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问了十几个问题,一直都是那名掌柜在回答,身后几个小年轻屁都没放一个,除了刚才假哭的那个,其余还有三人,眼泪干了后就低着头跪在那,存在感极弱。

  李煦看着这个组合有些意外,这些人确实不像能干大坏事的样子,那还要不要带到岭南去劳动改造呢?

  “家中还有何人?”

  掌柜表情一顿,接着哭诉道:“家里还有六十岁的祖父母,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姐妹们也饿死了,底下还有两个小娃,他们家中也都有父母要奉养,有弟妹要照料,公子爷,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李煦一瞧他那乱转的眼珠子就知道他在说谎,冷笑道:“干什么不好要干偷鸡摸狗的坏事,能养活一家老小吗?”

  “那也是没法子……”

  李煦打断他们问:“你们有手有脚,又年轻力壮,是种不了田还是下不了地?”

  “这……田地收成难测,靠天吃饭,这边界又乱……”

  “都是借口,无非就是你们不想脚踏实地的劳动,想不劳而获,但你们确实也非大奸大恶之辈,本……公子给你们两个选择,一,回到家乡重新做人,该种地种地,该耕田耕田,有天灾人祸上报官府,官府自然会给与你们帮助。

  因你们之前犯了错,在农闲时要免费为官府做三年苦工,算是惩罚。二,跟我们去岭南,以犯人的身份入罪犯营,你们会被分配到沿海养珠厂,该下海下海,该干嘛干嘛,听从吩咐就行。”

  “养猪?”五个脑袋齐齐抬头,同时朝李煦看过来。

  李煦嘴角抽了下,无奈地叹气道:“是珍珠的珠。”

  “不可能,珍珠是天然的,不是养出来的。”掌柜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哦?你还知道珍珠啊,是不是偷过?”

  掌柜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了,李煦也不是追究这个,而是问他们:“两个选择,你们随便选吧。”

  掌柜还在犹豫,倒是他身后的年轻人爬过来问:“公子,您真做得了主吗?”

  “自然。”

  “那若是选第二条,我们是否就是犯人了?以后没了自由身?”

  “自然。”

  没人喜欢当犯人,尤其这年头牢狱之灾等同于没命,就算出狱了也是低人一等的,年轻人又问:“公子您的两个选择似乎不对等,第二条是否有所不同?”

  李煦诧异地看向他,这个年轻男孩很冷静,这样的人居然会在一个乡野客栈当小二,太神奇了。

  “第二条还有补充条件,你们若是能在养珠厂干满五年,就能恢复自由身,这五年里,你们只要好好干活别偷懒就行,能取得多大的成就全靠你们自己,你们与普通人一样拥有正常晋升空间,五年后去留随意。”

  “何为……晋升空间?”掌柜问。

  “就是你们有机会往上走,可以当管事,甚至可以当厂长,只要你们有能力。”

  “那您为何要我们以犯人的身份去?是为了惩罚我们之前犯下的错误吗?”年轻男孩问。

  “算是吧。”李煦必须让他们知道,人犯错就要接受惩罚,他愿意给他们机会,但这机会也要他们自己能把握住,“哦,这五年里你们的劳动所得全归官家所有,只负责你们的衣食住行。”

  掌柜小心翼翼地问:“可否让我们兄弟几人商议一下?”

  李煦大方地点头:“行,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他也很好奇他们会怎么选,这两条路,第一条听起来更稳妥些,回家乡种地而已,他们应该也是熟悉的,最多就是头几年吃些苦,总比没了自由身强。但第二条路机遇更多,五年时间,他们可以抓住机遇往上爬,李煦之所以给出这个选择,是因为看出这几个人都不喜欢当农夫,也许心怀大志,只是没有机会。

  但结果如何谁知道呢,李煦并不关心结果。

  一炷香后,掌柜带着人过来,五个人排排跪在李煦面前,磕头道:“我们商议后决定选第二条,但不知可否求个恩典。”

  “说。”

  “公子许我们五年后恢复自由身,那时候我们身无分文,又无田无地,不知所归,不知我们可否在养珠厂多留一年做工,积累一点路费返乡?”

  李煦很大方地点头:“当然,我说过,你们去留随意,就是要一直留在厂里也是可以的,只要不犯错。”

  “那我们没问题了,选第二条路。”掌柜说完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做了个艰难而重大的决定。

  李煦没说什么,点点头,叫他们跟上队伍,便又启程了。

  接下来的路上,李煦大多时间在和乔安商量事情,养珠厂是他和谢家共同经营的,但考虑到要用到岭南的犯人,李煦便给了乔安两成的股份。

  乔安起初不肯答应,能分出一部分犯人去给顺王做工,对他是有好处的,这部分人有了顺王的管制不怕出乱子,自己怎么能拿分红。

  “一码归一码,一来这养珠厂用的是岭南的人脉资源,海域也属于岭南,我们反倒是外来者,适当地回馈一点给郡守府也是应该的,而且岭南是你的地盘,也劳烦你多照看。”

  乔安听完这话,总算点头了,心想,以顺王经商的能力,这两层分红怕是不少,以后他多出力就是了。

  “除了养珠厂,王爷还有其他要做的吗?”

  “有啊,本王带了人来,会教百姓种植水稻,教他们种棉花,不过岭南的气候其实不太适合种棉花,南越也是如此,只是聊胜于无罢了,倒是水果可以多种些,本王有酒楼有食杂铺,水果干和蜜饯也是相当受欢迎的。”

  这也是因为水果不好储存,否则南方的水果多汁多蜜,肯定很受女性喜爱的,不过香蕉干、芒果干、菠萝干也不错,榴莲应该也会有部分人喜欢。

  “除此之外,本王要在岭南建个船厂造船,这事暂时不对外公布,乔大人若是能给出足够的报酬,本王甚至可以借人帮你训练水师。”

  乔安呼吸都要停了,瞪大眼睛看着李煦,一副呆滞的模样,“果……果真?”

  李煦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乔安啊,你要知道本王力促你来岭南的用意,并非是要独占这个地方,而是想在朝廷手够不着的地方发展岭南,让百姓们生活的更好些,按例,岭南可招募士兵五万,你一点一点来,总不能再发生几千犯人就能造反成功的事情。”

  乔安心神荡漾,激动地说:“是,下官一定竭尽所能,把这个父母官当好。”

  进入岭南地界后,李煦让钱林乔装打扮一番,戴上了面具,鞋子也加高了,衣服穿的臃肿不堪,至少从身材上看不出他是钱旃林了。

  一路上,李煦也在默默观察那五个小贼,发现虽然做主的是那名掌柜,但他多数时候都听小弟们的意见,这个老大当的非常开明。

  让李煦特别关注的年轻男孩叫罗小亮,今年才十七岁,会认识几个字,不会写,是他们五人中最聪明的一个,当初给马匹下药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罗小亮虽然聪明,但不是个爱出头的人,多数时候都默默站在掌柜身后,不冒头不抢功,李煦看了一路,觉得这个年纪能稳成这样的人很少。

  “你很喜欢那小子?”寇骁逮着机会就要打翻醋坛子,李煦已经习惯了。

  “你指的是哪种喜欢?”他逗着寇骁问。

  “你欣赏他。”寇骁肯定地回答。

  “还行吧,人不错,性子也不错。”

  “那就是真不错了,那怎么不带回去好好调教,留在这里未必能绽放光彩。”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何况他确实犯了错,适当的惩罚和磨砺也是需要的,以后能否出头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顺王确实仁慈又善良,都给他们把路铺好了,说是惩罚,还不如说是奖励呢,这种好事一般人可遇不到。”别人不知道,寇骁可是知道养殖珍珠的利润有多可观,而且这是举世独一份,只要成功肯定能轰动全国。

  “好与坏只看个人怎么看待了,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到岭南来讨生活,风险肯定比家乡大,也许没等他们出人头地就已经死了,谁说得准呢。”

  钱林对岭南很熟悉,先找到了他的结拜兄弟,然后一行人出发去郡守府所在的象城,岭南也叫象郡,地域面积和南越差不多,人口却不到南越的一半,而且基本集中在东部。

  钱林一提到郡守府就很不自在,当初一群人冲进郡守府,见人就杀,他手刃了仇人后看到满地的尸体就后悔了,他是想报仇,但并不想乱杀人,等他劝阻同伴时,他们却已经不听了。

  官员都死了,他们自以为自由了,怎么肯再回到牢笼里,于是一发不可收,对外还说他自立为王,想想都可笑的很。

  往象城去的路上,随处都能看到一伙一伙闲散的人群,他们也不做什么,瘫在路边像是一群乞讨的流浪汉,没有一点精气神。

  李煦到了人多的地方就坐进了马车,隔着窗帘看到萧条的街道,和街上乱糟糟的样子,深感乔安这个父母官不好当啊。

  耳边有叹气声传来,李煦回头,听乔安说:“这是下官第一次来岭南,不知大燕竟然还有如此颓废的地方,以前在余杭,百姓穷归穷,但一年到头都在忙碌着,人活着总要有奔头才行。”

  “毕竟刚乱过,秩序还未恢复是正常,当务之急是将各县镇的官员选拔上任,让官府职能尽快发挥作用,这些百姓需要约束和激励,严厉些也无妨。”

  乔安明白,但官员的选举并非那么容易,尤其岭南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向李煦求教道:“王爷可否帮下官选拔官员?”

  “为何?你自己选的人肯定用的更放心吧?”

  乔安恭维道:“王爷眼界高,看人准,若能得王爷推举,那下官就放心多了。”

  李煦笑起来,“不瞒你说,本王其实准备了不少人,就等着你来往官府送,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就是我顺王的人了,你怕吗?”

  乔安朝他拱拱手,极为爽快地回答:“下官求之不得。”

  “各村镇的秩序靠官府肯定一时很难建立起来,你让底下的官员找来当地的乡绅耆老,由他们出面管制,可以适当许诺一些好处,比如减赋,比如给他们提供一些便利,或是给他们的家人提供几个不错的工作岗位,或者干脆贴出征兵告示,只要粮饷到位,年轻人还是很愿意入伍的。”

  “如此一来,是否会让百姓觉得不公平,而且好处给多了下官怕他们得寸进尺。”

  “这世上哪来的公平?而且你可以做到表面公平,给好处也给的委婉一点,而且也不是白给,而是交换,你怕他们得寸进尺?”李煦朝他露出一个含蓄的微笑,沉声说:“你一个郡守,要谁生谁就生,还谁死谁就死,听话的就用着,不听话的留着做什么?要是有不好安置的人,本王的矿山随时欢迎他。”

  乔安打了个抖索,第一次认识到顺王与他们是不一样的,他是天生站在百姓顶端的人,俾睨众生,确实没人能在他面前耍花招。

  “你要知道,这世上永远不缺蠢人,你也无法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但你手握权力,该是他们怕你,讨好你,取悦你,你做的事只需要问心无愧就行。”

  乔安板正地跪在地上,“多谢王爷赐教。”也许他以前的想法是错的,当官未必要做个多清廉清正的官,人善被人欺。

  “起吧,等到了象城,你就敲锣打鼓地进城,大肆宣扬,贴出遴选官员的告示,凡是识字一千以上的皆可报名入选,其他各地也让人如此选官,告诉他们,入选的人都有一年试用期,这一年能做出政绩则可转为正式官员,终生受惠,这是他们一飞冲天的机会,没人能经得起这种诱惑。”

  乔安跪坐在一旁,低声说道:“是啊,朝廷选官大多出自各世族,能从寒门中走出来的官员少之又少,这是天大的机会,只是下官来岭南前,朝廷的意思是要从岭南的几个大家族中选举官员。”

  “也选啊,本王没说不让你选大家族的子弟为官,他们人脉广,掌握着多数的资源,自然是要官位笼络住的,但选谁不选谁,得由你自己说了算。

  还有一点,你贴出的告示中写明,那些死去的官员家中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优先考虑,算是对亡人的一种补偿吧,能在岭南做官的,未必不是大家族出身,惠及他们子孙也不算出格。”

  乔安点头,顺王这意思是不用那些家族推荐过来的人了,而是自己选人,如此一来,那些被选上的世族子弟也会记他的恩情,果真是笼络人的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