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空地。
十月份的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
裴因看着眼前的青年, 青年的耳尖很红,微微垂着脑袋,青涩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
裴因穿的少, 现在有点冷, 鼻尖泛着粉,精致瓷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可以说了么?”他问。
学弟挠了挠头:“就是,学长、请问你一下,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裴因:“没有。”
学弟:“哦哦、那、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么?”
裴因想了想,眼前却忽然浮现出秦时的脸。
只是怔了一秒,他道:“也没有。”
学弟喜出望外,抬起脸,像是鼓足勇气,大声道:“那、那你看我怎么样?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我想追求你, 想和你在一起!”
“学长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么?!”
裴因闻言只是稍微抬起眼, 并不意外。
打量了对方几眼,他开口:“可以。”
学弟激动地手指都要颤抖了,天知道他是做了多就的心理建设才说出的口。
裴因继续道,公事公办的口吻:“不过我要先和你交换一下……”
“资料”二字还尚未脱口,离他不远的包厢门就被从里面“砰”的打开。
裴因望过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死死扣着门框,不用猜也知道用了极大的力气, 他抬眸,与随后出现的秦时正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冰冷且凶狠的眸子。
面无表情, 朝向自己的下颌线绷紧, 昏暗不清的灯光,将秦时的半边脸都割裂在黑暗之中, 往昔的温和褪去,秦时本就轮廓深的五官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
学弟明显没有裴因那么淡定,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惊慌了一秒,不爽道:“你谁啊,出来的时候能不能小声点?”
秦时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望向裴因,胸口起伏,眼眶猩红,像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你答应他了?”
连这几个字都说的格外艰难。
裴因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
潜意识里的危险信号在滴滴提醒,裴因蹙眉:“你怎么了?”
“回答我。”秦时说。
裴因颔首,语气平静:“嗯,我答应他了。”
秦时:“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裴因困惑。
只是要个联系方式,之前秦时也不是没见过,怎么这次反应这么大?
裴因道:“为什么不可以?秦时,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我为什么问?”秦时重复一遍,蓦地轻笑出声。
然后一个箭步,直接走到他身旁,抬手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我们出来说。”
学弟凌乱中终于回过神来,冲上来就要掰他的手:“不是,你是谁啊!你别拽学长!”
秦时脚下一停,侧过脸去,目光冰冷犹如刀割,嗓音沉沉:“我是谁?我是秦时,他的青梅竹马,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未来的爱人,这是我养大的宝贝,你又算什么东西?”
气场太过强势,学弟脚下一滞,当场有些怵。
秦时看出他的胆怯,轻蔑道:“孬货。”
不等学弟反应过来,他转身看向裴因:“因因,这就是你选的人?”
他冷冽的侧脸再难平静,黑眸沉沉,宛如结冰一般喃喃低语:
“是我不够好吗?”
“是我做的不够多吗?”
“还是我让你厌烦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选择他。”
“也不愿意回头看看我?”
裴因一怔。
下一秒,他被秦时扣住手腕强行拉出了走廊。
天幕湛蓝,缀着星星。
秦时拉着他,像是一头找不到方向的猛兽,裴因不傻,消化完秦时的话,微微挣了挣手。
秦时像是惊弓之鸟,猛地松开了他,一改之前的冰冷,焦急询问:“我拽疼你了?”
裴因:“没有。”
秦时不信,拉过他的手腕,放在眼下仔细查看,没看出什么,才松开,跳脱的理智回笼,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完了。
这是他脑海中仅剩的念头。
怕听见答案,他甚至想直接逃避,后退了两步,别过脸去,胡乱说:“我、对不起,因因,我刚才,我刚才冲动了,你就当没听见……”
但裴因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秦时。”
淡淡一声,像是最普通的话。
秦时鬼使神差地抬起头。
裴因看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打量什么:“刚才的话,我听见了。”
秦时身体一僵,心脏开始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这个容器。
只听裴因淡淡道,“你喜欢我啊?”
是寻常的、极近平静的语调。
也是,裴因不会拿厌恶的表情来看他,甚至,裴因即使知道自己喜欢他,也不会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秦时跳动的心逐渐冷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是,我喜欢你。”
“因因,我喜欢你。”
裴因静静看着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
秦时喜欢他,秦时竟然喜欢他。
秦时见他不说话,干脆自暴自弃地讲:“我知道,你现在看我就像是个傻蛋。”
“我是喜欢你,所以才想靠近你,每天努力在你面前表现,但是好像也没什么成果。”
“今天我喊你出去吃饭,本来……本来是想趁着吃饭的时候,给你表白的。但是现在……”秦时苦笑一声,“我好像给搞砸了。”
秦时最后说:“因因,对不起。”
裴因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秦时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巨大的恐慌裹挟着他,让他喉咙仿佛被掐住一样,解释不出一个字。
裴因抬头,打量了一下秦时。
冷不丁道:“餐厅还能去吃吗?”
“啊?”秦时愣了愣,下意识回答,“能、能去吃。”
裴因干脆利落地决定:“那我们去吧。”
秦时:“现在?”
裴因:“对,我饿了。”
秦时闻言,脑子还没行动,手已经率先拿出手机,打了车。
等坐上出租,到了餐厅,开始叫服务员上菜时,秦时这才如梦初醒。
裴因怎么一句话都不问?
他探究地目光落在裴因脸上,裴因察觉,抬眸道:“这家店不好吃。”
“嗯?”
裴因点评:“不够辣。”
秦时:“那下次不来了。”
裴因:“好。”
一切都是诡异的平静。
裴因其实在思考。
自从秦时和他表白以后,裴因便开始进入沉思。
客观来说,这实在是太震撼了。
虽然他没有办法总有激烈的情绪,但秦时喜欢他这件事,已经让他感觉到震惊。
理论上来说,秦时是主角,而自己是炮灰,虽然这件事让他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但从世界设定上,秦时喜欢上他的概率很低。
而且,他没有忘记。
这本小说设定是他喜欢秦时十年。
但秦时现在却和他表白,而且情真意切。
他认为自己应该吃惊,但情绪上却很平静,甚至平静到和秦时说自己饿了,然后来吃饭,甚至还点评一下菜好不好吃。
秦时脑子晕乎乎的,最开始激烈的情绪全部褪去了,愤怒、失望、开心、悲伤,通通没有了。
他有些忐忑,见裴因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才鼓足勇气地问了一句:“因因,你……是怎么想的?”
裴因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问:“你吃完了?”
秦时:“我不饿。”
“哦。”裴因道,“你说计划晚上吃饭和我表白,就只是准备这样吗?”
秦时微怔,摇头:“不是。”
“那你准备了什么?”
秦时耳尖有些红,低声说:“我还准备了烟花……”
这里是整个城市的最中心,餐厅在高层,而顶层,是观赏烟花的最佳地点,许多富家子弟,都喜欢包下视野最为开阔的顶层,来为心爱的人放烟花。
虽土,但壮观。
秦时思来想去,才想出这么个办法。
裴因点头,淡淡道:“嗯,那什么时候能看?”
秦时:“你要看?”
裴因疑惑:“不是给我看的吗?”
“当、当然!”秦时没想到他会要看,紧张道,“现在就能看,跟我来。”
餐厅通往顶层的电梯是透明的,等到了顶层,入目便是开阔的夜景和湛蓝的天幕。
万家灯火如同坠落凡间的星星,将漆黑的深夜映照的暖融融,只是站在最高点,俯瞰城市,就已经很震撼。
裴因欣赏了片刻,问:“烟花呢?”
秦时说:“我打电话准备一下。”
裴因:“好。”
片刻后,上来两个服务人员,端着饮料和甜点,放在一边,邀请裴因坐下。
裴因也不客气,坐下后,安静地等待着。
秦时侧过脸,注视着他:“因因。”
就在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一朵绚丽地紫色烟花,猝然乍现在秦时身后,将他半边脸印在天幕之中。
整块天空仿佛静心挑选的幕布,随着第一朵烟花的落下,更多颜色绚烂的烟花齐齐升空,将天幕映照出别样的色彩,而随着烟花的炸开,楼下传来惊呼。
“是哪位少爷又在讨心上人欢心了。”
“别说,我羡慕了。”
“什么时候我男朋友也能给我准备烟花秀。”
“看了就是赚了,白嫖很香。”
“好漂亮!这朵烟花是紫色的!”
但爆炸声太大,震耳欲聋,声音渐渐被淹没,裴因看的专心,眼睛一眨不眨,肩膀处一沉,他扭过头,是秦时把外套脱下来,披给了他。
两道视线猝不及防的相交,秦时深栗色的眸子被天空映照的很亮,长睫轻颤,英挺的侧脸是说不出的温柔眷恋。
心脏控制不住地跳动,裴因想,是这烟花的声音太大,太响。
震耳欲聋,让他的心跳都跟着加速了。
这场烟花秀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等烟火逐渐散去,裴因的心跳才趋于平静。
他看向秦时,发自内心地说:“谢谢你,很好看。”
秦时怔了怔,垂下眼睫,语气有些落寞:“不客气,因因。”
裴因问:“那你今天和我表白,是想和我在一起吗?”
这话说出来,怎么都不像是拒绝。
秦时终于反应过来,心脏也好像在这一刻复苏了,他喉头紧了紧:“对,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什么,清了清嗓子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才表白,不是朋友那样在一起,而是像恋人那样在一起。”
“我知道你最近也在寻找谈恋爱的对象,我那天问了你的要求,我回去想了想,我、咳、我觉得我很合适。”
“在宋阿姨去世时,我就在她面前发誓,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保护你,顺从你的心意,让你幸福安定的过完这一生。”
“所以,为了能更好的达到这个目标,我想和你在一起。”
“说完了?”裴因问。
秦时紧张地点了点头:“嗯。”
裴因道:“但是你知道的,我不需要被保护。”
秦时一顿:“我知道,因因。你足够强大,你冷静,沉稳,不会像我一样被各种各样的小事所干扰,你不需要被保护,反而是我,我需要你的保护。”
这是个新奇的观点,裴因眨了眨眼。
秦时仿佛一点都没有开始的沮丧,反而异常冷静,用一种商量正事的口吻道:“所以,我们如果在一起,其实是互惠互利的,你有时候不能理解一些情绪,但我可以。而我有时候不够冷静,但你可以。我们互补,又认识了这么久,足够熟悉,我动手能力强,而你脑力发达,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我们相近、却又互补,我们在生理上,其实是天生一对。”
裴因开始不自觉的思考,天生一对,他和秦时吗?
秦时又道:“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情,只是想让你考虑一下我,当然,如果我们谈了恋爱,我们的相处模式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你还是能和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因沉思片刻,忽然觉得,秦时好像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他依然很谨慎,平静道:“嗯,可以,但是这件事情比较突然,所以我要考虑一下。”
秦时:“你要考虑一下?”
裴因以为他是着急了,想了想,安抚道:“对,不过应该不会太久。”
秦时连忙点头:“好,你不用着急,呃,不对,你不用太着急,我肯定会等你消息!”
裴因:“好,那现在我们能回去了么?”
秦时点头,语气中带着控制不住的雀跃:“当然!”
裴因微微疑惑。
他应该还没答应吧?
秦时怎么这么开心?
他当然无法理解,因为秦时开心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这个结果已经出乎他意料了。
甚至脑子都开始晕晕乎乎,就这么简单,他和裴因表白了?裴因没有拒绝他,甚至还和他说要考虑一下,这真的不是做梦?
秦时在坐车回家的途中,整个人都开始控制不住的傻乐。
裴因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如果答应了秦时,也和秦时要一份健康报告吧。
他觉得秦时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翌日清晨,裴因和往常一样,还是吃完饭,拉开门,就看见秦时那张阳光明媚的笑脸。
“早!”
裴因平静:“早。”
想了一下,他对秦时说:“今天我们还是先不要说话了。”
秦时微怔:“嗯?为什么?”
裴因道:“因为我在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为了理性思考,我暂时不想和你过多接触。”
秦时本来担忧的心又砰砰跳起来,整个人仿佛喝了酒一样飘飘然,点头道:“好。”
“哦,对了。”裴因又道,“给我一份你的健康报告。”
秦时:“诶?那我今天中午就去做。”
裴因拿出手机:“我的给你发过去了。”
秦时现在根本不关心这些,忙不迭道:“嗯嗯,我收到了。”
裴因看着他傻乐的样子,仍然不是很理解。
于是,一整个下午,裴因都没和秦时说话。
他在思考。
秦时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是秦时为什么喜欢他?不过现在纠结这个本身就没什么意义,秦时说喜欢他,就是喜欢了。
可是他觉得,秦时好像条件比他好太多了。
虽然他们学历相当,样貌相当,但是秦时家庭条件比他好,性格也比他好,是什么让秦时喜欢他?
呃,是因为认识许多年吗?
没等他想出什么,程跃从一旁神神秘秘地探过头来,戳了戳他:“诶……裴因,你和秦时吵架了?”
“嗯?”裴因摇头,“没有啊。”
程跃:“那你们今天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我看快把秦时憋出毛病了。”
裴因闻言,抬头看过去,便见到秦时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热烈的感情像是要溢出来一样。
啊,这是连遮掩都不遮掩了吗?
以前秦时好像还不这么看他。
裴因也没什么感觉,只是问:“你看我干什么?”
秦时开心,但一天都不能说话,确实快要憋死了,这会儿听见裴因主动问他,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长的真好看。”
裴因猝不及防,但思考片刻,点头:“我知道。”
昨天已经有人夸过了。
秦时问:“那我能继续看吗?”
语气带着祈求,但还有点强势,黏黏糊糊的,好像不给他看,才是最大的错误。
裴因:“你看吧。”
秦时就真的正大光明地看向他,眸光明亮,像是要化掉了。
程跃整个人震惊住,瞠目结舌地来回看了看秦时和裴因,最终选择问裴因:“卧槽,你们这是……怎么了?”
裴因:“没怎么啊。”
“那他怎么?怎么……”程跃作为这里面唯一的直男,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形容词,“他怎么用那种眼神看你?”
裴因:“哪种?”
程跃想了想,“呃,就是……就是好像,我看我女朋友的眼神,不对,是我看特别喜欢的食物的眼神,而且还吃不到,馋的流口水的表情……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裴因:“没事。”
他自己也这么认为。
就这么顶着秦时磨人的目光,裴因淡定地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下课后,秦时安安静静地跟上他,没说话,跟了一会儿,才极其礼貌地询问:“今天我还去你家吃饭吗?”
“可以。”裴因说。
秦时的眉毛扬了扬,嘴角微微翘起,但又压下去,保持着矜持,客气道:“好的,谢谢。”
裴因:“也可以不用这么和我说话。”
秦时语雀,语气变得熟稔:“好,谢谢因因。”
到了家,秦时熟练地开始做饭。
没一会儿就摆盘上桌。
裴因安安静静的吃,吃完以后,一抬眸,发现秦时正襟危坐,表情看起来严肃极了。
见他吃完,秦时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
上面写着,体检报告。
秦时说:“我去医生检查了。我的身体很好,并且心理状态评估为优,是很好的精神状态,我的一切指标正常,没有家族遗传病史,活到八十岁不成问题,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脸有些红:“我的肾功能……也很好。”
裴因有些困惑。
呃,这个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过,既然都很好,就不错。
他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和秦时说的一致。
裴因:“好,我看完了。”
秦时:“那我先走了。”
裴因起身送他:“嗯,走吧。”
临到门前,秦时像是抑制不住,蓦地转头看向他:“因因……就是……你、你什么时候考虑完?啊、我绝对没有催你的意思,我很有耐心的,其实再等几天我也完全没有问题……”
“不用。”裴因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话,“我考虑好了。”
“……什么?”秦时一下子住嘴,眼睛微微瞪大,看着他,“那、那结果呢?”
裴因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我想了一个问题,虽然我们只是假设谈恋爱,但是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
他眼神清澈、平静,问道:“秦时,伯父伯母知道这件事吗?我仔细想了想,我的家庭条件与你不太匹配,而且男生和男生在一起,也不是每个父母都能同意,我想问一下,伯父伯母有什么看法?”
秦时消化了一会他的话,才反应过来。
糟了,他高兴昏头了,忘记给家里人说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妈妈早就盼着他能和裴因在一起了。
而裴因说的什么家庭条件,更不是问题,别说裴因其实家境优渥,就算是裴因现在只有一个铜板,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和裴因在一起!
他意识到这是什么信息,紧张地脸都红了,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我给忘了,不过你放心,我马上就去说!”
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又像是等不及一样,回头道:“因因,我马上回来!十分钟、不,五分钟,你等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话音刚落,他便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少年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裴因淡淡看向秦时离开的方向。
忍不住微微困惑。
秦时好像真的……
很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