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年关, 平南城里都会人山人海。
因为从天黑开始，四季山庄的那一位仙家弟子就会施展术法，让那些璀璨而耀目的烟花在整个平南城的上空绽放一宿。
第一年的时候, 人们还被这种情况吓了一大跳，可往后的每年都有这么一出, 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幕称之为仙家盛宴。
甚至还有人觉得, 能在这一日沐浴到这种盛景, 就代表着被仙家弟子赐福庇护, 能在来年有不错的好运。
于是，往后的年关日子里, 总有无数的客商或游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欣赏传说中的仙家盛宴，顺道沾沾那位仙家弟子的赐福, 祈祷来年有个不错的运气。
今年的游客来得格外的多, 因为平南城外年前修好的路正好可以通行了, 这使得他人往来平南城要方便许多。
这条路是西门嫣儿出钱修的, 当然, 她的目的也是想要让自己的商队在来回的时候能够缩短一些时间。
毕竟对于商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嘛。
至于这条路建立的时候, 林六自然是没有插手的。
虽然以她的能力, 只需要花些钱, 就可以让系统弄一条水准远超其他道路的水泥路出来。
但是这个念头只在林六的脑海里过了一遍, 就被放弃了。
她现在身上还挂着一个仙家弟子的神棍名字, 虽然她尽可能的减少自己的这个身份与普通百姓之间的牵扯, 但总有人觉得她是个能代替老天爷满足他们愿望的大冤种。
林六若是给平南修路了, 那平南之外的地方要不要修？如果不修, 那百姓误以为他们触怒了老天亦或者想起了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 保不齐一个全新的灭度教就能从中吸收养分，又冒了出来。
而且，如今国主已经回到了这个世界，那么水泥路这种功在千秋的事情，就该让对方进行才是。
当然，这些说起来都已经扯得太远了，至少在林六还活着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只需要安心的发展就好了。
西门嫣儿的路促使今年的平南城比往年要热闹的多，城里城外早有所准备的小贩们，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极好的机会。
出租自己房屋的有，钻研各种吃食特产的也有，再加上这年关的盛宴乃是四季山庄的那一位主持，所以官方也对此秉持着全力配合，顺道提升个业绩税收的打算，尽可能的维持着平南城里的安全和秩序。
总而言之，年关这日的平南城，大约是除了上京之外，最热闹的地方了吧。
雨水创办的平南女子学院，而今可谓是全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学府了。
因为依托于四季山庄，有林六这个‘凶名在外’的仙家弟子镇着，寻常人没胆子找她们的麻烦，而不寻常的人也被家中长辈们耳提面命不许招惹林六的人，所以从开办至今，这女子学院之中的学生们也是越来越多。
雨水和周家三姊妹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教那些女子读书识字，后来八娘也顺路过来教点女红技巧，后来，西门嫣儿帮着雨水四处搜寻一些有意愿教导女子的先生们，学院也就逐渐的步入了正轨。
每年的十一月底，平南城的女子书院就会放年假。雨水连带着程八娘母子以及周家的三姐妹，也会在这个时间就回道四季山庄开始着手准备接下来的事务。
毕竟大家都奔波在外，只有她们距离四季山庄最近，所以接待事宜这些年来都是她们来做。
十二月开始，分散在各地的姑娘们便会陆陆续续的赶在年关之前回到四季山庄来一起与六姑娘过年，不管大家有没有成家立业，这种习惯都是没有任何改变的。
当然，计英因为职务的原因，本人是无法赶到，但是她每年都会委托西门嫣儿的商会从边关给林六和其余姑娘们寄年礼。
而惊蛰如今成了春秋谷的谷主，也算是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掌门人之一，但是她依然遵循了这个‘传统’。只不过她事务繁忙，一般会在年关的前三日才能赶过来。
当然，每年她也是走得最匆忙的那个，大年初一急需要启程离开。
彼时，林六路过春秋谷之时，有刻意提过此事，她希望惊蛰莫要如此劳累，但惊蛰却在此事上十分固执。
“六姑娘，我而今也算是武林之中众所皆知的人物了，老实说……在那种几乎全是夸赞的环境之下，若非嫂嫂时常点醒我，我怕是已经被他们的吹捧给迷了眼睛，差点忘记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惊蛰满脸羞愧的对着林六道：“回到四季山庄之后，我才能以您的侍女这个身份，审视作为春秋谷谷主的自己，到底有没有违背初心。”
“所以，请允许我继续回到这儿吧。”她苦笑道：“姑娘，我是真的很怕自己哪一日做错事，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惊蛰口中的他们，是死在她剑下的父兄，也是她至今被人诟病的最大污点。
林六知晓她这些年的不易，但惊蛰并没有任何后悔的意思，她便不再劝阻。
只是离开前，送了惊蛰一辆系统出品的马车。
那马车虽然不够奢华，但有它在，惊蛰赶路之时不仅速度快了不少，还能好好在路上歇息一番。
清明、春分还有谷雨，她们三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溜达，但也都能敢在十几日左右回到平南。
今年，她们三回来的比较早，月初就已经到了四季山庄，着实是让雨水也有些惊讶。
“你们今年怎么会的这么快？”她一边给大家沏茶，一边好奇的问道。
“这个嘛……”春分忍着笑意，有些许小得意地说道：“往年的这个时候，我屁股后面跟了好几个打着护送我的名义想要进四季山庄见咱家姑娘的人，我为了摆脱他们，就只能把时间往后拖着。今年他们估计是觉得没有希望了，上个月开始，就一个个的说要回家娶妻生子，终于是散干净了。”
谷雨也一脸复杂的点点头。
这些年，春分的酒与谷雨的菜，已经称得上是天下闻名了，不少武林老饕会刻意的寻找这二人的踪迹。
作为经常在江湖里游走之人，当然也有些心思不正的家伙想打她们的注意。毕竟这二人到底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不仅备受武林前辈的称赞，更是与传说中的四季山庄关系匪浅，还是那位仙家弟子的侍女之一。
只要能把人哄道手里，金钱和资源、人脉还不是说来就来？这要是运气好一点，保不齐还能得到那位仙家弟子的赞赏，从而一飞冲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不论是春分还是谷雨，两人似乎都对嫁人生子毫无兴趣，一个执着的寻觅着各种酿酒的材料，一个热衷于东奔西跑学习享受各地的不同风味。
一开始还有些人不甘心，想着能用自己的殷勤打动姑娘们的心，然而跟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发现除了年关，这些侍女平常和四季山庄以及林六压根就不联系，前辈们也不会因为自己跟在她们身边，就多看自己一眼。
面对这样的沉没成本，想走歪路子的人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这两人真的是……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怎么也是有自尊的大丈夫，长时间的跟在女子身后跑前跑后也就罢了，这一点回馈都没有，谁能坚持得下去啊？
春分和谷雨自然是乐得一身轻松，她们在四季山庄里吃了那么多苦，练就了一身自保的本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在这个江湖更加自由的寻找着自己想要的材料吗？
雨水笑了笑，道：“看来日后你们就能轻松些了。”
春分耸耸肩，她看向雨水，有些好奇的问道：“我之前听了个来自上京的酒客说，今年朝堂似乎有意要开办官方的女子学堂，你可有得到消息？”
雨水点点头：“我这儿也受到了消息，不过具体的事宜要等到三月初才有定论，而今不过只是一个提议罢了。”
“若是能办成就好了。”春分叹道：“我这些年走在江湖里，看到大多数女子除了能比以前吃的饱一些，行动上自由一些，但大部分还是只能以嫁人生子为目的活在这世上……”
“别着急。”雨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轻笑道：“只有读书明理的女子多了，周遭的环境才会有变化。百姓如今才刚刚能稍稍多一口吃的，但离无需担忧吃饱饭的问题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她顿了顿，有些无奈道：“书中有句话说的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让大家没有生存的后顾之忧，那他们才能让女子出来读书识字。”
而今，这男子的读书识字率都不怎么高，对那些百姓而言，送女儿上学就更是吃饱了撑着的浪费钱的举止了。
这世间的道理就是这么回事，没有看得见且切实存在的天大好处，又有谁会进行很可能没有回本的投资呢？
“不过，这官方女子学所创办之后，下一步要开放的该是女子科举了吧？”周家姐妹也开口讨论到。
“女子科举自古以来变有迹可循，小皇帝与宰相这些年斗得厉害，宰相也年纪大了，虽然门客学生无数，但天下学子的本质还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此次小皇帝提了国主殿下当初所举办的女子学堂的事情，当今学子多崇拜国主，宰相作为文人之首，自然是不能明着放对了。”
“只是，他们应该不愿意看到女子入学，估计这学堂办成了，也会想方设法的给搅和了才是。”雨水叹息道：“小皇帝敢提女子学堂一事，那下一步如果不然天下人看到女子读书可入朝为官，那这学堂就办了个寂寞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周八娘瞪着一双大眼睛，似模似样地点着脑袋说道：“若明年的三月能将女子学堂的事情办下来，那明后年，就可能有女子参加科举考试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雨水点点头，说道：“我们学院里两月前来了个十分聪慧的孩子，若女子真能科举入仕，我估计她可以上场一试。”
周三姐也道：“而今没有了外忧，又是宰相把持朝政，文人之重要性定然又要上一个台阶了。”
“这朝堂之上，能有些女子在的话，环境该是大有不同，咱们的学堂可能也要多出不少学子了。”
“是啊。”雨水点头道：“届时，我们就该开始给弟子们准备科考的一应试题来摸摸底了。”
她们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未来学院之中的女弟子安排，直到夜深了才睡了去。
林六今年依然是大年三十那天回来的，不过今年她回来的时候不是一个人，还带着两个陌生的姑娘。
“这是霜降，暂时会借居四季山庄半年左右。”林六指着那位抱着琵琶，有着天空一般透彻的蓝色眼睛的卷发异域美人与众人说道。
“诸位，打扰了。”霜降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的眼睛很好看，却没有任何的光彩，视线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人对上。
立春她们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悄悄地用眼神询问林六。
林六点了点头，道：“霜降天生目不能视。”
霜降原名贺澜娘，是林六路过边陲小镇之时，从一户恶霸的后院救出来的可怜女子。
林六解决了恶霸后，询问贺澜娘有何想法，这位饱受折磨的坚强女子只是温和的说道，希望能与林六学得一身自保的能力。
她不愿再做一个被人欺辱而毫无办法的人了。
诸位与霜降打过招呼，又将视线投注在另外一个姑娘身上。
那是个梳妆打扮都有几分随性的姑娘，背后备了一个大大的盒子，看起来有些迷迷糊糊的。
“这是立冬。”林六笑着说道：“雨水不是一直想要寻个教书画的女先生吗？我给你招来了。”
雨水一愣，看向那位‘立冬’。
立冬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那个……我师父是秋山散人，他和六姑娘打赌输了……所以就把抵过来了。”
“啊，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输得心服口服，要不是六姑娘嫌弃我师父脾气古怪还爱骂人，估计过来当教书先生的人就是他老人家了。”
雨水、周家姊妹以及西门嫣儿听到了秋山散人的称号，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西门嫣儿更是惊呼道：“你是画圣的弟子？”她上下打量了立冬，又仔细的看了看她背着的盒子上的纹案，眼睛一亮，惊喜道：“莫非，你就是香芳居士！”
立冬小脸红彤彤的，轻轻点了点头。
雨水自然也听过香芳居士的名号。
当今天下画艺出众的大家，最出名的便是这师徒二人了。其他的大家多少都有自己的拿手风格，但秋山散人与香芳居士，确实无所不会无所不精。
知晓他们二人是师徒的人，便开玩笑说这是画圣一脉的独到之处。
雨水忍不住对着林六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能请到闻名天下的香芳居士作为她女子书院的书画先生，这名头打出去，怕不是那些普通男学子能嫉妒得发疯。
而平南城内，秋山散人正老老实实的待在云来客栈，和梦不醉以及宋邪一起喝酒吃菜。
“你说说你这臭小子，明明长了张月斜芳的脸，怎么就净不干人事呢？”秋山散人是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他一边喝着酒，一边指着滴酒不沾的梦不醉笑骂道：“六姑娘怎么就看上你了？”
梦不醉很无辜：“先生此话何意？令徒乃是你与六姑娘打赌输掉的，和我有甚关系？”
“要不是你带六姑娘找我，我能和她打赌吗？”秋山散人一拍桌子，随后又哀怨道：“唉，我这把老骨头啊，这才享受了几天有徒弟伺候的好日子，宋大侠，你说怎么就有人这么坏呢？非要骗我这孤苦无依的老人家……”
“侯爷，您的亲孙子还在上京眼巴巴的等你回去呢，哪儿来的孤苦无依？”宋邪笑嘻嘻的问道：“琴影要是知道你这般咒他，估计能把你炸死的事情宣扬的满世家都知道。”
秋山散人表情一抽，一言难尽的看着宋邪。
梦不醉轻笑道：“哪有什么侯爷？这儿只有个靠画画为生的老先生罢了。”
秋山散人这才舒坦，他点了点头，看着宋邪的表情很嫌弃，阴阳怪气地嘲笑道：“你这家伙，哄姑娘的时候嘴多甜啊，怎么和我就不会说人话了？”
“难怪这大过年的还要和我们两大男人混在一块，啧啧啧……你的那些红颜知己呢？”
宋邪的表情僵了僵，有些恹恹地低下头，默默地喝起了酒。
酒香醇可口，一入喉咙便是百般滋味让人回味无穷。
“是啊。”梦不醉笑眯眯的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宋邪大侠怎么大过年的跑来平南了？往年你不都是在你的红颜知己哪儿过得吗？”
宋邪叹了口气：“她们都把我拒了。”
梦不醉与秋山散人对眼一看，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的目光。
“一个个的，有些说自己过些日子要嫁人，希望我以后别去找她们了。”宋邪哭丧着脸，哀痛的笔画着手指：“有些说，她们要做些自己以前想做的事情，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和我的拉扯上了……”
“这些还好，还有人直接放话，说以后见我一次打一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活该。”秋山散人嘿嘿笑着。
梦不醉展开折扇，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怎么回事？不过是他与六姑娘游山玩水的路上，他怕六姑娘只看风景觉得无聊，就顺路让她帮一帮宋邪的红颜知己们找一找人生目标而已。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平南城内灯火通明，夜市小摊沿着摆满了一大条街。人们纷纷选了绝佳的位置，一个个的兴奋又期待地等着即将到来的盛宴。
果然，不多时，天空倏然响起一声破空声。
紧接着，一朵覆盖了整个平南城的巨大烟花，就在它的上空轰然爆开。
那烟花的绚丽只持续了几息，便迅速地消逝。但它只是一个影子，很快，又一朵全新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开来。
人们发出了欣喜的尖叫声，以及震撼的赞美声，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此刻更是满腹激动，纷纷拿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洋洋洒洒的开始写诗的写诗，写文的写文。
而远道而来长见识的说书先生们也都忍不住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记载了自己的脑海中，只等日后，去了其他地方谋生之时，将此事编进自己的故事之中，也让那些个读者跟着见识一番才好。
此等盛宴，人生若是无缘得见，该是何等的遗憾啊。
秋山散人与宋邪早就因为春分新酒的后劲醉了过去，所以今年是梦不醉独自一人守岁。
他独自坐在云来客栈的院落中，看着天空那开了漫天的烟花，心中也有了几分惆怅。
“天色不晚了，六姑娘该睡了吧……”他喃喃念道：“今年又没能一起过年啊。”
倏然，他在身侧听到了一声轻笑。
“我不是说过，今年与你一起跨年吗？”熟悉的声音自耳侧传来。
梦不醉无需回头，就知道她来了。
他一愣，随后有些无奈道：“我以为你只是随口说一说……”
“我没有骗人的喜好。”林六坐在了梦不醉的身侧，她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各色烟花，问道：“你喜欢哪个烟花？我可以单独给你放。”
“怎么？六姑娘这是要哄我吗？”梦不醉笑问道：“你这般做，我可是会恃宠而骄的。”
林六面对梦不醉那似是开玩笑一般的话语，却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你随意，至少我对你的态度是不会变的。”
“毕竟，你与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梦不醉的心尖一颤，默默地扭过了头去。
无论过了多少年，六姑娘这坦然的态度，都让他总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有些承受不住。
幸福的同时，又时刻担心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若是梦，那就让他一辈子都不要醒来吧。
烟花盛宴一直持续到子时五刻左右就会结束，它的结束也宣布着守岁的结束以及新年的到来。
人们相互道完新年好，便各回各家休息去了。
等一觉起来，又要开始新的忙碌了。
不过，想必和去年相比，今年会过得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