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圆在局子里拘了一个多星期,才被放出来。

  这一个多星期,她在里面度日如年,睡醒就开始骂骂咧咧,睡着了也在骂。面壁思过的时候骂,做早操的时候也在骂;看法律常识报刊的时候骂,做手工的时候也在骂。小怂,所以在心里骂。

  从早到晚,骂天,骂地,骂发明那种药的人祖宗十八代。

  都有本事把这种药给做成功了,难道就不能再往科研方面深挖一下吗?就不能加个辅助功能用来锁定攻击对象吗?

  薛圆绝望死了。

  她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从小到大克己复礼,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又有钱又有颜,能让自己生起野心和欲望的男人,结果稍微一点火还玩火自焚了?

  她复述过程的时候自己都觉得丢人。

  在里面是不用见人,出去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一辆出租正好飞速路过派出所门口,薛圆仓皇拦道:“出租车!!!师傅师傅,打车!”

  出租车停在薛圆面前,她立刻打开车门上去,坐到了后座。

  她不想再花过多的时间暴露在空气当中了,干燥又阴寒,还老觉得万众瞩目,有人在看她似的,尴尬得脚趾抠地。

  上了车,薛圆问:“师傅,从这到XXX多少钱?”

  司机看了一眼车内后视镜,用雄浑的声音回暖应道:“二十。”

  他戴着口罩,说话有点闷闷的,但能看出人长得憨厚老实,因为胖。

  薛圆掏出二十块钱递过去:“行师傅,先给您了,您就把我送到XXX吧。”

  司机非常自然地把钱接过来:“好。”

  “我滴蜜儿,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都经历了什么!气死我了,天杀的万恶的,今天晚上吃一顿火锅,我非得跟你絮叨絮叨,好几天没吃好东西了,呜呜呜......就去之前那家,你前男友附近那家。哎哟喂,你蜜儿都要烦死了,你在乎你前男友干啥,我们只是去那吃饭,又不是去找他!......”

  薛圆拨出了一个电话,在后座对着手机一顿输出,听上去是在跟朋友打电话诉苦抱怨,眼睛时不时望前瞟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出租车已经驶离了原先的路线,离开了沥青马路,心中不免生出一丝疑虑。

  “司机师傅,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薛圆挂断电话,扒头往前望了望,狐疑道,“我怎么好像觉得不是这条路。”

  司机笑了笑:“放心吧,这一带我比你熟,你还怕我带你绕远道吗?”

  “哈哈,那倒也不是。”薛圆口是心非,其实她还是挺怕的。

  “嗐呀,我都跟你说了二十,我不会坐地起价的,二十就是二十,”司机笑道,“绕远道亏的不是你,是我呀。”

  薛圆有些尴尬,赔笑道:“是,您办事咱放心,我压根没那意思。”

  “话说姑娘你,怎么从派出所出来呀......这个能问的吗?”司机试探道,“您要是不想说也没事,咱就是一路上闷得慌,唠唠闲嗑解解闷!”

  “没什么,就......我上银行去办卡了,结果人家让我去派出所开个什么证明。”凭借着自己二十几年的生活阅历,薛圆随口编了个理由。

  “哦哦!”司机点了点头,“这种手续什么的是挺麻烦的现在,不过也有个保障,全员反诈嘛。”

  一看糊弄过去了,薛圆连连答应:“对对对。”

  司机叹了口气,略带惋惜道:“唉,你们这种漂亮小姑娘更要小心咯,什么华国人不骗华国人,最近骗子可多了!”

  薛圆答道:“是呢,防范意识得放第一位啊。”

  司机又道:“这网上报道那么多,又是杀猪盘又是什么的,骗财又骗色,他们发假的照片,你爱我我爱你,其实就惦记咱兜里那点钱呢!”

  “哈哈哈,您真有趣!”

  一听薛圆感兴趣,司机就更来劲了:“还有更可恶的呢!骗你是骗你,千把块的,要是不多,买个教训,也就算了。有些人打着赚大钱的幌子,把你骗出国,那是让你骗别人,不骗就打死你!多吓人啊,太恨人了。”

  薛圆严肃地说道:“真是。”

  司机摇了摇头,感慨道:“都说缅甸好,是呗,那里的人对你掏心掏肺!”

  薛圆被司机逗得咯咯笑:“头一回掏心掏肺这个词还能这么用,师傅您太幽默了。”

  “可不是掏心掏肺嘛!人活着能卖,人死了也能卖,咋样都能捞油水,泡钱里去了都!”

  “您看,您知道的还不少呢!”薛圆打趣道,“不会您就是干这一行的吧?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您要是干这个的,您怎么也得把我卖个好价儿。”

  “嗐!我要是干那个,我还能出来跑车拉人?有那个钱了,还遭这个罪干嘛?”司机道,“我就是闲得没事了,天天在网上刷视频,老看见这个,我特别关注!你们女强人不一样,你们不爱看,不关注这些,但是我跟你说,看了真有用,可得提防着点啊!”

  薛圆应道:

  “以后我肯定看!”

  司机车速慢慢提上去,侧过头来安慰薛圆:“不过也别太担心了,谁什么样,老天爷都看着呢,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那些人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时迟那时快,直线疾驰的出租车,先是“哐当”一声,又是“嘎吱”一声,阵阵尖叫划破天空,伴随着紧急刹车声音,这辆出租车直接跟一辆正在向左转的面包车撞上了。

  薛圆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好像听到鸣笛和一句无奈的怒吼。

  “你他妈要是瞎就别出来开车啊!突然加什么速!”

  很快,交警拨开层层叠叠的围观群众,拉好了警戒线,救护车疾驰而来,几个医护人员蹲在两个人身边,经过暂时的抢救措施稳定伤情以后把出租车司机和薛圆送去了医院。

  面包车司机无疑作为了肇事者,咬牙切齿从嘴巴里挤出一个字:“操。”

  刚骂出一个字,就看见交警来了,又夹上尾巴不敢说话了,木讷站在车边。

  他一双眼睛泛着红,里面都是不甘和恐惧,一张脸紧绷着,面色苍白,两腮的咬肌被咬得死死的,浑身都在颤抖。

  现场还有另一个青年正在不远处站着,焦急地打着电话,冤枉得要死:“跟我们没关系啊!那个死车开得嘎嘎猛,他不要命!”

  查勘现场的时候,交警又叫面包车司机和那个青年过来问了话,现场勘察完毕以后,就不容他两位置喙,把他们带上了警车。

  交警暂扣了他们的面包车,把面包车司机也送去了医院,抽血检验,全程视频录像,完事儿以后才把他带到交警队做笔录。

  一想到丧葬费、抢救伤者医疗费、死亡赔偿金、车辆维修费、交通费、处理交通事故人员误工费、家属精神抚慰金、被抚养人生活费之类的巨额赔偿金,面包车司机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试图博取同情,或者只是为了自嘲:“我做的不是笔录,我作的是什么孽啊!”

  得到的回应是被冷冰冰的严加执法:“先别说了,左转让直行,没办法,先上车吧。”

  出租车司机被摘下了口罩,他有安全带系着,是轻伤,只断了两根肋骨,经过医院专业救助以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昏迷还可能是因为车祸引起剧烈心理创伤才导致的,过了不大一会儿的时间,就醒了。

  刚醒过来,司机就问身边的医护人员,自己的乘客安危如何,被他们告知“那位乘客虽然重伤,但抢救有效”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几个护士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都在议论,401病床的患者是真挺负责的,醒来第一件事不是担心自己,居然先是担心别人。

  传到他耳朵里了,他面色苍白地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小本生意,可背不起人命啊。”

  说完,司机这也才想起来问问自己的情况,医生的交代是他很幸运,没有需要住院的伤情,如果觉得心理状态不太好的话可以再待一阵子看看,但是如果没什么事情就可以自行离开了。

  因为医院资源有限,不建议没什么大碍的伤者占用资源,钱要花在刀刃上,医院的有限资源应该用在危重病人上。

  司机想了想,还是不肯走,说怕自己没修复好,刚一出去再出点什么差错,那就坏事了,所以决定还是等等看。

  顺便,他留下来,还可以再去探望一下自己那位乘客,商量商量赔偿款的问题。

  医院病房并不算紧张,医护人员也就表示可以理解,可以继续观察几天。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人猜得到这个司机留下来的动机背后也其实别有深意。

  薛圆这条人命,是靳利经过深思熟虑以后,决定低头,补偿给洛荀盈的礼物。

  幕后黑手是靳利的话,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这个出租车司机是翘臀黑皮猪,利用自己的主职作案,就连制造巧合也像行云流水一般合理。

  但除了他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一个密谋已久的故意杀人案。

  出车祸的时候,薛圆坐在后座,她没有系安全带,撞得比较严重,加上颅内大出血,整体来说损伤就比翘臀黑皮猪厉害得多了,但所幸手术很成功,福大命大,苟住了一条命。

  由于失血过多,薛圆昏迷了几个小时,不过熬过几个小时以后,她也渐渐苏醒过来。

  薛圆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了,开始只觉得头痛难忍,喉咙干渴,很想喝水。

  “大难不死,......”

  薛圆本来想感慨一下,可只说了四个字,剩下的话就被死死堵在了喉咙里,她感觉自己的口腔里面满是血腥味,说句话都觉得呛鼻子。

  低头一看,断了一条腿,打上了石膏。可能因为麻药劲还没过,她的腿不疼。但是,她心里疼得要死,像有一千一万针在里面扎似的。

  以后可怎么办啊......

  只有更倒霉,没有最倒霉。

  一想到以后的日子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了,她就如坠冰窖,沉默的绝望眼泪无处宣泄,只能在那张惨白的脸上划过。

  什么时候,眼泪也能用来提气色了呢。

  就是这个时候吧,她想。

  薛圆伸出没吊着盐水的那一只手,想擦擦脸,摸到的却是一脸的纱布。

  薛圆流了几滴泪以后,就觉得头晕脑胀,跟流了几滴血她还晕血一样,于是吓得不敢哭了,生怕每度过危险期再出什么事儿。

  人都惜命啊。

  “咚咚咚——”

  门响了。

  薛圆抬眼一看,是出租车司机,心情瞬间不好了,但看到他脸上也都是伤痕和淤青,走过来的时候还一瘸一拐的,也知道自己不该怨他。

  又不是他想出事儿的。

  主要是怨他也没用。

  翘臀黑皮猪能下床了以后,就跟护士问了薛圆的房间号和床位,过来探望。

  “对不起,让您受苦了......”

  他一脸的愧疚和懊悔,从嘴里发出一声叹息,把一瓶水放在薛圆床边的桌子上。

  那瓶水是开过的,好像已经被他喝了两口,水位低了一点。

  薛圆看到水,两只眼睛都放光了,但尚存的理智让她保持矜持。

  “没事,又不是你想这样干的......”

  她说话的时候都觉得痛,浑身上下哪儿都痛,于是决定躺平然后惜字如金。

  “面包车车主好像已经去做笔录了,唉,我应该开慢点的,这件事警方会妥善处理的,您现在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嗯。”

  “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您这还不止是伤筋动骨,您耐心等个解决和赔偿方法,那边肯定要想办法给您处理的。”

  “嗯。”

  翘臀黑皮猪说话说渴了,拿起桌子上的水瓶往嘴里送了一点,又放回去继续说。

  昏昏欲睡的薛圆见状瞬间清醒,恨不得坐起来,把他手里的水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