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 徐原青安排好一切,亲自送常老出城。

  常老来京城一趟还没在城中游过,趁次机会, 他叫徐原青陪他走一走,也正好有事要和他交代。

  说完他的身体状况,常老告知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蛊毒虽清,但你自小就受蛊毒折磨, 五脏六腑都有损害,体质很差, 少则十年多则二十年才能养好身体。”

  “嗯。”徐原青静静地听着,将话都牢记心里,他受蛊毒折磨许久, 销魂刺骨的痛刻骨铭心,他不敢奢求能身强体壮, 只求能像常人一样生活自理。

  常老看他还算乖巧, 想他之前还偷偷练过暗器和搏击术, 严肃警告, “不可妄动武艺。”

  “若……”

  不等徐原青问出妄动后果, 常老就冷声回答,“你若动武,只怕你身体承受不住,经脉寸断, 五脏六腑衰竭, 届时就前功尽弃,你也大限将至。”

  徐原青心里猛然一怔, 落寞道,“我记下了。”

  “我也没想到你体内蛊虫霸道至此,不过你能做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是我没想到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城门,说是带常老看一看大晟京城的风采,结果一路都在说他的身体,徐原青十分惭愧。

  常老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回头看了一眼宽阔热闹的朱雀街,笑了笑,“没什么好看的。”

  说着便朝徐原青挥了挥手,上了马车,

  徐原青示意城门等着的人动身,看马车前行,他心里有几分怆然,抬手郑重其事的朝马车垂首拜送。

  车帘被风撩拨开,常老看见越来越远的徐世子,青衣翩然,庄重行礼,他侧目看一旁搁着的吟语琴,垂眸笑了笑。

  他接到寻娘的急信,匆匆而来,冲着的就是这把琴。

  他抬头看见了宣平侯府的匾额,脑袋里浮现了寻娘阿爹临终说的话。

  进徐府之前就知道世间的仇怨难以躲避,当下躲过往后也会有各种因缘际会还掉。

  他第一眼见徐原青心里便响起了擂鼓声,寻娘与他相识,为救他不惜撒谎哄骗师父,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

  他以为寻娘的父亲会念着他还是孩子下手有缓,心中留有希望,诊脉后心中大撼,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直到独自一人是才将已逝之人骂了许久。

  他倾尽全力救治徐原青,甚至还生过恶念,想为寻娘留一点后路,想若有一日寻娘父亲作恶被发现,徐世子牵连寻娘是他能有谈判的资本。

  他低估了徐原青的气量和正气。

  徐原青恩怨分明,对寻娘没有一丝责怪,自此他才彻底放下戒备之心,专心为他整治。

  常老望着逐渐看不见的人,想着,这趟京城没白来。

  “多谢世子。”

  寻娘从旁边的摊位后走出,朝徐原青拜谢。

  徐原青扶她,“是我该谢你。”

  两人一齐往徐府走,寻娘问,“可有北疆的消息?”

  徐原青摇了摇头,向长宁和李一鸣本就是暗中潜入,两边都要防备,肯定行动不便,传信不来也是意料之中。

  寻娘看他神色黯淡,犹豫了片刻道,“我这有一个消息,不知真假。”

  “你说。”

  朱雀街热闹,只要非宵禁时刻都人来人往,商铺迎来送往,摊贩吆喝叫卖,忙农百姓拖着菜草,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无名无姓的落魄乞丐,形形色色的人都行在其中。

  四方音色汇聚在这条街道上,人声鼎沸。

  寻娘本就轻的声音在这街上弱如蚊子音,若不专心听声恐怕都听不真切。

  她话音还未落,徐原青便猛然止住了脚步,神色骤变。

  “哪来的消息?”

  寻娘看他激动,忙道,“我知道你担心长宁,就问了北疆的朋友,那么多能人异士都打听不到消息,偏我朋友就打听到了,此事蹊跷,消息不可尽信。”

  “也不可不信,即便是有心之人故意传信,也得有据可追。”

  徐原青皱起眉头,神色凝重,沉声嘱咐,“此事先不要声张,你朋友能将消息传给你就能传给别人,现下恐怕知者不止你我,你叫柳谦去找陈文敬,务必将消息截断,就算流传京城内,也绝不可再往外传去。”

  “好。”

  寻娘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应答,即刻就往刑部赶去。

  徐原青心里不安,立刻改道去找肖予安。

  路上就遇到了他,肖予安同样神色凝重,两人在街上相遇,对视一眼便知道对方知道了。

  他们冷静下来,往藏宝阁去,找了静处详谈。

  徐原青没耐心喝茶,将李掌柜的茶推开,急切的问,“消息属实?”

  李掌柜见状忙将茶搁下就离开,将门带上,屏退了左右的人。

  肖予安点了点头,他在北疆有几处不赚钱饿买卖,为的就是给向长远打听消息,战时未彻底结束,至今还保持着。

  往常北疆战局变化都会立刻传给向长远,现在人不在,他拿不定主意,脑袋发晕。

  徐原青怔然片刻冷静下来,微微握紧拳头,问道,“北疆你有多少人?”

  “不是我的人。”

  徐原青面露不解。

  肖予安无奈的拍了拍脑袋,泄气的坐下,“阿远不想让我涉险,在北疆的都是他的人,我以生意为他们做掩护,所以消息才传给我,但他们只听阿远的话。”

  徐原青惊讶,向长远竟然还有这种本事,念头一闪而过,他继续紧张担忧,向长宁要是有三长两短,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向家便会陷入绝境。

  如今,向长远能调动京城一千精兵和允州驻兵,他一举一动皆在朝野瞩目之下,稍有不慎就会有谋反祸乱之嫌。

  肖予安崩溃的揉头,哼叫,“他们是疯了吗!想用向长宁逼向家就范!”

  徐原青思绪万千,沉默不语。

  “皇帝知道此事?”肖予安突然咋呼,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的道,“所以才拖着不给沈齐文定罪,想用向家保储君?’”

  他心里猜疑不定,百爪挠心。

  徐原青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十分合理,前日就该颁诏定沈齐文的罪,但崇明帝连续两日称病不上朝耽搁着,看来打的是别的算盘。

  他仔细思索着那日与崇明帝的谈话,他已经松了口,不似莘正元那般冥顽不灵仍要保沈齐文的样子。

  满朝文武,只有远在北疆的人想保沈齐文。

  向长宁秘密出动,崇明帝亲自遮掩,朝中知之甚少,到底是谁把消息传出去过去的,让他们知道向长宁的动静反将她困住。

  徐原青脑袋发疼,他不敢停歇的思考着,有一条线索一路畅行连接到如今的局面。

  “向长宁去北疆,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肖予安:“嗯?”

  因为北疆主谈判的将领是向长宁的手下败将,所以她是谈判将领的不二人选,但她因为顾虑没有前往。

  谈判推行一直顺利,却突然传来谈判官员被北疆软禁的消息,无她不得不前往。

  崇明帝想她暗中行事,反击北疆,他做事极为谨慎,此事恐怕只有平靖侯和他心腹知晓。

  这才半月不到,传来的消息竟然是向长远投敌!

  这局未免设的太深。

  帝王猜疑之心深重,自古武将横死无数,用计之人深谙诡道,救沈齐文与否不一定,但想向家覆灭倒是一定。

  肖予安听完他的推测大惊失色,手一抖碰到了茶盏。

  “陷害国之脊梁,这是要做什么!”

  大晟文臣武将较为平衡,前些年与北疆大战失去战将颇多,如今朝中文城较多,武将能震住天下犯者的当为向家。

  此刻若向家倾覆,只怕敌人会趁机而上,大晟将会陷入水深火热中,又是战火纷飞,被迫割城退让的局面。

  崇明帝不会这么蠢落入算计,只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知道这个消息后会作何打算难以预测。

  徐原青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你动用所有力量,先将消息封住,尤其是不可传入允州。”

  “好。”

  肖予安即刻就去找李掌柜办事。

  人走后,徐原青垂下的脑袋微微抬起,嘴角勾出一抹诡异的笑意,嘴巴动了动,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玉泽。”

  被叫到的人寻声回头,见陆秋灵气势汹汹而来,劈头盖脸的质问他,“为什么沈齐文还活着!”

  沈玉泽神色淡然,“陛下还想他活着他自然就活着。”

  见他眼中玩味之色,陆秋灵诧异,后退两步怒骂,“你果然恶心至极。”

  “我本来想让他死的,只是我进宫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陆秋灵冷冷地看着他。

  沈玉泽勾了唇角,人畜无害的面容,眼神却阴暗,“他就这么死太可惜了,要是死前能带走几个人就更好了。”

  陆秋灵:“你当心死在自负上。”

  沈玉泽丝毫不在意,木脩从屋顶上飞身而下,直奔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封信。

  沈玉泽将信件拆开,嘴角裂开,笑意更甚,抬眸看陆秋灵一脸茫然,他大方将消息分享给他。

  陆秋灵接信一看,越看到后面越是惊恐,脊背发凉,五脏六腑都有些颤抖,她猛地将信砸他脸上怒喝,“你疯了!”

  沈玉泽条件反射的闭眼,信纸缓缓坠落于地,他看眼前的美人端着一副惊怒的神情,他不紧不慢的弯腰将信纸捡起。

  “郡主害怕?”

  “你竟敢动摇国本!”陆秋灵低吼,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惊恐,他以为他要算计的只是大晟的高官厚禄,没想到竟然敢动大晟国本,里通外国,实在可怕。

  沈玉泽神情淡然,“你状告沈齐文时不也有通敌叛国吗?我还以为你的大义凛然都是演的,没想到郡主还有一颗爱国之心呐。”

  陆秋灵刁蛮任性,阴险恶毒,的确是个蛇蝎美人。

  她打心底瞧不起沈齐文,只是她要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崇明帝膝下只要沈齐文与她年龄相仿的皇子,是她唯一可选之人。

  状告沈齐文的罪行中有通敌叛国,那不过是为了引起哗然的伎俩,说的是沈齐文为私欲克扣军饷,导致战士死伤无数。

  沈齐文那草包若是真敢通敌叛国,恐怕崇明帝早就将他废掉了,也是他做的事情还不至于伤及国本才勉强留他。

  她即便受了这么多委屈,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通敌。

  沈玉泽为一己之私联络北疆,传递消息给他们,甚至借了太师和国舅的手,三人将大晟的将军卖了!

  她再如何讨厌向家,也清楚向家为大晟鞠躬尽瘁,是真正的英雄。

  向长宁是为了去救他们,而他们却利用了她的善意,她的忠诚,她的功业算计她。

  “沈临安,你简直是个疯子!”

  “是,我是个疯子,还劳烦郡主收敛住你那颗爱国之心。”沈玉泽步步紧逼她,看她吓得踉跄,抬手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扶住,眼神凌厉,浑身散发着阴冷的逼迫气息,“如今能帮你的只有我。”

  陆秋灵手腕被他抓着发疼,抬眸看着他,如看一个嗜血的恶鬼一般,只为自己的弑杀血性,不论何人都格杀勿论,即便遇到的是有恩之人也丝毫没有犹豫。

  沈玉泽忽然松开了她的手,看她躲闪的目光,抬手钳制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直视自己,看着她那双灵动的双眸中映着自己的样子,他冷笑着问,“怎么,难道你想去求徐原青吗?”

  春风划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四目相对,气息诡异。

  陆秋灵一想到徐原青心里的凛然正气瞬间消失殆尽,惊恐的眼神也变得阴冷起来。

  她一定要杀了沈齐文和徐原青。

  “大晟给你带来了什么?”沈玉泽看她没有再挣扎,目光带着几分满意,伸手取下她头上挽发的木簪,青丝倾泻,如绸缎轻抚他的手。

  他眼神动了动,将木簪移到她眼前,继续道,“你已经不是人人敬仰的郡主了,他们不会看见你为他们做的事,就算你求了徐原青又能如何,他们会信你是为救他们吗?”

  “你仔细想想,他们现在是如何叫你的?”

  狐狸精,婊/子,荡/妇,贱/货……

  还有难以入耳的辱骂话语,一声声的窜进她的耳畔,她以为她不会在意了,可这些骂声此刻就犹如洪水一般在脑海里翻涌,一阵一阵的刺痛她的心脏,侵蚀她的理智。

  陆秋灵逐渐坠落瘫软在地,崩溃的捂着头低吼,痛苦的挣扎着。

  “噗!”

  她难以承受谩骂,将自己气到吐血。

  沈玉泽见状笑了笑,回头看向木脩,示意他可以收手了。

  木脩得令立刻收了蛊虫,消失在院子里。

  陆秋灵还在崩溃之中,泪如雨下,嘴角挂着血线,我见犹怜。

  沈玉泽屈膝蹲下身,抬手替她擦了嘴角的血线,指腹摩擦着她温热的血液,“郡主,只有我愿意帮你了。”

  陆秋灵抬眸看他,如见救命稻草一般,小心翼翼的抬手抓住他的衣角。

  沈玉泽伸手抹了抹她的嘴角,将血擦在她泛白的嘴唇上,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能得到,即便是雪山之巅的黑心莲又如何。

  陆秋灵如受惊小鹿,小心的抱着他,将脑袋掩在他的颈中,楚楚可怜的眼神夹着这几分诡异,眼睑挂着未落的泪珠,似藏在竹林中的青竹蛇,舌信翻动,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