿司机送我过去。”

  尉檀好像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你需要什么东西,给我经纪人打电话,我拜托他这两天先照顾你。你什么都不要多想,我们都会尽全力帮你,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你别害怕。”

  “嗯。我不怕。”苏晋江笑笑,“我有你,什么都不怕。我家的治疗多牛啊,不管我掉血掉成什么鸟样,我治疗都能给我救回来。我只要专心开怪就行了,是吧?”

  “嗯。”尉檀也笑了一下,“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苏晋江把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让清爽的夜风吹进来。今晚的夜色很晴朗,头顶的天空依稀有几点星光。

  “我听见风声了。你在什么地方?”尉檀忽地又紧张起来,“你在高处吗?别站在窗户旁边,到屋里去。”

  “没,就在一楼。”苏晋江退后一步,关上了窗户,“我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透透气。你怎么这么紧张?”

  “我……”尉檀的声音有些迟疑,“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我觉得,我好像看到过你从楼上掉下去。”

  “……”苏晋江攥紧了手机。

  过了一会儿,苏晋江放柔了声音,“亲爱的,你听我说。我身上有一些奇怪的事儿,现在没办法用一两句话跟你解释清楚,而且,我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有一点,我比较确定。”

  苏晋江深吸了一口气,“在我24岁生日之前,我应该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你不用过度担心,好吗?不然我怕我没什么事儿,你先累垮了。我会照顾自己,好好的在这儿等你回来。”

  辛秦的助理走了过来,在苏晋江身后轻声询问:“那个,苏老师,现在方便吗?辛总的车到了。”

  苏晋江对他点点头,又对电话那端的尉檀说:“辛总的司机要送我去那个临时住的地方,我待会儿到了那边再给你打过去。”

  再晚一会儿天就快亮了,片场这边开出去的车会很显眼,容易被媒体盯上。

  “好,那你一路小心,到了给我消息。”尉檀依依不舍收了线。

  苏晋江24岁生日,这个词如同一个密码,彻底开启了他记忆中的那道锁。

  他依稀记得,曾经有一天,他偶然从其他人那里听说,公司高层觉得苏晋江没有什么发展潜力,不想再给他什么资源,打算就这么把他一直雪藏到解约了事。反正那个苏晋江很听话,从来不闹事,公司做出什么决定他都接受。

  说的人只是顺口一提,很快就聊起了别的。尉檀却一下子听进了心里,怎么想都觉得不舒服。

  按说他和苏晋江并没有什么交情,顶多不过是偶尔在公司遇见,彼此打个招呼。但他就是莫名地有些在意这个人。那种在意不算强烈,平时基本感觉不到。只是,当他意识到,以后可能会见不到这个人的时候,心头就突兀地空了一段。

  就好像一朵漂亮的花盛开在路边,每一次路过时,你都能看到它安静地站在那里,赏心悦目,带给你一整天的好心情。你并没有想过要把它摘下来据为己有,只希望它就那么不受打扰地生长在阳光下。

  可是突然有一天,这朵花不见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出现了。

  尉檀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还是通过自己的经纪人要来了苏晋江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其实他没有想好到底要跟苏晋江说些什么,就是想问一问对方,有没有什么难处,需不需要什么帮助。他想让那朵花知道,它不是一直孤单地开放在那里,有人看到它,注意它,希望它生长得好。

  刚好,那一天是苏晋江的生日,24岁生日。

  从公司回家时,尉檀特意绕了点路,到了苏晋江的住处附近,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之后被接听了起来。尉檀原本想说一句简简单单的“生日快乐”,然而在听到苏晋江的声音之后,他说出口的话情不自禁地变了:“你现在在哪儿?我想见见你。”

  他的车正从一栋楼旁边驶过,半旧的多层住宅楼,铁质的户外楼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有一个人从楼上掉了下来。与此同时,手机听筒的另一端也没了声音。

  这段奇怪的记忆,就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发生了什么,尉檀毫无印象。就像是一段NG了的戏,突然被人喊“卡”,硬生生没有了下文。

  长久以来,这段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被深藏在尉檀心底,一次也没有被开启过。或许是他的理智拒绝接受这样有违常识的信息,又或许是他的感情不愿重拾那一瞬间的心境——害怕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向死亡坠落,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即使那只是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感觉也是一种折磨。更何况,那是他偷偷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此时此刻,尉檀没有多馀的心力去思考,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回到苏晋江身边,紧紧抱住对方,再也不放手。

  羽。

  溪。

  独。

  家。

  辛秦的司机很尽责地把苏晋江送到了目的地,又跑了一趟附近的24小时超市,买来了一大堆食物和日用品。

  “苏老师,您看还需要什么,随时说话。”司机搬了两三件纯净水放在墙角里,又把几个大购物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摆放好,“辛总说了,这段时间我不用干别的,就负责照顾您。我住的不远,您一个电话,我20分钟就能赶到这儿。”

  “行,辛苦您了。”苏晋江抽出几张百元钞递过去,“这些您拿着,给车加个油。”

  “嗳哟别!您客气了。”司机连连摆手,“辛总给我有津贴,您就别操这心了。辛总知道了,要说我呢。”

  苏晋江看他的样子不是假客套,大概辛秦确实交待过,就不再勉强。

  送走了司机师傅,苏晋江给尉檀辛秦和唐宛然分别报了平安。唐宛然也已经在专人的护送下回到了家,到目前为止,她家附近还没有发现蹲点的媒体记者。她不算是这次事件的主角,媒体对她的关注度没那么高。

  苏晋江的家就没那么幸运了。尉檀的经纪人打来了电话,说他在苏晋江的小区周围转了一圈,看到好几辆行迹可疑的车,还有一些停在尉檀家的小区门口。苏晋江今晚要是开自己的车回去了,肯定会被堵个正着。

  “你这几天就先别回来了,不知道这些人能在这儿蹲多久呢。”尉檀的经纪人咂咂嘴,“我听说过有人被媒体蹲了俩月,蹲到后来大家都熟了,每天出门还带互相打招呼的。你需要拿什么跟我说,我去尉檀家里取了给你送过去。”

  “行吧。”苏晋江叹气,“真不好意思啊,我这弄得大伙儿都劳师动众的。”

  “别这么说嘛,谁还没个遇上麻烦的时候。”尉檀的经纪人安慰他,“要是碰上今天这事儿的人是尉檀,你也会这么帮他不是。”

  忙完了这些事,苏晋江疲惫地脱下外衣,准备洗个澡,然后睡觉。他有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体力快到极限。这会儿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要先睡一觉再说。

  正要进浴室,手机又一次响了。

  苏晋江拿起来一看,却愣了一下。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aaa111”,这是他给父亲取的名称。

  在这种时候,可能大多数人都会期望得到来自家人的问候。

  但苏晋江不属于大多数人。看到父亲的来电,他不仅没有感觉到丝毫安慰,反而一阵心悸。

  别人也许不大能够理解,苏晋江各方面的条件明明都不差,为什么会养成这么一种内向又自卑的性格。

  苏晋江自己心里却很清楚。从小到大,他都在父亲的否定之中生活。每当他在学校遇到了什么问题,希望从父亲那里寻求到帮助的时候,他得到的回应几乎永远只有叱责。

  久而久之,他学会了把问题藏在心里,跟谁也不说,对谁也不抱有正面的期待。

  这一次基金门的事情出来后,苏晋江刻意没有去想,父亲会作何反应。然而该来的躲不掉,这通来自父亲的电话,他迟早是会接到的。

  亲自跟父亲谈这件事,总比在媒体上看到父亲的反应要好。

  苏晋江拿起手机,习惯性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按下接听键:“……喂。”

  下一秒,父亲愤怒的声音就把他淹没了:“你跟我说清楚!你又搞出什么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