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主任，你这是终于把话挑明了。”
许景宵一手紧紧握住桌上的玻璃杯把手，用力到骨节都现出挣扎样的白色，整只手都肉眼可见地颤抖。他脸色发白，目光再也无任何掩饰，锋利地像能够立刻见血的刀。
“如果我不同意把我的客户毫无底线地交出来给你安排，那我们必然无法继续在这里共事，是不是？”
他怒极反笑，冷若冰霜的面色融进怒火中烧的眼神，恍如冰火两重天，气场全开，语气却故意放肆地轻佻：“吕主任，吕大主任，你和安润的安总关系可真是不一般啊。”
安润。一语打中了吕峰的七寸。
吕峰脸色铁青，一时却也被许景宵噎得说不出话，调节半晌，才换了个天然占上风的话题冷冷道：“许景宵，你搞清楚，在这个地方，即便你是高级合伙人，你也依旧是我的下级，听从我的安排开展工作是你的义务。如果你拒不配合，那自然可以不与我继续共事，我不干涉。”
“你再怎么有实绩，那也只是你的个人能力，有能力的律师数不胜数，你走了以后还会有新的人源源不断进来。好好考虑清楚，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也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当然，你不钻牛角尖，我也不会揪住你现在的错处不放。”
吕峰一番话弯弯绕绕，其实还是给他留了台阶和退路。
许景宵并不意外，因为傍身的实力从来都是他最坚实的底牌，他相信无论吕峰怎样强调，自己依旧是他失去了就不会轻易再得到的人才。
可是，自从吕峰失了底线，因为同安润老总的金钱往来而私下给许景宵施压，不合理地要求许景宵与委托人解约的时候，他就不再希冀与这个曾经能赏识自己的老板达成共识了。
许景宵挑眉，他的目光完全不是下级对待上级，而更像一个审判者，带着居高临下的凛冽气息：“吕主任，你不干涉是最好。而我也相信，我的离开会对你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他抄起之前顺手搁在桌角的硬壳文件夹，将玻璃杯底在深色的磨砂桌面上重重一落，发出“砰”的一声响，扭头便推门离开。
他转身离开，西装下摆顺道带起一阵风。
旁边的同事再也绷不住，没办法继续装聋作哑，目光从许景宵的背影上收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吕峰，艰难开口：“主任，许律是一时冲动，这还没到下班时间，要不要——不然我去追一下？”
许景宵在律所做高级合伙人已久，且能力高超，既是法庭上的铜牙铁齿，也是律所里众所周知的顶梁柱。
“不用，他自己要走的，以后也未必愿意来，你去追个什么劲。”
吕峰冷冷的声音故意扬得很高，声波透过没关紧的门缝，让刚到门外走廊上的许景宵听个一清二楚。
几个扛着机器的摄像早已跟着乔复明跑到门外走廊处，也有原本安装好的几个固定机位也同时在工作。
许景宵听到了吕峰刻意放大让自己听见的声音，明白吕峰这是彻底要跟自己决裂。表面上是他主动跑出来，吕峰看似只是成全了自己、没有舍下身段来追，实则是明里暗里都想堵上他回去的路。
横竖外面没人，许景宵脚步没停，但开始放缓，冷漠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眼尾隐隐划过一丝微妙的不堪。
又走过了一小段路，离律所的办公室越来越远，确信不会碰见同事了，他才继续放缓脚步直至停下来，脊背挺直，眼睛微微闭上，嘴角划出一抹凌乱的笑意。
定了型的发丝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塌下来一缕，经过长时间的争取、乃至争吵没有饮水而趋于干裂的嘴唇褪了一点血色，浮现出一丝薄如蝉翼的狼狈。
他听见了同事作势要来追自己的声音，可是吕峰发话之后，自己都走了这么远，自始至终，零零落落一路上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脚步声——不也没有人真的出来么？
职场中哪里来这么多真情实意，没有落井下石都实属侥幸。
他再怎么问心无愧，再怎么毫无疑问地占据道德制高点，其实也是被吕峰那个老家伙赶出来的。
说走的是自己，可是他转身离开吕峰的办公室，只能落得在门外独自落魄，而吕峰依然坐在律所的高位。经此之后，自己或许失去的就是所有工作曾带来的金钱、成就和地位。
林泽清的目光像另一台移动机位一样紧跟着乔复明，不，现在是许景宵。他无视周遭的一切，看不见导演、看不见摄像机、瞳孔里只见许景宵所见。
这一大段已经没有台词、没有对手演员，许景宵内心的每一处微妙变化都从乔复明的每一个细微的神态和动作中一一展现。
*
许久不看乔复明演戏，直到导演喊了停，林泽清猛地抽离，才发现自己一个旁观者，都被乔复明带入了戏。
实在精彩。
他心中不由得赞叹，不由得震撼，不由得第一万次佩服乔复明出彩的演技。随即默默开始回忆乔复明方才如何展现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处理，甚至没注意到乔复明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林先生。”香槟色的西服外套已经被脱下挂在左臂上，乔复明带着柔和笑意的眉眼让人很难和方才眉目锋利的许景宵混为一谈。
乔复明不喜欢叫人老师，所以在人前，他一直开口叫他林先生。
林泽清却好像狠狠缓了缓神才将自己抽离出来：“乔老师。”
突然想起来进组之前乔复明就说过不喜欢别人叫他“老师”，想要改口却被乔复明抢了先，语气玩味：“乔老师？我还以为你要叫我许律师了呢。”
调侃他看得入戏。
“这条不错，可以过了，你们在说什么？”孔越插进来一句，目光扫过林泽清，眼睛里写满了赞许。
开始正式拍摄起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孔越一直密切关注着作为领衔主演的林泽清的演绎和动态。作为一个追求艺术、为作品负责的好导演，他对林泽清这样努力上进、实力过关的演员很难不心生赏识。
“谢谢孔导，我还是得向乔老师学习。”不同于应酬的打官腔，林泽清极其认真地说出来，反而更能博得导演的认同。
“休息一会儿吃个饭，我们抓紧时间开始你们两个的下一场戏。”
孔越真兴奋起来也是个工作狂，若不是怕演员不吃不喝会累倒下，他恨不得一场接一场一次性拍完。
*
终于到了吃饭时间，乔复明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拉过林泽清：“等我一下。”
没过多久，小罗就把车开了过来，林泽清正准备去拿剧组的餐食，乔复明开口阻拦：“别去拿了，上你的车等小罗。”
林泽清这才注意到每天都在场等待的乔复明的车现在不见了。外面的太阳热辣辣的，林泽清一心只想找个有空调的地方待着，于是稀里糊涂就跟着乔复明上了车。
坐到位子上，小陈立刻转过头来，抱歉地对林泽清说：“泽清，刚刚乔老师才跟我说，没来得及跟你确定，我就随便点了几样你夏天喜欢吃的，应该问题不大。”
乔复明挽起衬衫袖管，目光微垂，轻描淡写道：“最近天太热，前几天一起吃饭的时候看你胃口都不好，剧组的饭也确实油腻了一点。今天我们戏份多，怕你中午没胃口能量补充不够，就让小罗去买了点清淡好吃的，给你——我们都换换口味，也权当开开胃。”
他顿了顿，“我车上的小冰箱里还有冰激凌，待会儿吃完饭让小罗帮忙拿过来，你可以吃一点降降温。”
林泽清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反驳的话。
乔复明把一切都安排得这样妥当贴心，让他不忍心拒绝，同时也乐得享受。只不过，有些时候会感受到并不配位的心慌。
乔复明这些让人无法拒绝的做法，总会让人回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关系。
虽然那是早已结束、在林泽清看来也不会再发生的关系。
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又轻轻丢给小陈一个半责怪半无奈的眼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确实累了，于是打开微博刷了刷。
“对了，泽清。”
小陈看到林泽清低头刷手机，一拍脑袋想起来，“今天上午你在片场的时候唐沐姐让我告诉你，有空的时候和同剧组的人一起拍张照发个日常微博什么的，你的粉丝都在微博上吵吵着要营业。而且剧方的官博今天也发了剧组日常，你转一下也行。”
林泽清微微勾唇一笑，“我现在能有多少粉丝？哪里能称得上吵吵着要营业？”
话是这么说，他对粉丝还是上心的，于是搁下手里其他的事情，打开微博点进雨中行官博，果然刷出了一条新的花絮。
在电视剧未播出时，粉丝对剧组花絮最感兴趣。
说白了，电视剧最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都是精心剪辑后的演绎效果，相比之下，剧组常设机位所录制下来的剧组花絮更反映了剧组成员的日常状态——镜头之下的高岭之花在花絮视频中或许笑得崩坏人设，这样的反差萌往往最能带起话题度。
其实对于身在剧组的演员来说，有些时候翻看不经意时被拍下的花絮，也会别有乐趣。
官博发出去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由于雨中行的主演是乔复明，前期已经自然积攒了不小的热度，此时点赞转发人数已经过了两万。林泽清百无聊赖便点开了视频，不想却被评论区冲上前排的高热评论先一步吸引住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