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的地下室里。
死寂的房间,处处阴森可怖。
肮脏混乱的地上有黑红色的干涸血迹,阴暗潮湿的角落响着嘀嗒的流动水声。
洛荀盈的脸发红,微微有点肿,那是胶带被撕扯下来,紧接着又被疯狂的,占夺般的亲吻之后所残留的痕迹。
上面没有一点伤疤和鲜血,因为该有的东西都在脸之外的每一寸皮肉。
包括牙印和吻痕。
加上环境糟糕,阴暗角落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椅子上的人,自尊被碾落成泥。
洛荀盈身子绷着,坐得笔直,像知道自己挨了罚但不肯服软的“坏学生”,用不屈不挠的表情无声抗议。
他后背丑陋的伤疤无数,两侧肩胛骨刚刚结痂,粘稠的黑色血液依附在上面,看上去更为骇人。
触目惊心的遍体鳞伤,让他不敢触碰到椅子,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稍微一往后靠,就会迎来剜心剉骨的痛和的明显的濒死感。
深入骨髓,钻扯心扉。实在太痛,就咬烂舌头和腮肉强忍着。
而臀下的麻木与酸困也异常难熬。
为了缓解这种感觉,他只能用手臂抵着椅子背,支撑着身体微微抬起自己。
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离开椅子一点,感受血液流通。
洛荀盈永远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体内的这种新陈代谢居然会因为阻塞才显得格外挺顺。
即便是这样,他的身体和椅子之间留有的余地也非常有限,臀部和椅子的距离最多只有一根手指头宽,便再不能远了。
保持这个动作需要他屈着膝,很吃力。
撤掉椅子的话,洛荀盈就活像一个习武之人,还是一个正在苦练扎马步的初学者。
他慢慢坐回去,慢慢抬起来,又坐回去,又抬起来,不知道这样撑了多久,门突然响了。
但,是被踹开的爆裂声。
“砰——”
洛荀盈的身体,应着门砸墙的声音,重重地砸下去。
沉重又安稳地落座在椅子上,若无其事,还像刚才那样坐着。
不知道这间屋子里的摄像头够不够细致,能拍到臀椅之间的亲密与疏离,也不知道靳利会不会在意,会不会怀疑。
很显然,靳利疑心病严重到让人窒息。
听到椅子脚和地板摩擦碰撞出的细微声音,都让他觉得不舒服。
有鬼。
“你在干什么?”
门关上了,一层阴影覆上靳利的整张脸。
这里只有裂缝透进来的光,照不到人的身子,照在蛇虫鼠蚁的鳞片上。
他像个凶煞的恶鬼,一寸寸靠近这边直向着洛荀盈而来,那双猩红的眼睛被黑暗掩盖住了看不清,扑鼻而来的满是浑身酒气。
洛荀盈懒懒地抬起眼睛:“你想干什么?”
“我想......”
靳利喝酒了,喝醉了。
他一副纸醉金迷的姿态,眼神涣散,说话也含含糊糊,不怎么清楚:“我想你......”
“想我?”洛荀盈不知道他意识清不清醒,这副嘴脸这副模样又是不是装的,所以仍然像往常一样用下流话呛他,“是想我,还是想干‖我?”
靳利愣了一下,眼神中朦胧的清澈并未散去,嗫嚅着:
“想你......”
“我想你......”
“心肝......”
声音软得很,里面还带了点苦涩的委屈。
靳利脚底不稳地挪动着双腿,一不小心滑了下,整个人踉踉跄跄地扑在洛荀盈身上。
无度数的金丝边框眼镜跌到地上,比他还颓唐。
这次靳利扶稳了但是没站稳,两个人拖着椅子,都直接倾倒在地。
洛荀盈的手臂和地板亲密接触,中间隔着结实的木头,碾压似的剧烈痛感应声而起。
这一瞬间带着阵痛的恍惚,让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粉碎了似的一点点碾进肉里。
“对不起,心肝,我让你受苦了......”
靳利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急得手足无措,把洛荀盈扶了起来,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腰,双眼抵着他的膝盖,反复道歉一直也没有抬头。
“对不起,对不起你,怪我,对不起......”
洛荀盈清楚感觉到了自己的膝盖在痛,浓密的睫毛趴在那里小心翼翼地颤扫着无数细细密密的伤口处。
莫名其妙涌出的眼泪把那一块本就残破不堪的布濡湿了,瘦弱的双膝与柔软的鸦睫之间,迎来一种不明显的潮湿粘腻感。
靳利抬头,眸子里满含愧疚,汪汪有泪盈目,欲言又止。
眼眶周围已经沾染上了浅浅的润红,里面混着他自己淡咸的泪水和洛荀盈膝上铁锈味的血。
这还是第一次可以用无力和狼狈形容面前的人。
今天很古怪。
他有礼貌,但不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态过。
之前被人砍了都高傲得要死,自大得要死,扶着刀仍然嘴硬心毒手腕狠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老实说,他也从来没喝多、喝醉过。
他向来很能拿捏,即便应酬多也很把持得住。
凭他心情,要么用娴熟的辞令圆滑搪塞,要么揪着洛荀盈代替他一杯杯往下喝。但他极有分寸,从来不会为了这种浅薄低廉的交易合作去丢掉自己的体面。
就连给洛荀盈灌酒,靳利也不是出于想要达成交易的渴望,这一场场应酬不过是一日三餐家常便饭,不足为奇。
他只是喜欢看洛荀盈眸子里带着点落魄的迷醉,喜欢隔着皮肤感受后者的烧心烫肺,喜欢亲咬他带着淡淡酒香甜渍的嘴。
“救救我,心肝......”靳利的喉咙里挤出虚微的声音。
洛荀盈道:“哥哥的语气听起来不像在求救,倒像是在邀请我。”
靳利不知道听没听懂,自顾自道:“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心肝......”
洛荀盈用自己的方式给予了他回答:“荣幸之至,哥哥,我接受您的邀约。”
靳利就连乞怜都那么得寸进尺:“只救我一个人,好不好,心肝......”
洛荀盈道:“哥哥,我也只能救你一个。”
靳利枕着他的腿,泪水顺着眼角,流到他的裤子上。
那一块布干燥的的时候本来是白白净净的,但被浸湿,和干涸的血迹重新融合在一起以后,便又把那里染得斑斑驳驳了。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答应我,永远不要走......”
即便没有化妆,他也哭花了脸。
本来放在别的地方这应该是很让人感动的事,但此时的洛荀盈心中却冷笑无语。
怎么?你把我弄成这样,你还先委屈上了?那我呢,我去哪儿说理?
你以为就你会哭是吗?
我也会。
于是他也端起无辜的语气,乞怜道:“哥哥,如你所愿,我确实只能待在这儿,离不开,也走不了。”
“原谅我,心肝,怪我太冲动......”靳利顿了顿,抬起头,“但我没办法,我只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留住你......”
洛荀盈从容开口:“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靳利顿了顿:“......我愚笨。”
洛荀盈好像听到什么讽刺的笑话:“你可不愚笨。”
靳利的头又垂了下去:“心肝......”
洛荀盈打断了他:“想留住我,对你来说难道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靳利的泪水又溢上眼眶:“......帮帮我,我挖空了心思也只留得住人。”
“人是你的,心迟早也是你的,”洛荀盈笑了一声,“说这话只能证明你还不够狠,哥哥。”
靳利:“我舍不得了......”
“你舍不得?”
洛荀盈眼睛从他身上移开,“哥哥,你抬头,往门那边看一眼。”
靳利望过去,门口是一只芙蓉鸟。
它通身金黄,嘴巴尖小,一双大眼睛又黑又圆,身子比麻雀瘦一点,一半照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半在黑暗中腐蚀浑浊,羽毛又鲜亮,又阴暗。
这鸟又叫金丝雀。
好巧不巧,洛荀盈也是金丝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