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貌美恩公不对劲>第178章 默契

  自从“关山”现身之后, 聂云汉的情绪一度被击碎,整个人被巨大的失落和震惊来回撕扯着,简直要被活活撕成碎片。

  义父还活着,是件好事, 可是……

  如果是关平野为了复仇, 跟独峪人私下勾结, 聂云汉也只是心痛,不至于绝望, 因为他只当对方是个孩子,又背负了那样的仇恨,一时之间想不开走了极端, 他身为兄长,不管用什么办法,总能把这只迷途羔羊拉回来。

  可如果背后真的是关山……正如聂云汉跟卓应闲所说的那样,他一辈子仰望的旗帜倒了, 他的脊梁骨也没了。

  按照关平野所说的事实,关家与皇帝的确有血海深仇,关山如果侥幸未死, 想要报仇并不为过。可聂云汉就是觉得,义父从小教自己忠君爱国,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若是复仇,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然而有这种想法, 又令他自责——为什么不会?明明义父家破人亡遭受了那么多苦难,自己现在怀疑他们, 难道真的是冷血?

  可他再转念一想,又觉得整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义父若是性情大变,做事方式是不会变的,他在义父手下受训那么久,深知对方手法干练,绝不拖泥带水,怎么可能现在把所有的事都交给平野一个毫无经验的孩子来做,要知道兵贵神速,兜这么大个圈子还迟迟不出手,绝对不是义父的风格!

  之前聂云汉戳穿关平野的真面目时,已经痛心不已,现在他还要怀疑“义父”的真伪,自从疑心病起,他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地狱。

  关平野以感情做武器,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还有一点赤蚺怀疑一切的本能在,聂云汉觉得自己真的会垮。

  怀疑与纠结反复折磨着他的忠心与孝心,时不时令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无药可救的逆子,可也正是这一点拯救了他。

  为自己找借口也好,逃避责任也好,聂云汉觉得,只有弄清楚这个义父的真伪,他才有力气去考虑别的。

  情绪稍定,聂云汉才从纷繁杂乱的各种思绪中找到一丝清明的线头,扯住线头一拽,更多的疑点便纷纷暴露出来。

  亲人间的感应骗不了人,哪怕不是亲生的,可他见了“义父”,除了震惊之外,并没有感觉到半点骨肉亲情的联系。

  再观察关平野与“关山”两人的相处,虽然表面上父慈子孝,但是那种疏离感根本掩饰不住,旁人看不出来,可聂云汉最熟悉的就是他们两个,一点细枝末节的不对劲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疑点越多,他心里反而越轻松,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每当看见那张与义父极度相似的脸,他仍然心如刀割。

  聂云汉明白,关平野制造出这样一个人,又不辞辛苦地一人分饰两角,给他制造出某甲与某乙两个人,就是为了到最后用感情让他臣服,那么他当然要利用这一点,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于是聂云汉那日去找关山和关平野谈判,未果后返回自己的岩洞,靠在床头发呆,想着破解之法——他当然想假意答应关平野的想法,但又不能答应得太过流畅,须得有一番假意挣扎才行。

  之后他便听到了岩洞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吃重,若是孟闯或者高酉,要么大喇喇不怕人发现,要么会彻底掩藏形迹,想必是他们当中的一人背着关平野,才不得已发出了这点动静。

  而这脚步声走到附近便停了,加之聂云汉早就在自己这处岩洞中发现埋有听孔,那么最直接的推断便是关平野到了听孔另一端所在地,想要在暗处监听他,好彻底了解他的心意。

  不管是不是,做场戏总是必须的。

  因此他才对卓应闲说,他想帮义父复仇,去杀了皇帝。

  说这话的时候,聂云汉靠在床头,目光往屋顶扫了一眼。

  卓应闲冰雪聪明,况且他也知道岩洞内有不止一个听孔,聂云汉一个眼神,他便明白自己要配合对方演出。

  两人心意相通,向来配合默契,一场戏顺利演完,而且最后的亲吻也不是作假,聂云汉情绪淤积于胸,亲吻卓应闲时一扫以往的温柔,变得粗暴凶狠。

  偏巧卓应闲也喜欢他野兽的这一面,太过温柔就说明他在压抑自己的本性。

  平日见惯了他克制隐忍,卓应闲总替他心疼,便不想他在床上的时候也为难自己,便也想办法撩拨他,让他借着这股劲儿发泄出来。

  聂云汉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到底是个读书人,监听只为获得信息,并不像段展眉那样,有窥私的恶习,他与卓应闲这番亦真亦假的表演,足够让关平野臊得离席,因此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亲吻后,听到关平野离开的脚步声,他便松开了卓应闲。

  待喘息稍平,聂云汉凑在卓应闲耳边,轻声简单说了自己的计划。

  卓应闲自是一点就通,但是听说关山是假的,仍是惊诧不已。

  只怕隔墙有耳,他便没有细问,只是握住聂云汉的手,试图能传递些温暖给对方。

  可是卓应闲也明白,有些痛苦,是无人能分担的,他只能眼睁睁看聂云汉在苦海中挣扎,独自消化掉一切能将人吞噬的情感折磨。

  无能为力的滋味太难受了,卓应闲迫不及待想为他做些什么。

  聂云汉看过云虚子画的山体内结构图,自己也曾暗暗踩过点,掌握了个大概,至少也摸清楚了几处机要所在,知道此处岩洞小幅度爆炸并不会触发机关里的寰宇火雷。

  届时他会在关键时刻打晕关平野,忽悠个孟闯、哈沁之流应该不成问题,因此他便安排卓应闲暗中呼应,待自己发出信号后,卓应闲用“羊屎蛋”在岩洞中炸开关着他们的铁栅栏,一来方便出逃,二来可以虚张声势,令其他人以为此处山体真的要坍塌了。

  但卓应闲知道,聂云汉的计划中,最关键的就是要关平野相信他,如此才能套出他们刺杀皇帝的更多线索。

  因此他第一次没有跟聂云汉商量,将准备好的“羊屎蛋”先放到云虚子那处后,便假意在这山体内四处转悠,“凑巧”让关平野抓住自己,“故意”说些对方不愿意听的话,好刺激关平野生气,要把他抓为人质。

  他知道聂云汉肯定不会同意,也准备好了劝服对方的腹稿,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哈沁的出现是个意外,不过却给了聂云汉顺势而为的机会。

  这些天聂云汉苦等哈沁不来,但他总不能在此白白浪费时间,所以才打算行动,现在哈沁突然出现,正中他下怀。

  如此一来,聂云汉便可以利用哈沁将他们丢进无常泽的事情大做文章,与关平野谈条件,顺势提出自己可以替义父出手,但前提是要把哈沁干掉。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关平野定会相信。

  接着卓应闲也趁机主动提出要做人质的要求,以巩固关平野对聂云汉此举的信任。

  聂云汉当然不肯,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强烈反对,以免功亏一篑。

  看着卓应闲恳切的眼神,他也明白这样做会有助于自己的计划,可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阿闲啊,怎么舍得他为自己冒险!

  看着“关山”和关平野都很认同这个提议,聂云汉也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感情用事,想来卓应闲和云虚子在一起,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即便被关起来,到时那“羊屎蛋”可以轻松炸开栅栏,两人仍能按计划逃出来。

  无奈之下,聂云汉才终于点了头。

  只不过后来有一点小小的意外,卓应闲并不打算告诉聂云汉。

  孟闯将他送到云虚子的岩洞之时,叫人来把岩洞上下搜了一遍,将卓应闲藏的那包“羊屎蛋”给搜走了,确认他们无法逃脱之后,才把岩洞口的栅栏门锁上。

  卓应闲为此急得团团转,要不是自己自作聪明,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现在影响到汉哥的计划,这可怎么办才好?!

  幸好云虚子听说了他们的打算,笑嘻嘻地移动床铺,从内侧岩洞里掏出了一袋东西。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懂么?”他笑吟吟地说,“老子在这里关了三个月,也不是没有准备的!”

  卓应闲立刻想起来这人在清心观卧房中的机关,顿时脑门发紧,很想跟他大吵一架。

  这便是云虚子之前跟卓应闲提到的“后手”,是他假意帮哈沁研制火雷时顺手造出来的小玩意,其中有一种小花炮似的小火雷,跟“羊屎蛋”功效差不多,但火力要强一些,里头夹杂了大量的粉尘,爆破后会扬出烟雾,便于云虚子逃跑。

  糟老头子给这东西起了个名字叫“还命丹”,听着就怪里怪气的。

  卓应闲还担心道:“不行啊,万一这个炸开引发机关里寰宇火雷怎么办?到时候我们不就葬身此地了?”

  云虚子嫌弃道:“我自己做的东西,我当然会拆解,一会儿把火.药弄点出些来不就成了。再说,此处的内部构造图还是我给云汉的,我不比他更清楚?”

  卓应闲不解地眨了眨眼:“什么内部构造图?”

  云虚子见说漏了嘴,登时缄口不言。

  卓应闲很快反应过来,拉着云虚子的袖子不依不饶:“你们俩什么时候串通一气的?你把那么危险的东西给他,竟然不跟我说?!”

  “哎呀,你是我俩的心头宝,好生待着吧!”云虚子一甩袖子,挣脱了他的手,还理直气壮地戳了戳他的脑门,“危险的事要受过训练的人来做!”

  卓应闲气鼓鼓,但心头又是莫名的甜。

  那行吧,给他俩表现的机会。

  不过他也发现,这回再见师父,老头子好像变得特别会说话。

  好在那“还命丹”效果比“羊屎蛋”好多了,不仅声儿大,还能扬尘,搞得煞有介事,卓应闲还在粉尘的掩护下,趁机回了趟聂云汉的岩洞,把他早就准备好的背包取了出来,才跟云虚子从上面跳下去。

  这一通折腾果然唬住了孟闯哈沁一帮人,登时就逃命去了。聂云汉也得以跟着哈沁的踪迹逃出来,除了没有发现运送战俑的车队之外,这个计划实施得还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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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自打记事起,聂云汉就没再这么哭过。最近些时日,他就像是被拉满了的弓,再不释放,恐怕是要完蛋,好在事情在恰当的时候解决,哭一鼻子也不有损他聂千户的威名,总算是能将憋在心中的苦处排遣了个干净。

  连日来吃睡不好,又有巨大的情感消耗,聂云汉没了力气,躺在卓应闲怀里渐渐睡去。

  卓应闲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上半身,看他的一双长腿伸展不开,在车厢角落里蜷着,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便微微侧身,撩开车帘,想看看是到哪儿了,希望能快点进城,找张舒服的床铺给汉哥躺一躺。

  车外仍是郁郁葱葱连绵不绝的树林,根本看不出哪儿是哪儿,但他们大约走了一个时辰,或许在南栀峰附近。

  这时外头传来了云虚子的声音:“小弦儿,天上飞着一个人,会不会是找你们的?”

  卓应闲一怔:“长什么样?”

  “你师父我又不是千里眼,看不清!”

  聂云汉听见动静立刻醒了过来:“应该是我们的人,要是孟闯他们,肯定能认出师父来。”

  云虚子在外头应和:“哎,是这个理儿!”

  接着便听他“吁”了一声,将马车勒停在了路边。

  聂云汉睡得腰酸背疼,缓缓起身,弓腰出了车厢,卓应闲紧跟其后,伸着手在后边虚扶着,生怕他摔了。

  天上确实飞着一个人,飞得还挺高,在高空中画圈盘旋着,从那人一手不断摇手杆的姿态来看,定是赤蚺其中一人没跑了。

  聂云汉精神一震,也顾不上看是谁,曲指做哨“嗖”地吹了一声,哨声极其响亮,顿时吸引了那人的注意。

  三人齐齐抬头看着,卓应闲还兴奋地冲飞着的那人挥了挥手,看着他在天上陡然转身,好似也很激动,歪歪斜斜地向下俯冲,很快落在他们不远处。

  双方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出声。

  “——老聂!”这是左横秋。

  “——左哥!”这是聂云汉和卓应闲。

  左横秋来不及收回翅,又嫌它碍事,干脆把背包整个脱掉,跟冲过来的聂云汉两人结结实实地拥抱在了一起。

  “大白天的在这上头转悠,不怕有危险?”聂云汉又激动又担心。

  左横秋“嘿嘿”直乐:“我飞得高,注意着呢!宋鸣冲那混蛋晚上搞埋伏,只能白天出来了。”

  云虚子站在一边捋着胡子笑,原本以为卓应闲跟聂云汉亲密是情之所至,没想到他跟其他的人也能如此自然流露情感,心里很是为他高兴。

  小孩儿有了爱人,也有了朋友,有人气儿了。

  卓应闲兴奋之余,抓着左横秋的袖子问:“就你一个人出来了么?还有别人吗?”

  “还有我!”

  又有一人从他们后方的天上落了下来,蹭过一旁的树梢,呼啦啦地刮下一大片树叶,显得气势十分磅礴。

  卓应闲笑着回头看,登时脸黑得像锅底:“怎么是你?!”

  云虚子打量着凌青壁,心道,哟,还有了仇人,小弦儿这趟出来,倒是圆满了。

  凌青壁不甚娴熟地收着“翅”,走到卓应闲跟前,故意逗他:“小美人儿,你家相公身上那伤连疤都消没影儿了吧,你怎么还记仇?”

  卓应闲知道他嘴贫,恶狠狠地瞪着他,不跟他斗,斗也都不过,反而又被人撩闲。

  云虚子笑容更甚,心想,敢情这是护犊子啊!有意思!

  旁边聂云汉推了凌青壁一把,笑骂道:“啧,你这嘴真欠儿,活该被人记恨!”

  “你们这翅倒是好用,也奇了怪了,明明我们才是‘灵翅’,怎么没这好玩意。”凌青壁笑笑,活动着有点酸涩的肩膀和脖子。

  “你们不是自带翅膀么,还要我们这假翅膀何用?”聂云汉与他调侃两句,“韩指挥使派你们来的?”

  凌青壁眯着眼,懒洋洋道:“是啊,你们这边事儿不是有点大么。指挥使觉得当下他派兵不合适,毕竟事情牵扯到关家,怕闹出去更败坏关爷的名声,就叫我们带人支应着点儿。”

  “那就太好了,正愁人不够用呢!”聂云汉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左哥,你们在这边转悠多久了?”

  左横秋道:“一早就出来了,时飞时停,大概四个时辰,主要盯的是双凫峰和南栀峰附近。”

  “那你们有没有发现从双凫峰出去的车队?至少得有十几辆马车。”聂云汉心想,光那战车拆开,一辆就得装三车,再加上战俑,十几辆差不多。

  他现在就是有点后悔,没来得及问清楚关平野战俑到底什么样的,只是当时怕问多了会招致怀疑,又想着能及时拦下哈沁,所以才没再刨根问底。

  谁知出来就把哈沁给跟丢了。

  左横秋与凌青壁对视一眼,犹疑道:“并未发现有车队出现,只有几辆零散马车断断续续经过。”

  卓应闲也跟着愣了一下:“没有吗?不可能啊!哈沁不是早上起来才装车的吗?”

  “真的没有?”聂云汉方才轻松的神色顿时变得严峻起来,“会不会你们没看见?”

  凌青壁摇摇头:“绝对不会,左老弟那眼睛就跟篦子似的,恨不能一寸一寸扒过这几座山峰,我跟他才飞了这半天,眼睛都快叫风吹瞎了。就这么说吧,除非人从山林里躲着走我们看不见,但凡山路上有马车,绝对逃不开我们的眼!”

  “运送战俑和战车,必然需要用马车,马车也不可能在树林里穿行,只能走这条最宽敞的山路,若是左哥没看见,那应该就是没有。”卓应闲道,“如果他们是分开走的呢?左哥,早上共有多少马车经过?”

  左横秋沉吟道:“上午并不多,加上你们这辆,也不过才三五辆而已。”

  聂云汉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凌青壁答:“差不多未时末。”

  聂云汉从怀中掏出“怀晷”一看,上面指针指向的是巳时末,比当下慢了两个时辰!

  他登时变得脸色铁青,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山体内不见日光,只能凭借怀晷参考时间,关平野自然会在这上头做手脚。

  但仔细想想,这根本也影响不了什么,是聂云汉自己疏忽大意了,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想到对方也会有两手准备!

  凌青壁凑过去看:“哟,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卓应闲紧张地看向聂云汉:“汉哥,哈沁是不是搞鬼了?”

  “不光是他,还有平野。车队不是早上出发的,恐怕凌晨,甚至昨夜,就已经走了!”聂云汉苦笑道,“可笑我一直自以为是,平野根本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