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调整好心态回去, 李一鸣立在院门口,眼中悲喜交加,在见他的那一刻情绪全都收敛起来。

  “当门神呢?”徐原青知道他特意在等自己, 他坚强惯了,从不袒露自己的脆弱,就连对孱弱的身体也只在心里难受,对旁人露出锋利的爪牙, 秉持着目中无人的高傲,适才哭过一场, 即便是正常也不肯弱几分,最常用的就是嘴上不饶人。

  要是以往李一鸣定会和他争上几轮才罢休, 但今日不同,他心情亦是复杂更别说徐原青了,故此他做任何事都不会与他计较, 随着他先进屋子再说。

  众人都还在等他,见他眼睛的红肿便知哭过了, 但都没有说话, 寻娘起身示意他与师父详说, 徐原青微微颔首示意, 径直行到巫医面前, 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尚未开口,巫医就站起身将他手打散。

  “看在吟语琴的份上,你的病我治。”巫医指着案上摆放的吟语琴, 直接就答应了救他, 徐原青一怔,想去取琴, 巫医抬手拦他,“琴你先放着,我走时自会来取。”

  “多谢。”

  巫医扫视了屋里的一圈人,目光又回徐原青身上,抬手将遮挡面容的帷帽取下,麦色的面庞裸露,原以为寻娘的师父是位老者,适才听声音以为是个中年男子,如今看倒不过才而立,他将帷帽扔给寻娘,“族中唤我常老,你也如此叫我即可。”

  “你的病没有十天半月治不好,你收拾一间院子方便我住,这小子不错,借我使几日。”常老一眼就相中了门口老实的徐豆豆,“你身上蛊毒积重,此事得从长计议,舟车劳顿,我稍作歇息,明日再说。”

  他说着就往外走,朝徐豆豆招手叫他跟上。

  徐豆豆望着徐原青,见他点头同意后才忙追上常老。



  常老性子洒脱,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安排了,李一鸣目瞪口呆,欲言又止。

  寻娘抱着帷帽,有些尴尬,“世子,我师父潇洒自在惯了,还望世子见谅。”

  徐原青摆了摆手,有真本事猖狂的人其实并不讨人厌,世外高人性子总是古怪,他晓得,叫站着的寻娘和李一鸣坐下,询问常**性,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他叫人去办,既然人家愿意救命,自然要在可行的范围内给予最大方便。

  寻娘点头,说一会将常老的习惯写给左越,叫他注意即可。

  李一鸣神情紧张,徐原青的病宫里太医和江湖神医都请过,仍旧病了这么多年,他不可置信那样年轻的人脉都没诊就断言能治,实在匪夷所思,“寻姑娘,你师父真能救世子吗?”

  寻娘理解他的担忧,好言解释,“我师父是族中最厉害的巫医,他说能治就一定能治。”

  李一鸣:“可……”

  “我信寻姑娘。”徐原青截了李一鸣的话,起身朝寻娘一拜,“多谢寻姑娘替我寻医,此恩没齿难忘。”

  寻娘“噌”一下站起身来,忙将徐原青扶起,“世子言重了,朋友之间不必言谢。”

  两人如此,李一鸣便没了话,静静地坐着听他们说话。

  黄昏时,向长远火急火燎的冲进屋子里,正好见徐原青用膳,扶着屏风气喘吁吁地问,“我听说寻娘回来了?”

  左越正吃早上剩的糯米糕,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给噎住了,张牙舞爪的找水喝,徐原青无奈的递给他,看目光灼灼的向长远,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啊!真的吗!”向长远兴奋不已,原地蹦跳起来,嘴角快咧到耳根去了,冲到徐原青边上,继续追问,“世子真的吗?”

  见他高兴成这样,徐原青心中的不安一扫而空,他这状态要是借给他多好,可惜他们性子天壤地别,不过向长远有一股能感染别人情绪的魔力,见他高兴也会忍不住的高兴。

  “坐下。”

  向长远眼直勾勾的看徐原青,用屁股就够凳子,满眼期待,要亲口听徐原青肯定才罢休。

  徐原青本想吊着他玩,奈何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太赤忱,明晃晃的激荡他的心,最终还是无奈的笑了笑,认真告诉他,“原话,能治。”

  “世子!”向长远激动地叫他,仿佛能活的是他一般,眼里的欣喜之情溢出,高兴的有些不知所措,忙拿起面前的筷子给他夹菜,“世子多吃一点,养好身体。”

  他来之前徐原青就等了一会了,没想到他比往常晚,肚子等难受了就先吃了,现下已经吃不下了,看他夹菜眼花缭乱,不一会碗里就堆满了东西,忙拦住他的手,“吃饱了。”

  向长远扒拉开他的手,执着的把菜夹到他嘴边,笑吟吟的说,“那怎么行,你就吃那么点身体营养哪够,我明日开始请我母亲给你炖点汤,她炖汤手艺可比做糕点好呢。”

  徐原青勉为其难张嘴再吃了一口他夹的菜,看他浑身泛着喜气洋洋的气息,也不舍得坏了他的情绪。

  “啧~”一张桌上左越看两人如今关系如此亲密,他家世子动不动就一张冷脸,对谁都满脸不待见,之前对向长远也是各种嫌弃,谁能想到这会子这么纵容,都不嫌弃他筷子,不由得摇头再啧了一声。

  两人置若罔闻,向长远殷切的在盘子里挑卖相好的菜,一连抢了几次左越看上的菜,小孩怨声载道,干脆撂下筷子不吃了以示抗议。

  徐原青低头看堆成小山的碗,向长远大有不把他撑死不罢休的架势,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得,他看向长远一心扑在菜上,拉开凳子离席,“你自己吃吧。”说完就忙不迭离开,直奔院子里。

  “世子!”

  向长远不一会就追了出去,转了一圈不见人,只好回来交代左越照顾好徐原青,一脸落寞的离开。

  左越点头,看向长远可怜巴巴的背影,小声的朝柱子后面问,“世子,你这样逗向公子不好吧。”

  徐原青瞥他,“要不撑死你?”

  左越忙摆手,去给他端药来。

  翌日清晨,徐原青迷迷糊糊间感觉旁边有人,一睁眼就看到向长远靠在窗边,微微一怔,随即清醒过来,“你来这么早?”

  向长远合上书,看他果然睡得迷糊,“不早了,巳时了。”

  徐原青看窗外,今日天很亮,似有要晴天的意思,他边起身边问,“你不去刑部?”

  向长远将左越准备好的衣服拿递给他,行至外间等他,“我今日请假。”

  “你请假做什么?”徐原青穿好衣服出去,看他面色潮红,一阵无语,撩开袖子去梳洗。

  向长远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别处,听着他梳洗的水声,不自然的说,“不是说今日与巫医商议详情嘛,我陪着你。”

  徐原青擦净手,走出里间拍他肩膀,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下喝口茶清清胃,询问,“那女子的事你查的如何?”

  上次怕他行事冲动,徐原青特意差人嘱咐他不要莽撞,以他的性子依旧会查,只是方式方法会婉转一些,不会树敌太多。

  向长远神色一沉,没有回答。

  徐原青见状便知是何人手笔,他知道他重情义,很多事情记不得,没有继续追问,叫左越取早膳来。

  阳光倾洒,左越开了门窗,阳光落进屋里,一片明亮,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了,瞧着亮堂心情也舒缓不少。

  吃完早膳,向长远给徐原青倒茶,突然道,“是沈临安。”

  沈玉泽,字临安。

  徐原青已经猜到了,抬头看他一眼,没有回应,心里却是高兴,他以为向长远太过仗义,不会告诉他沈玉泽,没想到真做到了对他不撒谎。

  向长远看他怡然自得的饮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疑惑道,“你没有话要问我吗?”

  徐原青搁下茶盏,笑了笑,“我现在只想等病好。”

  他现在满心只有治病,等尘埃落定了,该收拾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定会好的。”向长远点头,没再提。

  他们歇着喝了盏茶,左越回来说常老已起身,徐原青就起身叫上向长远走,常老住的院子叫“水泠”离他不远,回廊拐弯就到了。

  院子雅致,以前是李一鸣的住所,他离家出走后就空了,回来后也不住徐府,去陪她母亲了。

  常老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前伸懒腰,眨眼就看到有人来了。

  徐原青上前打招呼,“常老。”

  “这院子阳光没你院子好,我们去你院子说。”常老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徐原青只好带着向长远又回去了。

  常老坐在黄梨树下,拍了拍石桌,又仰头看了看光秃秃的树。

  徐原青上前才坐下,就见他撸袖子,勾勾手示意他放胳膊诊脉。

  徐原青听话,常老食指和无名指按在他的脉搏上闭上眼睛,向长远立刻示意奉茶来得左越不要说话。

  光秃秃的树枝拦不住阳光,院子里大片的金黄,盯久了会觉得眼酸,但光并不炽热,许是因为冷风阵阵消减了他的热气。

  寒风瑟瑟,地上零星碎叶滚动,院子里落针可闻。

  良久,常老才收回手,看徐原青的眼神带着几分敬佩,“你练过武?”语气并不疑问似是笃定,他捏着徐原青的手看了一眼更加笃定了,“还是暗器。”

  徐原青早些年不服输,胡闹的要练武,还闯过军营,后来李英哭闹,他就改练暗器了,好防身,也算是安慰自己不是废物。

  向长远着急的问,“有什么问题吗?”

  “真是命不该绝。”常老朝左越招手,从他托盘里自取了一盏茶,“呼呼”的吹着热气,那边徐原青和向长远都紧张的看着他。

  常老抿了口茶才道,“你平日是不是动气大些都会难受,尤其是用力气后更是蚀骨灼心的疼?”

  徐原青点头,这也是他不敢轻易动武的缘故,每次都疼的死去活来,而且越发严重。

  “我若是没猜错,你身上这个蛊虫是你幼时就有了,它靠着你的血肉精气为生,你长大它自然也长大,你只要稍一用力周身血液流转,它就游遍你全身,你自然抓心挠肝的疼。”

  向长远听着眉头紧锁,拳头握紧,满眼心疼的看着徐原青。

  常老语气淡然,挥手指他的院子,“诶,亏得你是大富人家,流水一样的补品供养的你的身体,若是寻常人家,恐怕五脏六腑早就被啃食干净了。”

  李英疼他,紧着他的都是最好的,他心里感恩,即便厌食也会吃一半,所以这身体才养到至今,听常老的话,他平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余悸。

  徐原青仰头看向长远眼睛发红,轻轻拍了拍他手,示意他也坐下,回头吩咐看门的左越,“阿越,去把这些年来我用过的药方和药渣都取来,请常老看一下。”

  常老看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欣赏,行医配药自然要知道病人先前的病状,徐原青不仅事事配合还十分周到,这个病人很得他心。

  “你这蛊毒有些蹊跷。”常老看他不是脆弱之人,说话也不加隐瞒委婉,将他的病状托盘而出,“以你的身家,即便体内养有蛊虫,年纪尚轻,身体不至于到这般田地。”

  向长远惊疑,“什么?”

  常老放下茶盏,难得的正色,“你虽然习武但看得出你不过劳,也鲜少用力,这宣平侯府家大业大,好生养你,你活到而立之年没问题,可如今我看,你却没几年好活了。”

  徐原青眉头微动,“所以……”

  正好,左越将东西都取来了,三人噤声,常老认真先挑着药方看,起初神色如常,看到后面却皱了眉,放下药方再验药渣,眉头紧锁,神情严峻。

  向长远见状紧张起来,手脚冰凉,心被紧紧地拧着,小心翼翼的问,“怎么?”

  “你这仇家,要是把对付你的这点心思用在别处,恐怕已经有一番大作为了。”常老仍了药渣冷笑,又翻了翻药方,看他们神色凝重,沉声解释,“你这个病不懂蛊术的人看,给你开滋补药方并无问题。”

  “但你这几个药方,与其说给你吃,不若说用来喂养你体内的蛊更妥当。”

  闻言,向长远瞳孔微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徐原青,心疼的握住他的手。

  徐原青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每张药方都请太医院过一遍,又请城中的大夫在过一遍,确认无错后才会用,没想到防了个寂寞。

  他来这个世界后,昏睡和清醒时都感觉身上被撕咬着,痛苦不堪,他以为有人下毒害他,他才那般痛苦。

  那时,唯一的稻草是李英,他求她救他,说有人要害他,李英看他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立刻着人将他院里人和物换了一遍,包括大夫也换成了宫中太医,药方也全部重拟。

  后来他逐渐好转,和太子闹翻后,府上大夫他一个都不信,药方都要经过几方人看了才肯喝药,疑心不除时宁愿不喝药。

  常老看他眼神不对劲,有些癫狂之症,想必是在盘曾用过的大夫,忙提醒他,“这些药方要查倒也查不出什么,只要是行医救人,这药方有人替上一句,大夫就会首选这些,所以也不是说写这些药方的都是要害你的人,只是都太过巧了。”

  徐原青微微垂眸敛去眼中诡色,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常老看他极力忍耐,意味深长的提醒他,“要害你的人,心思缜密,可不是这些蠢大夫比得了的。”

  他拍了拍药方问,“你是不是换这个药方后身体好了许多。”

  药方都经过徐原青的手,他看了一眼,是顾三知开的药方,细想确实是顾三知来后,他发病就没之前频繁了。

  常老点着药方,满眼欣喜,“这小子挺有本事,只要你不胡来,这方子能多吊你几年的命。”

  徐原青点头,记下了顾三知的恩情。

  “我该如何配合常老?”徐原青神色淡然,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先把身子调理好吧,你是养蛊身,太虚,操之过急不是救你是害你。”常老起身又伸了个懒腰,抖擞肩膀,“你只需听我的话,好好吃饭,好好吃药,时机一到,我会取出你试试的蛊虫。”

  “我好了能……”

  不等他问出,常老就抬手截断了他的话,“即便取出蛊虫,你养个四五年也只能做个正常人,想达到这小子的身子骨,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说着拍了拍向长远的肩膀。

  徐原青眼中的期待荡然无存,曾经他以武术冠绝一时,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见义勇为”的锦旗和各种奖杯摆满了家里,真就如梦一场,现实他只是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材徐原青。

  向长远看他失魂落魄,拍了拍他的宽慰他,起身问常老,“若是取蛊,可要母蛊?”

  常老皎洁一笑,“旁人要,我不用,我有更厉害的。”

  徐原青整理情绪,起身致谢,“多谢常老。”

  常老摆手,“客气,我家丫头说你对她有恩,就当是帮她还你恩情吧。”

  常老走后,徐原青坐回去,松懈下来才发现手脚都在颤。

  向长远蹲下握住他颤抖的手,看他的眼神满是心疼。

  “向长远。”

  “我在。”

  若是以往,徐原青一定怒不可遏,但此刻看着向长远,心里莫名静了些,抓着他的手说,“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向长远坚定的看着他,“不用你脏手,我做你的刽子手。”

  徐原青闻言摇了摇头,那些人让他连正常人都做不了,硬逼着他做阴沟里的老鼠,那他就让他们知道,阴诡的手段可比真到明抢更疼,让他们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