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城自药鬼节后,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
灵越山阴是山庄物业不敢踏足的禁地,自然没人来铲雪开路。
别墅前的雪积的越来越厚,除了第一天勉强能开车来回,后面几天,人都难以跋涉出去。
沈薄不能出门,但他有鬼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丝毫不觉得无聊,反而愉快的宅在别墅里,整日悠闲自在的很。
就这样一连宅了几天,其舒适程度都快赶上沈薄理想的退休生活了。
最近天气渐渐好了起来,沈薄难得换下居家的松软睡衣,穿上出门要穿的厚实衣服。
因为雪还没完全化开的缘故,沈薄特地穿了双长筒马靴,除了防滑以外,鞋底略高的长靴还给他增添了美感,显得沈薄的双腿更加笔直修长。
当沈薄踩着不急不缓的步子,出现在于泽眼前时,立刻惊艳到了这个身体年龄只有19岁的少年。
连沈薄去哪都忘了问,于泽一心都被沈薄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气质,给深深吸引住了。
直到沈薄推开别墅大门,于泽才回过神来,他快步跑上前,赤足敲击着地板,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门外刮着狂风,在沈薄推开门那一刹将冷气卷进屋内。沈薄还未抬脚走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关上门转身,面带笑意的朝向身后空荡无物的地方,温声开口:“慢点。”
“你要去哪?”
一行潦草的血字出现在半空中,从那一笔勾成的话语里,可以看出于泽此时有多么急切。
他跑到沈薄身前三步远处,止住了脚。
“你要出门,得告诉我一声啊。”
于泽写完上一句,又扭捏着写下下一句,他语气弱下来,怕凶煞的自己吓到漂亮脆弱的猎物。
沈薄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只倒映出大厅里摆放的白色家具,但他唇边笑意温和,只用一句话就安抚住焦躁的鬼同居人。
“我出去找找见到你的方法。”
于泽受惊一般,后退了一步,他微微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与血字同步:
“为了看见我吗?”
于泽的声音清澈透亮,乍听之下,像是穿着干净白衬衫的少年,连嗓音都浸满阳光。这是他难得用正常的语调对活人说话,可惜沈薄并不能听见。
“是为了我吗?”
于泽作为一个鬼物,被人恐惧害怕了十五年,知道他存在的人,在他面前爆发过无数情绪,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的,让他觉得体内凝固的血液重新奔涌,冰冷的心脏逐渐复苏。
沈薄肯定的对着空气点头,他温和的声音里加上了一丝促狭:“在我回来前,记得好好打扮一下。”
沈薄还未见过于泽的真实样子,他想象着那个画面,唇边笑意扩大,温声补充道:“为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说完,沈薄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心中笃定,在灵异的世界里,能让人看见鬼的方法肯定不只‘吹灯’一种。
冬日温柔浓烈的抛洒着,触目所及,是厚厚白雪在阳光下融成的几小摊水,静静地向山坳流淌,水面折射着细碎的日光。
沈薄踩过薄雪与水塘,向中介停靠车子的方向前行。
“你小子命可真大!”
中介几天不见,又圆润了些,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由心底佩服沈薄的命硬。
沈薄一边伸手拉开车门,一边回道:“这别墅里的鬼,比这别墅还要好。”他脸色自然,像是这句惊世骇俗的话里包含的东西,不过平常一样。
沈薄一大早就给中介打了电话,他在中介一惊一乍的害怕呼喊声里,慢吞吞的起了床。等沈薄享受完带着林山独特口味的早餐后,中介也到了灵越山庄,所以沈薄换了衣服后,没时间和于泽说太多。
沈薄坐进汽车里,透过褐色的车窗望向窗外的别墅,眼中情绪温和:“根本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他不仅友好,还帮了我挺多忙。”
“你!”中介一声惊呼,他烟都吓掉了,低头往车座下摸了摸,没摸着,索性不管了。
中介快速坐起身,伸长脖子探向车后座,他眼珠都快瞪出来。
“你他妈不会中邪了吧?那可是杀人如麻的恶鬼,进去的就没见出来过。”中介手指着别墅的方向,强调道。
“我说的是真的,我会把这里买下来,到时候你可以来做客。”
“做个鬼的客,”中介冲动之下口误,他随即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我才不做鬼客。”但是等他说出来,又显得奇怪了。
“哎呀,反正谁爱做谁做,我不做。”中介顿了顿,回到原话题:“沈兄弟,你要想清楚,那里面住的可是……”
中介叹息着向沈薄透了底:“可是林山鬼王,你以为我没找人驱过邪吗?无论我出多少钱,那些大师都不敢接啊。”
“我告诉你,那鬼现在让你觉得他好,肯定是你身上有什么他想得到的东西,千万不能被一时的好意蒙蔽了眼睛啊。”
沈薄的眼神随着中介的话渐渐发冷,穿越三个世界遇到同一灵魂,这样的事说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但他也不想解释,只微抬下巴,表情冷淡的说道:“开车吧。”
中介莫名从沈薄身上体会到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势,下意识发动了汽车,等他回过神来,汽车已经开到灵越山前,在下坡了。
中介心里暗道沈薄真是固执,不识好人心,但他不好再多说什么,沉默的往林山市区开去。
中介将车开进热闹街市,在街市隐蔽的路口拐进了一个狭小巷子,中介放慢车速,指着巷子里唯一一户人家对沈薄说到:“喏,前面就是金大师家。”
沈薄冷声道谢后,独自一人下了车。
“真不要我陪你去?”中介坐在车里小声喊,他心里敬重这些能沟通神鬼的大师们,并不敢在人家门前高声讲话。
沈薄回头望了中介一眼,漠然的说了声:“不用。”
中介心里担心顶着‘学术剽窃’这样恶臭头衔的沈薄,会被金大师一脚踹出门来,他踟躇了一下,不放心的还想开口劝。
没等中介把话说出口,沈薄身后老旧的木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粗糙老朽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都进来吧,老头我等你们很久咯。”
中介忙对着后视镜整理了一番衣服,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意,下了车小跑进木门。
倒是沈薄对这类装神弄鬼的事,不大看得上,他不紧不慢的跟在中介后面,眼睛上下左右环顾一圈,寻找摄像头的位置,但没找到。
不怪沈薄先入为主的认为金大师没本事,实在是他算的‘罪孽深重’四个字批命太过可笑。
早上沈薄在电话里让中介带自己去拜访林山城的大师们,中介坚持要沈薄第一个来拜会金大师,奈何车子驾驶权在中介手里,沈薄拒绝无果,被中介带了过来。
原本他准备潦草问几个问题,就去下一家,但看中介的热切程度,两人得在这呆上一阵了。
“你怎么在这?!”
院子里传来中介不敢置信的惊呼声。
沈薄这时踏进院门,院子里摆着的几大缸白雪,首先映入他眼帘。
随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与善人很是有缘。”
中介感觉自己脚底生了烙铁,烫的他想往外跑,但他在金大师面前,不敢随意甩手走人,中介两脚搓着地面,身体不停动着,好像有什么急事要赶着回去。
沈薄逐渐走近,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头,和前几天遇见过的须弥山道士围坐在一座方形石桌前,石桌上摆着棋盘,白子被黑子杀的走投无路,是已经定下输赢的棋局。
中介挪动着自己肥胖的身体向沈薄凑过来,把手机备忘录悄悄打开在沈薄面前:
他的备忘录里打着一行字:“得想办法逃”
沈薄淡淡扫了眼手机屏幕,看完后没和中介交流。
老头摸了把黑白相间的山羊胡,摇着脑袋落下最后一枚黑子,老神在在的念叨了句:“缘分早已定下,天命不可违啊。”
黑子顷刻间将白子最后一道防御摧毁,棋局已成定局。
身穿蓝色道服的徐悬枝捏着黑子的手轻轻放下,起身道:“晚辈输了。”
说完他向金远道行了个须弥山弟子礼,这种做法在现代社会显得落后且怪异,但徐悬枝的动作坦然而正派,硬是把这礼仪衬成了寻常打招呼的姿势。
“你这小童就爱一板一眼做事,真是白瞎了一副风流长相,这古礼早不流行咯。”
金远道声音粗糙老朽,还说着林山本土话,一时间把风度不凡的徐悬枝,衬成了下乡体验生活的贵少爷。
金远道说着站起身,大步迈到三人前面,走路间虎虎生风,看来身体很是强健。
他振臂一呼:“都跟我来。”
沈薄跟在金大师身后,中介落后他一步,而徐悬枝竟然拄了根拐杖,慢速跟在最后。
沈薄眼角余光留意到须弥山道士不正常的走路方式,有些疑惑的拧了拧眉头,明明前几天见这位道士还双腿正常,这么快就遇上灾祸了吗?
金远道带着三人来到大堂,不大的屋门旁摆着一方老旧桌椅,屋门正对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三清像,画像下方的供桌坏了个角,缺处用了块灰色砖头撑着。
金远道背对三人,弯腰从供桌底下掏出一本页脚泛黄,还有些残破的古书,带着口音读出书上一句话:
“凡有所求者,必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