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了十几分钟，餐桌上的残羹冷炙和碗碟餐具已经被收拾好，林泽清钻进厨房看一眼，都还堆在流理台上没有收拾，打了声招呼便打算进去洗碗。
明知道父母第一次同乔复明见面，一定会有许多问题要问，他却慌不择路地一头扎进厨房，恍若下意识的逃避。
刚刚挽起袖子准备打开水龙头干活儿，厨房门口闪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哥，我帮你一起。”林泽歆烫得蓬松的栗色长发用鲨鱼夹夹在了脑后，穿着一身家居服，倒是有几分真来干活的意思。
不过，林泽清才不信。
林泽歆平日里被自己和父母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哥哥在家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主动来洗碗。此刻无事献殷勤，一定没安好心。
林泽清连头都没抬，沉声道：“乔复明给你买的礼物，尺码你可以现在去试一下，不合适的我明天带你去专柜换，这儿我一个人来，就不用大小姐来捣乱了。”
“啧啧。”林泽歆摇头表示不愿，“我来帮帮你嘛。”
她戴上挂在墙壁上的胶皮手套，不由分说凑到水池跟前，“开口闭口乔先生，那衣服我看了，好得很，尺码我能穿，不用换。乔复明眼光可真不错。”
“要帮忙就好好帮，别帮倒忙。”林泽清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了一下，才没让飞溅的水流崩到林泽歆的衣服上，无奈道，“算了算了，歆歆你别干了，有什么要问的，抓紧说。”
林泽歆笑了，给台阶就下，顺势放下了手里的瓷碗，“哥！我发现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林泽清皱眉。
“哥，你们真的只是炒cp吗？”小丫头不按常理出牌，一下转移了话题。
“是啊，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头脑子嗡嗡响，林泽清不得不保持理智，回答着妹妹的疑问。
“可是，我发现乔复明真的喜欢你哎！”
仿佛自习课上偷偷远远看到班主任悄无声息地接近后窗口，提前做了防备，但一眼没看见以为班主任已经走了，却在放松警惕的时候一下子被抓个现行。林泽清一下子几乎要捏碎了手里的瓷盘，险些在妹妹打直球的惊呼面前失态。
“就吃了一顿饭而已，你瞎说什么？”林泽清反驳地有气无力。
“一顿饭能看出来的东西可多了。”林泽歆掰手指，“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是全世界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从眼神、行为举止、对他的亲人的态度......都是流露很明显的。你要是看不出来，那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轻缓的水流在碗底打着旋儿，林泽清拿着刷子机械地操作，心口掺了点透心甜的杂质，其余什么都被驱散出去，只留下一片茫然的空白。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感情的事情最为敏感，虽然林泽歆还没谈过恋爱，林泽清却突然感觉妹妹比自己懂得更多。
“歆歆。”林泽清木然开口，若有所思，“跟你说个故事。”
“如果一个人——在机缘巧合下重生了，又遇到了上一世在情感上伤害过他的爱人。”
林泽清不敢抬头去看林泽歆的目光，只兀自说，“他本来想避开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一而再再而三接近他......追求他，这个人比上一世又好了太多，温柔体贴，仿佛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他很喜欢这个人，再一次不小心坠入爱河。你说，这个人应该因为上一世爱人犯的错误断定这一世他们不会幸福吗？”
他见林泽歆仿佛还没想好，恳切地补充：“这一世，他的爱人表现特别好，看起来很可能不会再做曾经做过的事情了。”
话说完，厨房里的空气都陷入沉默。
林泽清霎时意识到自己无意中都说了什么，胸口仿佛顷刻间烧起一团火，却救不回来如泼出去的一盆水一样说出的话，只好撑着烦乱的神思，默然等着林泽歆的回答。
“哥，转移话题你也找个靠谱的东西来说好吗？”林泽歆慵懒又带着些不满的声音混合着水珠飞溅的声音响起，“这是你新接的剧本？”
林泽清吃了一惊，但很快接受了林泽歆脑洞大开给自己找到的解释，又急于想要到妹妹的回应，含糊道：“还没接。但是送过来我大致看了一下，说给你听听，看剧情和感情发展是不是合理，毕竟这些剧的主要受众不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子吗？”
林泽歆不满：“怎么我一提乔复明你就慌啦，连你们公司经纪人该干的活儿都一下派给我了。”
“什么乔复明不乔复明的。”
林泽清蹙眉，看到林泽歆生气的模样又忍不住好笑，哄道：“你哥现在单身，还得好好想想工作事业的问题，以后工作搞好了再考虑谈恋爱的事情。所以，你要是想让你哥早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就先帮我说说这个剧本怎么样。”
林泽歆没再说话，侧身靠上了流理台的柜面，半晌才说：“你这个剧本——要拍电视剧肯定还得再修改吧？”
林泽清扶额：“以后要修改的，我现在就问问你这个作品怎么样？”
“哥，不要管性别，你先把自己代入一下主角。”林泽歆翘起的手指敲敲岛台，“如果是你，你会完完全全心无芥蒂地和他上一世的爱人再次相爱吗？”
“我不知道。”林泽清实话实说。
“你为什么不知道？”林泽歆问。
“我——如果我是主角，那我不确定，他还会不会犯那些错误、还会不会伤害到我。”
林泽歆点点头：“既然还有犯错的可能，为什么还是不肯直接止损，而是犹豫不决呢？”
为什么呢？
仿佛天地间纯净的钟磬音一般的绝响，林泽清心口重重一震。
“因为还是喜欢吧。”他擦拭着瓷碗，把最后一滴水珠都抹干净，声音很低，但足够清晰。
“所以说，为了避免遗憾，或许可以试一试。”林泽歆慢慢说，“但是作为主角——既然不想直接放弃，还有喜欢，那就要试试看。”
她挑挑眉，“毕竟是重来了一次，你怎么敢断定所有的事情都和以前一样呢，如果不是，那你是不是会错过一段美好的爱情？如果这一世本来就是美好的结局，错过会不会觉得非常可惜？”
“当然，如果结局没有改变，那我劝主角在尝试之后及时止损。”林泽歆顿了顿，“恋爱脑剧情现在已经不时兴了，飞蛾扑火什么的观众不爱看。”
林泽清听懂了，但有些不甘地问：“照你的说法是这样......可是，如果最后结局一切美满，中间的那段时间，不是女主在拿捏欺骗......这一世并不知晓自己上一世行为的男主的感情吗？”
面对这样的乔复明，他心有惴惴，同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很怕将来心怀愧疚。
林泽歆撇嘴：“也是啊......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总要先保护自己。”她眼波一转，露出兴奋的神色，“不过可以加一条设定嘛。”
“什么？”
“改一下，让男主也是重生归来。”林泽歆很激动，“这样的话，可以确定交给观众一个happy ending的结局，那么男主这一世就是在补偿、再重新给予女主幸福；而女主的行为就是对男主上一世行为的惩罚，既然两个人都是重生，就谈不上欺骗。”
这是林泽清从来没有过的思路，他禁不住愣了愣，发觉自己和林泽歆已经聊太多了。
自己一个人的重生已经是玄妙的故事，他又怎么可以想象自己身边的别人也变成是重生归来呢？
如此，一开始的问题依旧无解。只不过有一处本就早已生根发芽的感情彻底在一场包着虚拟外壳的剖白谈话中破土而出，摇曳生姿，让林泽清不得不第一次去正视它的模样。
他到底是又一次喜欢上了乔复明。
有些感情不讲道理，完全不受理智的藤蔓束缚控制。不知道是珠江边的落日熔金、还是冰凉高压水枪下的怀抱拥吻、抑或是千里之外的奔波脚步——他不清楚自己于何时起动心，可是一经发觉，已坠千里。
林泽清擦干净双手的水珠，捏了捏眉心，轻声开口：“碗都洗好了，大小姐，你也该出去了。”
那天晚上，林泽清没能拥有一个自己自从休假回家后一直都能享受到的美好睡眠。
翻来覆去，床面上被自己扭地凌乱不堪，林泽清浑身燥热，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蹭进来的冷白月光也压不下心中的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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