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内心挣扎了半晌还没个头绪, 就听到外间有敲门声响,左越忙不得去看,欣喜的叫了一声, “寻姐姐!”

  寻娘微微颔首,轻声问,“世子睡下了?”

  徐原青停了胡乱的思想,拉着窗帘起身, 绕过屏风看见寻娘立在门前,粉衣蓝披, 柳云发髻,依旧美艳动人。

  寻娘抬眸见他, 眼中蓄着歉疚之色,叫他的声音都带着疲惫,“世子。”

  徐原青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屋, 又看了看左越示意他去沏茶,顺嘴问到, “吃过饭了?”

  寻娘摇了摇头。

  正好厨房的晚膳做好了送来, 本是给向长远加的菜, 因为意外他先走了, 徐原青就叫她坐下一道用饭。

  寻娘犹豫着坐下, 握着筷子心情复杂。

  徐原青给她盛了一碗汤,见她满面愁容,知道她心中所困,他虽然睚眦必报, 但也清楚什么仇该找什么人, 他身上的蛊毒与她无关,常老还是因她才来。

  恐怕冥冥中早已注定, 解铃还需系铃人。

  “寻姑娘,我曾与你说过,我将你当成朋友。”徐原青朱唇轻启,声音清雅,侧身看她,坦然自若,“如今亦然,往后仍然。”

  寻娘一怔,“世子……”

  徐原青继续说道,“你是江湖中人,我相信你不会拘泥于自己毫无参与的过去,将罪责凭揽己身,苛责自己。”

  “是。”寻娘自然明白他所言,她难以接受的不止如此,她父亲与怀国公是故交她并不知晓,世子身重蛊毒时她尚未出世,更不知晓这其中的恩恩怨怨。

  她悲痛的是,他父亲所害的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原就与陆夫人的恩怨无关,被无端牵连。

  徐原青本该长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却像笼中鸟一样桎梏在一方天地中二十年,功不成武不就,成了京城的废材世子,世人的饭后谈资,她每每想到此处就悲痛欲绝。

  将她养大成人的父亲,毁掉了一个无辜孩子的一生。

  寻娘心里五味杂陈,鼻子泛酸,不敢直视将她视作朋友的世子。

  徐原青抬手拿勺子,喝了一口鱼汤,看她依旧情绪低落不听劝慰,无奈的放下勺子,“我听常老说,你父亲已不在人世。”

  寻娘点了点头,温柔慈爱的父亲面容历历在目,又听见世子气虚的声音,眼泪如流水一般落在碗中。

  徐原青见状心里也十分难受,低声叫她,“寻娘。”

  寻娘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她父亲亡故已有四年,她也想过,若是她父亲还在人世间,她知道此事后又当如何,世子又会如何。

  “我坦言相告,若你父亲还在人世,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他寻来,至于是何罪论不敢妄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因为你的缘故就此作罢。”

  徐原青字字属实,他知道寻娘父亲与怀国公是故友后问想过许多,早上常老训斥他时他也侧面问过话,寻父与怀国公少年时就相交。

  得知寻父亡故后,将他心中种种推想打破,他冷静下来后又重新思考了许久。

  不论如何谋划,他都没有将过错牵连寻娘,即便他们不是好友,恩怨是非,寻娘无辜,不该为父担错。

  徐原青垂眸,无奈的笑了笑,抬眼眸中是淡然之色,“常老同我说了一句话,’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此话解了我心中所惑,与你共勉。”

  说着,他端起茶盏敬她。

  寻娘泪如雨下,忽然朝他跪下,捧来茶的左越见状吓了一跳,忙冲了过来,想扶她又止住了手,急切的看向世子。

  徐原青垂眸看她,没有想扶她起身的意思。

  寻娘抬手行跪礼,哽咽道,“多谢世子。”

  她重重的朝他磕头赔礼,这才抬头直视他,眸中满是感激,她接过左越手中的茶盏,双手捧着与徐原青碰了一下。

  “噌”一声响,两人心中紧压着的巨石松开,即便还有千万种疑虑,但都不会憎怨对方。

  徐原青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搁下后亲自扶她起来。

  左越对两人这莫名其妙的局势摸不着头脑,茫然的坐下,抱着碗看他们,欲言又止。

  徐原青递给她手帕,看她擦拭脸上的泪痕,想起沈玉泽来,原书最开始她是沈齐文的人,后来成了沈玉泽扳倒太子的有力棋子。

  因为徐原青的存在故事走向不一样了,寻娘现在是他的朋友,他之前没想过她会和沈玉泽再有瓜葛,此次她留在沈玉泽那,他着实不明缘由。

  他不急于一时追问,用完饭后差左越去厨房在做几道菜等着,然后邀请寻娘在府上的花园散步消食。

  正要询问,寻娘便先说出了缘由。

  “是沈玉泽告诉我的一切,我父亲与怀国公是故交,你身上的蛊毒可能出自我父亲之手,起初我并不相信。”

  寻娘缓缓说着,将她这几日的事情坦然相告。

  “我自己去了一趟怀国公府,看见了我父亲养蛊虫的陶罐,我族人并非都通蛊术,会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但通晓蛊术的人豢养蛊虫无一不细致,陶罐更是具有标志。”

  “自我记事起我父亲就没出过村寨,沈玉泽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仿造的一模一样,那时我便相信了。”

  寻娘说着眼中又泛着泪光,日暮灰灰,院中凄冷,初春的凉风将她衣袍青丝撩动。

  她垂眸将情绪收敛,尽可能的控制着情绪,假装平静的继续说,“我那时便想着以自身为饵,拆了怀国公伪善的面目,奈何之前我入陆府留了破绽,陆秋灵早有防备,落入她手。”

  “其实落入她手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我没想到沈玉泽会横插一脚,他以刑部侍郎的身份为我作保,让我作证人,咬死怀国公。”

  所以,向长远去寻她时,她不走,情急之下将事情告诉了向长远。

  徐原青立在水塘边上,凉风瑟瑟,脑子里忽然想着不想干的事,他当初就在此处钓鱼撞见了翻墙了向长远。

  他将胡思乱想甩开,回头看风中凌乱的寻娘,“此事就此打住,沈玉泽并非好人,与他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知道了。”寻娘颔首答应。

  徐原青脑子被冷风吹风格外清醒,他扯大氅和风作对,凝视着浮动的水塘,暮色苍茫,看不清里间的鱼,只有水草微晃。

  “陆秋灵要翻案,我想请你帮个忙。”

  寻娘上前几步,侧目看他。

  徐原青:“你可知情蛊?”

  寻娘点头,情蛊是蛊师最为不耻的一种蛊术,以术法博爱本就荒唐可笑。

  徐原青看她眼中明晃晃的厌恶之色笑了笑,低声和她交谈计划。

  寻娘听完微微瞪眼,没想到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被束之高台的高岭之花,居然以蛊术求爱,真是可怜。

  “劳烦寻娘了。”

  徐原青先道谢,此事没有危险,沈玉泽又以为她成了棋子,她出面最为妥当。

  寻娘离开后,左越蹦跶着来寻人,徐原青正盯着水塘发愣,左越叫了几声才回过神来。

  “世子,你想什么?”

  徐原青转过身离开,他在想一个二傻子。

  他径直去了厨房将做好的菜装进食盒,看左越一脸茫然的神情,把他脑袋推开,嫌弃的瞥他,“你最近不找顾三知学医术了?”

  “师父好像和向将军在闹别扭,他心情不好,我不想烦他。”左越踮着脚看他还装了酒,眼睛都快瞪出眼眶。

  徐原青翻了个白眼,不想烦他就来烦我吗?顾三知要谈情说爱,他就不需要了?

  他拎着食盒要走,一出门就撞见了常老,青年老人板着一张脸,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食盒,冷嗤,“跑哪去!”

  徐原青后知后觉想起早上答应过要做针灸,他心虚的将食盒递给左越,欲言又止。

  “我看你是嫌命长!”常老瞪他,拂袖而去,“来我院里!”

  谈情说爱固然重要,没命了就谈不了。

  徐原青嘱咐左越将菜放灶里存热,他先去治疗,左越抱着食盒点头答应。

  徐原青泡了大半个月的药浴,身体较以前畅快许多,是因为药里加了许多克制蛊虫的药物,蛊虫在他体内虚弱不能折腾。

  现在做针灸要将蛊虫逼到手上,这样取出才能减轻痛苦。

  常老照常先给他把脉,片刻后注视着他。

  徐原青理了理袖子,认真听他说话。

  常老沉默半晌闷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和向小子有肌肤之亲?”

  语不惊人死不休,徐原青愣住。

  这就是神秘的中医力量吗?怎么一点隐私都没有。

  常老看他耳根子发红,得意的笑了笑,故意语重心长的的嘱咐,“适度亲热有助于调动你周身血液流动,但要克制,若是太过,血液沸腾蛊虫就会得到滋养,届时前功尽弃。”

  “……”徐原青恨不得原地消失。

  常老取针出来,站起身到他身后取,故意打趣他,“年轻人亲亲抱抱正常,向小子身体好,替你活动筋骨有助于你身体健康。”

  他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徐原青听的浑身难受,脚指头都要抓断了,十分怀疑常老头就是在报复赢他钱的缘故。

  针灸结束后已是深夜,常老打着哈欠去睡觉,不管他的死活。

  徐原青浑身软绵无力,趴在桌上歇了许久才勉强能站起身,一路扶着墙才到厨房,掀开盖子看食盒还在松了口气。

  他拎着食盒敲了敲墙壁,片刻后柳谦撑着门看他,一脸无语,“你不会是想去向府吧?”

  徐原青嗓子干哑说不出话,虚软无力的手碰了碰灶台表示对。

  柳谦看着软绵无力,随时都能到底昏过去的人,更加无语了。

  他上前接他食盒,将他手往肩上一搭,轻而易举将人背起,翻墙而出,抄近道而行,不过一刻钟就将人成功带进了向府。

  徐原青刚才眯了一会,稍稍存了点了力气,站着没有像刚才一样摇摇晃晃了。

  他定睛一看,他们就站在向长远的院门前,不由得咂舌佩服。

  柳谦退到一旁,懒懒的靠着墙看他,打了个哈欠。

  受他两位爹爹的影响,他审美天生就宽泛,对男子亦是能动情。

  徐原青当初在破庙里救他,美人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如仙人临世,他真真实实心动过,只是他情绪内敛,即便喜欢也不会表现出来,又一直以为徐原青不好男色,与他不相配。

  时日久了感情也就淡了。

  如今看他和向长远两情相悦,心里就浅浅失落一些,他清楚那不是失恋,只是为曾经退缩的自己感到悲哀。

  平心而论,他与徐原青的性子,都更适合阳光明媚的人。

  想着,他不由得想起咋咋呼呼的唐骄,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看徐原青进院后果断转身离去。

  向长远身边高手如云,徐原青最是安全不过。

  徐原青拎着食盒摇摇晃晃的进去,他院子冷清,灯盏零星几个,光线暗淡,但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台阶上的人。

  檐下摇晃的灯笼光影落在他脸上,错落有致,隐隐约约,他靠着柱子愁思。

  向长远思绪紊乱,脑海里全是与徐原青亲近的场景,越想越是难过,心神不宁,恍惚间看到美人近前,他哀叹,都想出幻觉来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手却被拉住了。

  徐原青打起精神来,抓着他的手移开,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吃饭了?”

  向长远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不知在外吹了多久,手似冰块一样寒凉,徐原青将他拉起来往屋里走,才跨进屋里就瞪大了眼睛。

  屋里四处都是书籍,桌上,椅子上,地上,无处不见,这哪里还是居所,倒像是书屋了。

  徐原青惊了一会就冷静下来,这事也只有向长远干得出来。

  他走到桌前将上面的书都扒拉下,把带来的吃食摆出,手搁在上面试了试还有温度,他取了筷子递给还在愣怔的人,“怎么?”

  向长远接过筷子,痴傻的看着他,“世子,你不生气了?”

  徐原青无奈,“我本来就没生气。”

  闻言,向长远将筷子搁下,认真道,“世子,我若是哪里做得不对你一定要告诉我。”

  “……”

  徐原青看他焦急的模样,再看满屋里的书,愧疚感油然而生,特别想给自己一巴掌。

  向长远郑重其事的保证,“适才是我冒昧,我以后一定知礼守节,再不逾矩。”

  处对象知礼守节,那感情怎么升温!

  徐原青长出了口气,按住他肩膀将他按坐下,一字一顿的再次重申,“我真的没有生气!”

  向长远沉默的看着他,满眼疑惑。

  “是因为……”徐原青难以启齿缘由,脑海里漂浮各种理由,却都为以后着想推翻,正色道,“你别动!”

  向长远如言僵着不动。

  徐原青凑近吻他,向长远瞪大了眼睛不敢动弹。

  徐原青浅尝辄止,拉开距离,看他眼睛荡漾星辰,满脸的惊喜和无措,这才解释道,“我也没有过相好,和你做的都是初次,但我这个人好面子,向来喜欢掌控,今天被你勾了心神,一时间不好意思,你明白吗?”

  向长远脑子飞快旋转,讷讷的点了点头,心里乐开了花,盯着眼前脸红的世子看,觉得可爱的紧,原来世子还有这么可爱的心思。

  他站起身将徐原青拉坐下,眼中愁绪一扫而光,笑容浅浅,“世子我以后不会了。”

  徐原青看他乐呵呵的模样,心里暗暗说道,我现在先让让你,等我身体好了就不一定了。

  “吃饭吧。”

  向长远以为他生气了失魂落魄回家,饭都没吃就在门口发呆,现下误会解开心情好,倒是真饿了。

  他也不急着先吃饭,叫徐原青先等着,跑出去一会端来了几个火盆,将屋里的门窗都关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徐原青某一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向长远去找大氅给他盖上,这才不紧不慢的捡着筷子吃饭,时不时喂徐原青一点。

  吃完饭,向长远盯着徐原青看了许久,直到听到房顶有轻微的声响才回过神来,“世子,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懒得麻烦。”徐原青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自觉的往他内室走,他屋里陈设十分朴素,床铺也简单,不似徐原青那般皮毛几层,褥子棉絮几床。

  他拍了拍床板,有点硬,能凑合。

  向长远瞪着眼睛看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紧张的不敢出声。

  徐原青取了大氅掀被子躺下,他折腾半宿,软绵绵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要是再折腾回家估计够呛。

  他拍了拍床板示意他,意识逐渐模糊,听到向长远说什么但不真切。

  向长远看他睡过去了,无奈的摇了摇头,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小心翼翼的给他脱了外衣和鞋子,将被子给他盖好。

  他抽身往外走,看了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书,高兴的拍了拍脑袋,一回头就看向长泊立在门口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