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 夏热侵蚀春风,徐原青院子里的梨花凋谢只剩鲜嫩的绿叶,在地上的残花也枯烂成了养分滋养着花木, 屋子里的碳火也彻底断了,炉子撤走。

  他身子大好,已经许久没有像之前一样发生蚀骨的痛感,按照寻娘所言, 他体内的蛊毒和血茴草毒素都已经清理完了,他只要遵常老医嘱就不会有问题。

  徐原青足不出户的日子呆够了, 身子舒坦后就爱在院子里吹风,将摇椅搬在院子里铺了软垫往上一趟, 能半天不动弹。

  沈玉泽安插的眼线已经被柳谦带人除掉了,屋子周围没人眼睛盯着,他做什么都无所顾忌, 这么舒服怎么来,就连审人都在院里。

  欢雨被悄无声息的送进了京城, 柳谦亲自去接手, 把眼线清缴后就直接将人带进了府里, 将脚卸了交给徐原青后就忙别的去了。

  左越着托盘来, 见院子里软绵绵躺椅子里的姑娘别开眼, 梗着脖子径直去徐原青旁边,将药递给他,然后转过身将端来的茶递给欢雨。

  欢雨一怔,抬眸看他一双清澈明亮的双眸, 心里颤了颤, 左越见她不接,以为她手也受伤了, 于是好心的将茶盏递到阿她嘴边,轻声道,“茶没有毒,你放心。”

  从允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向长远念及旧情嘱咐了暗卫不要对她动粗,故而她一路都是晕着来的,才清醒脚就被卸了,完全没有挣扎逃跑的余地。

  这盏茶,是她这一路奔波,唯一感受到的温和,一瞬间就慌了神。

  欢雨鬼使神差的张了嘴,左越小心的给她喂水,一盏见底他才收了手,转过身回到徐原青面前。

  徐原青抬眸看他,慢慢悠悠的将喝完的药碗放下,对他的善良举动没有阻拦,小孩还小见不得血腥,一会审起人少不得也狠辣,他支开他,“你去问一下肖予安,向长宁什么情况?”

  “嗯嗯。”

  左越一听去肖府就喜笑颜开,笑吟吟得点头,忙不迭的离开。

  徐原青目送他离开,瞥了一眼一旁干枯的梅花,思绪飘向远处,直到地上的人耐不住了哼出声来,他才懒洋洋的扭头看过去。

  欢雨与沈玉泽是好友,向长远与他们是在徐州相识。

  允州匪患明显有人策划,他见欢雨时便想到了其中联系,立刻就差人将她先押送回来,或许可以解京城的燃眉之急。

  今日云层很厚,将阳光挡了八成,从厚厚云雾中散射下的光线不算刺目,徐原青抬手遮了光,眼睛舒服的睁大直视着她。

  徐原青:“姑娘还是一字都不肯说吗?”

  “说什么?”欢雨勾了勾嘴角,笑意浅浅,一点也没有缧绁之忧的自觉,她手搭在扶手上,明明脊椎骨没有受伤,整个人却是软绵绵的样子,“世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说明不该我说。”

  徐原青没耐心和她玩字谜,他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扣了扣耳朵闭上眼睛,不想和她耗费精神。

  没一会柳谦回来了,前脚刚进院子里,随后唐骄就从墙上摔了下来,连带着还有一个暗卫给他点背。

  “……”

  几双眼睛相互看着,最尴尬的是垫背的暗卫,他没拦住小公爷,失职不说,最是丢人,他武艺高强居然搞不定胳膊没有二两肉的小公爷。

  徐原青看清了来人,鼻青脸肿的十分狼狈,他微皱的眉头舒展开,噗嗤笑了一声,摆手示意暗卫下去,没有责怪。

  他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柳谦,调侃,“唐骄,你武艺见长啊。”

  唐骄爬起来拍了拍手掌,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径直往柳谦面前蹦哒去,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柳谦退后两步,别开头看欢雨。

  唐骄一颗脑袋只够装一样东西,现下满脑子都是柳谦,对他的示意自然不关心,敷衍的看了一眼后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说好的三日给我答复,今日都第四日了。”

  徐原青坐起身子来,端着茶盏看戏。

  柳谦虽然替他办事,但他们向来不问私事,关于他和小公爷的是徐原青即便再好奇也控制着,从没缺心眼的问过。

  但是,他俩纠缠不清的场面还是见过几次,且每次见都觉得有意思。

  活像是,不高兴和没头脑。

  柳谦无奈的看向他,语气毫无起伏,“小公爷,那不过是我敷衍你的借口。”

  徐原青一惊。

  唐骄一下就炸毛了,眼睛一下就红了,一把揪着柳谦的衣领,怒声喊,“柳谦,你玩我呢!”

  柳谦依旧神情冷漠,垂眸看着他,冷声道,“小公爷,是你自己下的药。”

  徐原青瞪大了双眼,八卦之心难以自控,竖着耳朵听八卦。

  “你!”唐骄气怒,脸红了一片,欲言又止。

  柳谦别开头,“我还有事,你要闹也请改日。”

  唐骄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愤怒的将他推开,冷哼一声,转身往徐原青面前来,气势汹汹。

  徐原青条件反射的警惕,正准备跑路时,唐骄立在摇椅前,愤恨的朝他吼,“徐原青,你要对我负责!”

  “!?”

  徐原青差点被他话吓到,幸好没旁人在,他只当这没头脑被柳谦欺负傻了,无奈的笑了笑,“小公爷,你找错人了。”

  唐骄气呼呼的指着柳谦:“他是你的人,我不找你找谁?”

  徐原青无语片刻,朝柳谦翻了个白眼,关键时刻闹这一出,没好气的纠正唐骄的话,“他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人,他的事他自己做主,我管不着。”

  唐骄闻言更委屈了,嘴巴撇着,眼泪汪汪。

  京城最讨嫌的小公爷可怜巴巴的模样还真少见,还得是柳谦厉害。

  徐原青忍了许久才没笑出来,翻身绕开他往其他地方躲。

  柳谦叹息一声,从徐原青身上扯了出手帕朝他走去,敷衍的给他擦了没掉出来的眼泪,好言道,“我现在很忙,事情忙完了我会找你说清,至于何时,还请你多等几日。”

  唐骄吃一堑长一智,将他手推开,怒吼,“这次又是敷衍!”

  “是。”柳谦的回答出乎意料,唐骄眼泪“啪嗒”滚落出来,紧咬着牙关才没大闹。

  “唐骄,我和你的情深缘浅,到此对你我都好,再强求就只能恩断义绝。”

  他说话绝情,不留余地。

  徐原青估摸着娇生惯养的唐骄要大闹特闹了,已经准备把欢雨先挪走,以免闹大了来人看见欢雨不好。

  他抬手刚想将人打晕,就听唐骄说,“我不听!不听!”他甩着脑袋原地蹦跳,他眼泪哗哗的流,脸上的伤碰到眼泪疼的抽搐,他粗暴的抹了把脸上的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吗?我要是再退,我们就真没可能了。”

  唐骄倒是难得清醒,柳谦本就在退缩,如果他也退缩,无人肯上前,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最后没有可能。

  “啧。”欢雨嫌弃的啧了几声,抬头看一旁的徐原青,明知故问,“你和向远也是这个关系?”

  徐原青听到她问,郑重其事的纠正她,“我和向长远可不是这种关系,我和他是正经关系。”

  欢雨:“……”

  向长远和欢雨因沈玉泽牵线相识,两人都是江湖人士,一见如故,很快就处成了朋友。

  向长远以“向远”游历江湖,欢雨不知他竟是赫赫有名的向家三公子,被他抓捕之时还震惊了许久。

  她被押送京城前,向长远百忙之中抽空找她聊过几句,重逢太过突然,两人都没缓过神来,向长远先与她致歉隐瞒身份之事,倒叫欢雨无地自容起来。

  向长远猜到了她替沈玉泽办事,他知他们关系甚好,那种情形下他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清醒,故此只说了“京城徐世子是我夫君,我送你见他,事情他会与你说清,届时你信与不信在你。”

  末了,他还再念叨,“世子身子不好,你万不可激怒他,否则他气怒伤身,我回京后定与你没完。”

  路途他迷迷糊糊时想,就京城传“病美人”的废材世子,怎么配得上潇洒不羁的向长远,见了徐世子本人,一身黑衣肤白貌美,举手投足淡雅,处事不惊遇事不急,倒是觉得,向长远那傻子真是好福气。

  欢雨昨日凌晨到的徐府,除了让她跑不掉,徐原青没一点亏待她,都是念及向长远信中所言,他们是故友。

  那厢,柳谦已经放弃了和唐骄再废话,简单粗暴的将他扔出院子,耳根子彻底清净。

  他一回头,看人贩和他金主倒是相处融洽的很。

  徐原青依旧奉行不多问私事,问他此次打听到的消息。

  “太师明日到京城,他们想里应外合。”

  徐原青正色,“太师带了多少人?”

  柳谦:“已体恤北疆战士为借口,几次奏请下来,带了将近两万兵马。”

  徐原青仔细思索,沉声问,“他们打算用什么借口?”

  “清君侧。”

  闻言,徐原青“噗嗤”就笑了出来,神情凌厉,“清他们自己吗。”

  他还以为能听到新鲜一点的借口,没想到是烂掉牙的“清君侧”。



  崇明帝虽不是盛世明君,但也勤勉政法,革新改制,沈齐文定罪,与他同党都罢免抄家,为了稳定民心还亲写了罪己诏。

  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在京城兴兵,明摆着就是谋逆,不过,自古都是成王败寇。

  他们要是干的成,那就是“清君侧”,还能青史留名。

  如意算盘打得响,两万兵马放进京城,等宫中宣妃一动手,届时长驱直入皇城,这天下就真的是他们说的算了。

  他见过向儒后请老将军查一下,太师和国舅要是兴兵,能用何处的兵马,千想万想没想到从北疆带来。

  向长泊已经先出城了,准备在城门口将人拦住,拖住时间。

  沈玉泽想在城里搅动风云,徐原青早就把他刀剑都折了,倒要看看他怎么折腾。

  欢雨听的一头雾水,不可置信的问,“造反?”

  徐原青点头。

  她惊恐万状,“沈玉泽?”

  柳谦冷声问,“怎么,你不知道?”

  “不可能!”欢雨直摇头,“绝对不可能。”

  看她这样子,如徐原青所料,她是被哄骗了,“你听到的什么版本?”

  “北疆谈判不利,北奴咄咄逼人,战事将起,大晟无力再战,似要退让一城谈和,沈兄给我来信,希望我能从中阻拦。”

  柳谦:“你能做什么?”

  “我等虽是江湖中人也知家国一体,绝不同意退让一城,即便马革裹尸亦不让半分,我和他商量过后,决定召集江湖侠士,等队伍壮大后他会上书请旨招安,届时大晟有了兵力,就可出兵北疆。”

  “佩服。”徐原青直截了当表达了自己的心情,骂人的话写在脸上,有点不可置信一群人被沈玉泽耍的团团转,“你们没觉得哪里不对?”

  “哪哪都不对!”欢雨激动起来,“我起初也有疑虑,亲自去了北疆,潜入军营,果然见了那封和谈书,这才信以为真。”

  “我牵头将人聚在允州,很多人都半信半疑,好在允州刺史和我们接头,他处处为我们安排,我们虽有疑虑,也都按下了。”

  说的有理有据,徐原青拍了拍额头,对她竖了大拇指,沈玉泽办事真是周密,在允州制造假的匪患支走向长远,以江湖情义牵制住他,必要时这些人还能成为他的主力军。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向长远暗地里有很多人,他把人留给了徐原青,给他致胜的法宝。

  他的计划,全都在他眼下。

  “你到时候把这些话说给审你的人听。”徐原青示意柳谦将人打晕关好,欢雨还要说话,嘴巴没发出音就晕了过去。

  哪怕她真是无辜,徐原青也不能掉以轻心,在事情没了结之前都不能放走她。

  再说,蠢成她这样,他也不敢用。

  柳谦将人绑好关押好,拍了拍手回院子,不自觉的瞥了一眼梨树的墙角,眼神黯了黯。

  徐原青筹划好一切,心里还是隐隐不安,询问,“宫里安排好了?”

  柳谦:“嗯,陛下已经安排好了,姜统领会一直守着,我们的人也去了几个守着,不会有问题。”

  “向长远呢?”

  柳谦倒茶,不情愿的再一次安抚他,“人都给你送来了,说明允州已经在他控制下了。”

  是,只是他还是不放心。

  向长宁那才传信来,她安然无恙,躲在回京的军队里监视太师,明日会配合向长泊,将太师和沈国舅拿下。

  事事安排妥当,但他总觉得哪里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