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泽在漫山冰冷刺眼的白雪中转身，是错觉吗？远处有车子驶来的声音。
于泽心里生出一股失而复得的窃喜来，雀跃的向前飘了几步迎上去，他赤足浮在雪面上，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远远看见熟悉的那辆车，于泽心里的欢喜忽然冷了一大半，另一个念头从心里生出来：
多半是来送新人的吧。
能从这逃走的，谁会回来呢？
虽然十多年来，于泽只给了沈薄一个人这样的机会。
于泽冷了脸色，抬手从脖子上抽出血荆棘，往雪地里猛地一甩，幻化出一条带刺长鞭。
他现在没有心情陪人玩躲猫猫的游戏。
于泽暗自决定好，如果下车的是新人，他会直接抽断来人的脖子，用鲜红的血液慰藉自己。
但看到车上下来的人那一瞬间，血色长鞭变幻成了红色绸带，飘飘扬扬的向那人延伸过去。
红绸在半空中打了个结，扣在了沈薄手腕上，红绸另一端被于泽抓在手心里。
即使沈薄感受不到，于泽还是下意识的化出了血荆棘最柔软的模样。
于泽的眼睛沿着飘扬的红绸向另一端看过去，冰冷了十五年的心脏恍惚间鼓胀，满心都被红绸那端的人充盈起来。
沈薄眼里看不见鬼物，并不知道自己被系上了红色绸带。
沈薄一面和中介说着话，一面拎着东西往别墅里走。
全然不知道有个赤足恶鬼，被他牵着，踉踉跄跄的走在雪地里，跟着他一路往前。
那恶鬼没有半点凶煞样子，好像忘了平常怎么移动的，像个不熟练走路的孩童，眼睛不会看路，只知道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分毫挪不开。
直到沈薄停下脚步，恶鬼才从雪地里抽出青白色的双脚，他浮在雪面上，赤足沾着几团碎雪。
恶鬼听到沈薄口中呼唤：“送我满山莲花的人，能再给我看个奇迹吗？”
“奇迹？”
恶鬼低声重复了这两个字，诓骗活人，以引诱杀人为目的的鬼障术怎么能算奇迹？
“我所有的法术都染着血腥，怎么能称得上‘奇迹’呢？”
于泽飘过厚厚的白雪，向沈薄靠近，他想要向沈薄解释，又害怕沈薄知道后会选择逃离。
沈薄背对着别墅前的山阴雪地，自然没看到这不寻常的景象。
但这古怪的景象被另一个人发现了。
中介坐进驾驶室，顺手关上车门，正准备转弯回去。他临走前瞧了一眼沈薄，忽然见抬起短胖的手，捂住了嘴巴。
中介眼珠左右转动几下，来回数过三遍，终于确定雪地里的确多了一串陌生脚印。
中介后颈被恐惧的冷汗打湿了，他抖着手扯下后视镜上悬挂的佛像，死死捏住，憋住呼吸飞快启动车子，拼命往回开。
等他出了灵越山庄，才壮着胆子给沈薄发了条短信，边发边念叨：“沈兄弟，别怪老子不厚道，实在是生死有命，老子没法救你。”
沈薄正静静等待着友好的鬼同居人来帮忙拎东西，还没等到这个小小奇迹，他口袋里的手机就先震动了。
沈薄掏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是中介发来的短信，简短的信息里只写了七个字：
“小心，他在你身后”
沈薄看完这条信息，嘴角微微勾起，他回复道：“谢谢提醒”，末了还加上一个系统笑脸。
中介的手机夹在驾驶座旁边支架里，沈薄一发信息他就立马看到了。
中介盯着那个信息末尾的系统笑脸，心里一阵发毛，心想该不会沈兄弟已经死了，这是那恶鬼发的，不然怎么能笑的出来啊？
中介脑子里全是不切实际的恐怖想法，他甚至想到了恶鬼会从这条信息里爬出来，咔嚓一下拧断他的脖子。
却不知这时候的恶鬼正被沈薄差遣着，根本无心去关注别的人类。
“于泽，这些需要放进冰箱，但我看冰箱里全是你的东西，没有空位置怎么办？”
沈薄抱着手臂站在大厅里来回指挥着，地上四个大包里的东西都被搬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生鲜蔬菜。
于泽抱着那堆生鲜蔬菜，闻言愣了愣，他想到冰箱里用来吓上一个猎物的道具：一堆恶心的内脏和肠子。
心绪复杂。
于泽将鬼障术施展到血荆棘上，在半空中幻化出一行血色大字，问道：
“你被吓到了？”
沈薄摇摇头，他亲手造出过尸山血海，怎么会被那堆东西吓到，只是被那腐烂发黑的血肉影响了胃口而已。
“我会清理掉的。”
装饰的像灵堂一样的大厅半空中血字变化着，明明是恐怖的场景，但处在其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害怕情绪。
“麻烦你了，我一住进来就帮了我这么多。”
沈薄连着之前的治病和救火一起感谢了，但于泽却听不懂什么意思，不过他没问。
刚刚在门前，被沈薄突然开口叫住时的惊讶，到现在还没平息下来。
于泽心想这个猎物胆子好大，竟然会向恶鬼友好的伸出手，笑意温和的说出：“我叫沈薄，交个朋友？”
而自己还鬼使神差的把手掌放了上去，于泽摩擦了几下指间，似乎沈薄的温度还残留在他手掌上。
两人把东西全部放好后，坐到大厅白色的沙发里。
于泽现在是实体状态，虽然沈薄看不见，但松软的沙发上多出了一个下陷的凹痕。
沈薄根据那个痕迹的位置，明确知道了于泽的方位，他朝着那个方向开口询问道：
“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看见你吗？”
沈薄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下，他脸上有些为难：“你知道，这样挺不方便的。”
于泽用鬼障术和血荆棘，在沈薄眼前缓缓化出了一行血字：
“我要吹熄你肩膀上一盏灯，才能帮你看到鬼。”
血字继续向前滚动：“而你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把这盏灯养回来，养灯期间会遇上很多”
于泽停顿了一下，他换了个偏温和的说法：“很多不好的事，所以最好不要，这样子就挺好的。”
于泽忍耐了十五年的孤独，虽然偶尔有猎物被人送进来，但几乎每个人在进门时就被吓破胆，没有一个能同沈薄一样，平静温和的坐着和自己谈话。
美好的事物离于泽太久远了，他完全想不到比这更好的事会是怎样的，所以仅仅是这样坐着说话，他就很满意了。
沈薄知道灯的含义，人肩膀和头顶有三盏灯，代表着人的阳气兴旺程度，灯光越弱，则阳气越弱，这类人很容易撞鬼。
不过这还是沈薄第一次听说，鬼怪让人见到鬼的方法。
怪不得有个民间流传说：走夜路时，有人在身后喊你，千万不能回头，一回头，你的呼吸就会吹灭肩膀上一盏灯，后果难料。
从这个话题开始，沈薄知道了很多民间传说里，鬼具体的行事方法。
于泽像写故事一样一行一行的，将沈薄想了解的东西写在了半空中。
鲜红如同血液一般流动的字，在灵堂背景映衬下，讲述着一个又一个鬼怪故事。
于泽其实不大会讲故事，只是将十五年来看到过的鬼一一说出来，他描述的方法也很朴实，但耐不住故事有趣。
沈薄津津有味的看下去，连午饭都差点忘记。
但于泽却记着活人是要吃饭的，一日三餐不能少。
他最后一个故事讲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在下一行写出一行字：
“你该吃饭了。”
沈薄看了眼半空中讲述到一半的故事，心里还想继续看下去，但也明白同居人是为自己好，他不好催促什么。
沈薄走过三个世界，厨艺一直没见长，反而越来越差，他想了下自己的手艺，掏出手机准备点外卖。
于泽看到沈薄手机上外卖的界面，望了眼厨房长桌上摆的生鲜蔬菜，眼底有些困惑。
他操纵着血荆棘，在沈薄眼前打出一行字。
那血字漂浮在手机屏幕上，雾一样遮住了沈薄选菜的界面。
“你买了那些东西，不打算自己做饭吗？”于泽问道。
沈薄坦然承认：“我并不会做饭。”
“那你为什么买？”
沈薄扫了眼长桌上，自己买的菜，叹息了一句：“因为很想吃酱排骨和炖牛肉，这些家常菜在外卖上可点不到。”
于泽手指动了动，他没继续写下去。
沈薄低着头滑动手机，在于泽看不到的角度，他眼底漾开一抹笑意。
因为我认出来你啊，小傻子。
走过三个世界，我熟悉了你的灵魂。
至于沈薄的厨艺是怎么一步一步变差的，也要归功于某些人长期以来的照顾和喂养。
于泽散去沈薄屏幕上的血字，看着那一堆菜的界面，越看越不满意，他心中没来由的烦乱。
最终于泽向自己妥协，他将血荆棘扣回脖颈处的裂缝里，起身去了厨房。
厨具和食材被看不见的双手操控，富有韵律感的不停摆动着，浓厚的酱汁浸入排骨，被火焰煨出独特的香气。
沈薄深吸了一口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惬意的踱步到餐桌前，安心坐好，等待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