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徐原青一大早就被常老训斥了一通,将他从头到脚数落了一个遍,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吓人, 若非向长宁来得及时,恐怕他就要动手了,临走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

  向来都是徐原青闹脾气,许久没被人这般训斥了, 他瞌睡全无,又尴尬又无奈。

  他伸长脖子看常老出了远门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讪讪的看向向长宁。

  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出声。

  “阿远呢?”

  “向长远在哪?”

  徐原青拍椅子扶手, 眼神微暗,昨晚向长远帮他擦了身上血迹,他身体酸疼困意弥漫, 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向长宁:“估计已经去刑部了,我一早就接到了刑部传讯, 来的路上将昨晚的事情听了七七八八, 以为他还在你这就顺路来叫他。”

  说完怕他不理解还补充道, “说是叫我认证物, 我一猜就知是你的戏码, 你做事向来仔细,我不必费神就知事情定挑不出错来,走刑部一趟也无伤大雅。”

  “嗯。”徐原青点了点头,抬手揉太阳穴, 一早被常老从睡梦中念叨醒, 脑袋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他晃了晃脑袋, 朝她颔首,“事急从权,还望你见谅。”

  向长宁瞪眼看他,毫不客气的损人,“你突然有良心了我还不太习惯。”

  说着就往外走去,不给他意思损回的机会。

  徐原青用完早饭才彻底回过神来,他换了衣物叫左越备马车,要去一趟江府。

  李一鸣打着哈欠进屋,正好听见他的吩咐,顺手将左越拦住,“你去江府做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替你走一趟不就好了。”

  徐原青抬眼看他,满脸嫌弃,“你去有何用?睡觉吗?”

  李一鸣:“……”

  左越见状一溜烟就脱离了桎梏,忙不迭的去备马车。

  “徐世子你未免太没良心了,我在府上守了一晚上,一早就替常老去抓药,才回来就忙着来看你死活,你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李一鸣气势汹汹的朝他去,数落着他的不是。

  “少来。”徐原青操起桌上的书低着他的手指,不仅没有一丝愧疚感,甚至还觉他不够惨,“你若是睡不着,一会去东宫走一趟。”

  闻言,李一鸣神色骤变,眼中的神采瞬间暗淡下来,整个人像被抽了神识一般,蔫了。

  “李一鸣,我很好。”徐原青拿书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放轻许多,“你是要一直为难自己吗?”

  “我……”

  李一鸣支吾不语,徐原青将书扔在桌上,神色淡淡,“我没有耐心一直劝慰你,我现在要做的是绝了沈齐文生路,所以你最好清醒一点。”

  将李一鸣送走,左越来给他更衣,看他兴致不高,就知道是李一鸣惹他不开心了,他沉思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世子,你以前不喜欢向公子。”

  “嗯?”徐原青垂眸看他,以前是各种原因导致他不待见向炮灰,但今时不同往日,左越在他身边最是看得清,没来由的说起这个,这小孩怕是要铺垫什么。

  左越仰头看他,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现在很喜欢吗?”

  徐原青捏了捏他的胖脸,疑惑,“怎么了?”

  左越扯着他的衣带,犹犹豫豫的问出,“是和喜欢七公子一样的喜欢吗?”

  “……”

  徐原青着实没想到铺垫的是这个问题,左越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孩子了,只是他小时候受了苦好像伤到了脑子,又在徐府被徐原青纵容着养,故此不如同岁孩子成熟,行为举止依旧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反正也没想他做个大人,徐原青还从没想过教他感情方面的问题。

  被他突然这么一问,徐原青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对向长远的喜欢和李一鸣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纠结着要怎么和小孩区分这两种,福至心灵,他微微俯身按着他肩膀,笑吟吟的问,“记得你柳谦哥哥说的吗?他两个爹爹的事,我对向长远就是那样。”

  “嗯。”左越点了点头,迷茫的眼睛一下清明,瞪大了双眼,惊讶不已,“世子想和向公子成亲!”

  孺子可教,徐原青点了点头。

  “那当初夫人……你还闹脾气。”左越撇了撇嘴,给他腰带一通乱系,“世子,那你和向公子的孩子会像柳谦哥哥一样?武艺高强?”

  “左越。”徐原青抽了抽嘴角,捏他脸的力道不由得大了些,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你看医书没看一些有关妇科的吗?”

  “啊?”左越一脸茫然,脸上的肉被他揪着,疼的直抽抽。

  徐原青无语的放开他往外走,这孩子小时候冻傻了!

  马车上左越还是一直纠结自己哪说错了,想问看到世子冷着一张脸又不敢,于是自己缩在角落里思索。

  说是来江府,其实只是去了江府一个小院,有一侧门而入,不用绕大门进。

  马车停下,徐原青拎着衣摆下车,抬手拦住左越,“你车里等着。”

  他自顾的下了车,院门敞开,他直接就进去了,小院别致,溪流小桥,绿翠点睛,春未至京,这院倒有了春色。

  他拎着衣摆行上小桥,抬眸正见沈玉泽从屋里走出,于廊下见他,停了脚步抬眸静观。

  徐原青不紧不慢的走下桥,踩在绿草中的青石上行至台阶下。

  “徐世子。”沈玉泽姗姗行礼,嘴角含笑。

  上次所见,他们亦是如此的台阶上下,如今倒是置换了一个位置,但行礼的依旧是他。

  徐原青直截了当说出了此行目的,“寻娘。”

  沈玉泽帮陆秋灵是因为沈齐文,昨晚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崇明帝再如何封口,铤而走险的人不少,零点细碎的话传出来,聪明之人自然能凑出整件事情。

  尤其在刑部的人,他作为刑部侍郎,知道怀国公和陆秋灵在牢狱之中,想必更清楚事情始末。

  他只是纸片人时徐原青佩服他都野心和狠辣,身临其境后对他只有防备和恐惧。

  在这个世界,没有谁能比他更了解沈玉泽。

  徐原青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静静地看着他。

  沈玉泽淡淡一笑,并未接他的话,拎着衣摆走下台阶面对他,“我以为世子不会来。”

  徐原青冷声道:“你不就想见我。”

  沈玉泽若是只为帮陆秋灵,在知陆秋灵败落之时就该放人,可一早都不听寻娘音讯,徐原青思来想去,恐怕是要见他才肯放人。

  “世子真是聪慧过人。”

  徐原青面无表情的望着他,“人在哪?”

  沈玉泽笑容浅浅,瞥向门口富丽堂皇的马车,“世子马车到时人就已经走了,想必这会该到半路了。”

  果然,是想引他一见。

  徐原青本想转身离开,但看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端着人畜无害的神情,忽然就不想走了,来都来了,就多坐一会。

  他往溪流边上的太师椅走去,拂袖坐下,手肘抵着扶手撑脸,舒服的靠着椅背,大有一副自己家的惬意感。

  沈玉泽神色如常,询问,“世子喝什么茶?”

  徐原青顾左右而言他,“我听阿远说,这院子以前很萧瑟。”

  “他喜欢你。”沈玉泽走近,脸上挂着似是刻画的笑意,恰到好处。

  徐原青冷笑,脑袋靠在椅背上看晃晃悠悠的柳树,“你是因为他喜欢我所以要除掉他?”

  “那倒不是。”沈玉泽坦然承认,他对向长远也曾有过真情实意,只是后来,他明白真情实意在繁华无情的京城无用。

  他一步错,步步错,知道向长远身份后日日想着该如何加以利用。

  他自以为步步精心,没想到还是算错了一步,若是向长远回京先见到的是他,那局面就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沈玉泽叹息摇了摇头,眼神深邃,“是我下错了棋。”

  “即便向长远回京先遇到的你,你的局面也不会比如今好多少。”徐原青似能看透他心中所想,侧目凝视,目光灼灼,“你该庆幸,你借的是沈玉泽的势。”

  原书中向长远落到那样的结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沈玉泽的自卑,向长远回京遇到他仍旧保持初心,愿意为他引荐但绝不以向家势力施压,行的是君子之风,更是牢记向家规训,绝不参与党争。

  沈玉泽一心想往上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表面正人君子,实际阴狠狡诈,想拉向长远入党争局面,拉下太子能树立清正之风,却几次三番被向长远拒绝。

  他心中生恨,生怨。

  向长远似白玉,而他如顽石。

  他心中愤懑,费尽心机的算计向长宁得她心悦,最后陷害向家有不臣之心,害得世代忠良声明尽毁,家破人亡。

  这次,因为徐原青所在,故事的走向发生了变化,向长远先见的是他,向长宁也没有落入他的算计中。

  沈玉泽思索片刻,推演了一番猜想,勾了勾唇,坦然承认,“说的也是。”

  即便向长远念故交情意为他引荐,以他的性子不会用势威压,他不会有如今鲤鱼跃龙门的机遇。

  早春的风冷寂,柳树荡漾,溪水潺潺。

  他们一坐一站,身姿样貌都是京城中的世家子弟,朝中新贵中极为上乘的人。

  沈玉泽垂眸浅笑,抬手郑重其事的恭贺,“还未恭贺昨日世子大仇得报。”

  他知道的很多,徐原青并不意外,他没让柳谦再盯着他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给他全部消息,任由他搅乱京城风雨。

  他手撑着脸,眼下红痣惹目,水色反光映衬他本就白皙的面容,又给他添了亮丽的彩光,恍惚间以为是谪仙临世。

  他朱唇轻启,语气淡然,“我以为沈大人会备份礼。”

  沈玉泽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同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陆秋灵,心里一怔,随即恢淡然的神情,“我想和世子讲和可算是大礼?”

  闻言,徐原青笑出了声,拍着扶手站起身来,立在光晕之中,眼中寒意看不真切,话音却是含着冰刀,“送礼得用心,若是假意如何敢收,沈大人说是也不是。”

  沈玉泽其人,疑心过重,阴险狡诈,睚眦必报。

  他想要权势滔天,拦他路的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会放过。

  不巧,徐原青原先不想拦他的路,现在非拦不可了。

  谁叫他作死想杀向长远。

  沈玉泽波澜不惊,“看来世子很不信我。”

  徐原青抬脚往前,行到他面前,目光沉沉,“让我猜一猜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他故作深思的敲了敲脑袋,原地转悠了一圈,“呀”了一声,嘴角上扬,笑意森冷。

  “你怕不是舍不得陆秋灵这颗棋子吧?”

  沈玉泽瞳孔微震,即便被猜中了心思也端着平静如水的神情,顾左右而言他,“世子中了蛊?”

  徐原青面色如常得点了点头,对他此话无动于衷,“怎么,你有药可解?”

  “世子不想知道我从何得知?”

  陆秋灵虽然和他联手,但两人关系还未到交换秘密的地步,所以不是陆秋灵说的,知道他中蛊毒的人屈指可数,除去害他的人就只有他身边的人。

  寻娘父亲与怀国公是旧相识,不论从何处推断,她的可能性都最大。

  徐原青顺着他的话想了一遍,微微挑眉,故作一副失望的模样,沉声念叨,“可惜了。”他冷冷笑着,抬脚绕开他走,行了两步又转身要回来。

  沈玉泽正欲开口,猝不及防被他一脚踹到小腿,剧痛感传遍全身,他重心不稳险些往溪流里摔倒。

  “给我装什么心机深沉,你引我来不就是想让我怀疑身边人,沈玉泽你这破脑子我用脚都知道想什么东西。”

  徐原青最见不得他这副胜券在握的鬼面笑脸,对他破口大骂,“麻烦你有什么阴谋诡计直接玩,别给我演这么多!”

  沈玉泽目瞪口呆,都忘了脚疼的事。

  “呸!”徐原青朝他碎了一口,满眼厌恶,翻了个白眼,“你别急,早晚轮到你!”

  说完就转身离开,沈玉泽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门口不知守了多久的向长远“噗嗤”笑了出来,牵马的手都在颤抖。

  徐原青看见他紧皱的眉头舒展,疑惑,“你怎么来了?”

  向长远收敛笑意,伸手扶他出门槛,“不来哪知道你这么能气人。”

  徐原青刚才差点就忍住了,想陪他演一出朋友离心的戏码,只是戏太俗气,他退一步越想越气,沈玉泽居然对他用这么小儿科的计谋,一时没忍住就拆穿了他。

  他被他扶着上了马车,推开车窗看他上马随行,询问,“刑部的事完了?”

  向长远侧目看他,微微皱眉,“郡主想翻案。”

  “呵。”徐原青冷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