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林泽清已经转身走出好几米。

  乔复明不顾一切跑着追上去,忍不住疾言厉色,浑身原本被刻意压抑的气场不受控制地散发开来:“林泽清!你今天晚上让我平平安安送你回家,之后任凭你想干什么我都依你,你要发泄可以找我,打我骂我我都不反对,但是现在为了你安全着想,必须让我送你回去!”

  饶是林泽清有被拦下的心理准备,登时也被乔复明此刻的气场镇住。他目光错落之间脚步不禁放缓,再回神时已经被乔复明紧紧扣住了手腕。

  他知道林泽清现在想离自己远远的,可是白天马路上的那一幕依旧让他心悸。

  那辆车离林泽清这么近,虽然未必是想要他性命,但也足以给乔复明成夜成夜的辗转难眠。

  他不能放他一个人。

  “你不用管我,我乐意自己一个人。”林泽清眼眶发红,同时开始本能地挣扎。

  乔复明不肯放手,紧紧擒住林泽清的手腕。

  林泽清反手折过去,发力的一刻乔复明下意识害怕他受伤,于是放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不想林泽清为了脱手用力过猛,此刻突然被卸力,手腕收不住,竟然生生顺着惯性扬起来,实实在在从乔复明的脸上抽了过去。

  “啪”地一声响,林泽清率先愣住,触电一般地把手缩回来,身子却没再往后退,着实受了惊,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紧紧锁住乔复明脸上骤然浮现的红痕。

  他是情绪不好,是想要离开乔复明自己一个人待会儿,但真的没有想要打乔复明,更遑论是打脸。

  乔复明只觉得脸侧生生一阵风刮过去,随后结结实实的疼痛猝不及防袭来,他一手捂住半边脸,身子跟着微微往另一边歪去,却还不忘紧盯住林泽清,怕他趁这个时候再次离开。

  “我没想......”林泽清声音颓然,夹着颤抖的尾音,“我没想打你,对不起。”

  乔复明吃痛的劲儿过去,慢慢正了身子,捂着脸的那只手在脸颊上抚摸了几下,很快松下来。

  整个人站立地依旧挺拔,除了脸上多了红痕和指印。

  他声音发哑,说出一句话像是耗尽了浑身的大部分力气,眼睛因为连续熬夜奔波而止不住通红,坚持道:“泽清,我送你回家。”

  林泽清看着乔复明脸上一抹红,心里抽搐。然而此刻沉默是金,他张了张嘴,但没再抵抗,跟着乔复明走出去上了车。

  最最简单的走路动作,林泽清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记忆里的下一个片段,便是他终于安静地跟着乔复明上了车,小罗一直在驾驶座上坐着,一看就是一直在车上等他们出来。

  林泽清上了后座,乔复明也跟着上来,副驾驶座空着。

  平日里他们一起坐这辆车的时候其实也是这般座次,小罗早就习惯,并未置喙。

  只是空气里浮动着尴尬别扭的气息,林泽清腰后垫着车后座上柔软的腰垫,体感却无丝毫轻松。他不住地偷眼往自己右侧瞄,目光偷偷划过乔复明的左侧脸颊。

  仔细想来,他刚才纯属意外的那一下,下手可不算轻。

  脑海里混乱的录像中,乔复明的脸颊上瞬间就起了几道红色的指印,随后便有手掌大小的一块区域都泛起了一层薄红。

  林泽清从没打过人,这是意外的头一遭,心中七上八下的忐忑,根本就不知道现在冷却了几分钟之后,脸上的红痕是会开始消去、还是慢慢变得更明显。

  经过方才的争执,乔复明懂得了他的抗拒。虽然两个人一起坐在三四人宽的后座上,他却老老实实远远缩在一边,闭着口没有凑过来讨人嫌。

  大长腿挤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可怜。

  况且林泽清那一下给他打懵了,不知是真真用了大力气还是心理作用,他左半边脸现在还火辣辣地痛。

  夜色灌注在车厢里,让林泽清没有白日里那样容易看清楚自己身边人的脸,又不好意思坐进了去问,干脆倔强地不看,倒也偷生似的跟着抹去了心上几多负担。

  小罗是个有眼力见的,很快嗅出了车上两个人全然不同于往日——甚至不同于吃饭之前的气氛。于是也没有贸然开口调节气氛,而是在沉默中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忙着开车赶路。

  从未有过的暗沉。

  商务车开入小区,小罗终于不得不询问,于是便公事公办地开口问乔复明,车开到哪里。

  “先开到泽清家楼下车库。”乔复明不容置疑地开口安排,“先开到那里,你在车里等我,我送泽清上楼之后下来,再和你一起把车开走停到我那里。”

  听到“我送泽清上楼”,林泽清刚想张口反驳,乔复明恰好扭头来看他,四目相对之时,林泽清直直看清楚了乔复明左颊一片红痕,心头像是瞬时被几道钢刺扎过,万语千言都出不了口,于是沉默,算是默认。

  乔复明又说:“最近娱记狗仔都免不了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虽然小区里算是比较安全,但是我的商务车其实有些娱记早都摸到了,以防万一今天让那些发疯的狗仔之类跟到了,对泽清不好。所以我的车还是不要停在这里,一会儿我停回我家那边。”

  他总是这样,不论面对怎样的情景,永远冷静,能够找到达成目的最简洁明了、效果最好的办法。

  话音落下,在场无人反驳。

  乔复明稍稍别过脸,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

  他冷静了这么久,从上学到毕业后毅然决然选择走进娱乐圈演戏、再到近两年从父亲手里逐步接手公司小部分事务,他没有一件事情不是冷静自持、不是做到最优秀的。

  可是偏偏他生平只有一次乱了阵脚,是为了一个人。

  而就是那一次少有的大乱方寸导致一系列多米诺骨牌一样顺次被哗哗推倒、再无法晚会的后果,让他时至今日都追悔莫及。

  *

  林泽清默许了乔复明送自己上楼,两个人一起站在漆黑的楼道里等电梯。

  声控灯听到了皮鞋踩地的声音和衣料摩挲的声响,绽开一片光明。

  这个时候,林泽清终于无法逃避。

  乔复明就站在距离他不过三十公分的位置,左边脸颊上醒目的红印一时半会儿抹不去,在那里像是最鲜明的痕迹,昭示着他们之前巨大的冲突。

  此时此刻,林泽清刚刚遭受身体和心理双重的巨大冲击,面对自己内心漩涡风暴的中心点——乔复明,他头脑纷乱如龙卷风过境。

  狂风肆虐之后地面上只余下一片狼藉,除了最简单的“对不起”,其余一句都说不出来。

  而可以预见的是,同之前在私房菜馆时一样,乔复明也会说对不起,而互相对着道歉并不是让每个人都舒适的结局。

  于是沉默,只剩下沉默。

  林泽清打开自家的门,很快看到屋子里一片黑暗中有一双发光的眼睛,樱桃优雅地从沙发上走到鞋柜旁,矜持地表达着对主人归家的欢迎。

  “谢谢你下午帮我来喂猫。”

  林泽清打开灯,注意到食水都是添好的,稍一思索便猜到了是乔复明下午先来到家里找自己,看樱桃吃饱喝足的餍足模样,必然是下午被乔复明喂过了。

  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支点,他便慌不择路一般说出这一句话。

  “不用谢我。”乔复明摇摇头,脸上的红色依旧刺眼。这里只有两个人,他不再遮遮掩掩地拿手挡住,坦然地放开手站直,任凭刺目的颜色在林泽清眸中占据位置。

  “我不该打你,虽然是失手,但是对不起。”林泽清思来想去,看到乔复明的脸就愧悔,忍不住还是开口道歉——虽然语气凉意十足。

  “我没事。”

  乔复明依旧摇头,仿佛是预见到了如此境况之下两个人继续共处一室所必然到来的尴尬,“我......我先走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私人号码一直开机,不会关静音,随叫随到。”

  一种别样的情绪在林泽清心头蔓延开来。

  “......那你走吧。”

  乔复明不多停留,转过身就回到玄关处,临出门时却被某个活泼好动的小家伙扑了胳膊。他瞬间换上平日里逗猫时的和煦笑脸,抱过那只小团子,耐心地抚摸小猫的头顶。

  “樱桃好好陪陪泽清,最近在家里乖一点,不要太闹人,我要先走啦。”

  声音温润,但林泽清怎么都觉得里面藏了太多心酸。

  让人不由自主心疼。

  分明知道自己并未亏欠,是占理的一方,可是感情从来不愿意跟随理智,心上的痛苦一丝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增多。

  像是不忍看自己的猫同乔复明难舍难分,逃避一般地,林泽清一声不响,头也不回地绕过玄关进客厅兀自坐下,坐到一个看不见大门开关的地方。

  一分钟之后,终于听见了门板关闭的响声,同时听到樱桃的爪垫再一次踏上了柔软的沙发。

  尘埃落定般地,他一下子卸去了所有紧绷的防备和力量,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林泽清倏地软了身子仰躺在沙发上,纷乱的思绪毫无自动开解的兆头,泪水终于悄无声息地流下来,沾满了脸颊。

  作者有话要说:

  啊,高兴。

  你都被老婆(失手)打了,那你离重新追到老婆还能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