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貌美恩公不对劲>第136章 荒野

  卓应闲做了个一个冗长、沉重的梦。

  梦里黑乎乎的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下是粘稠的泥巴,环境无比湿冷,冷得骨缝都在冒凉气, 浑身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捆着, 像是那日林园机关里能自动收缩的绳网, 又像是富有弹性的牛皮筋。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卓应闲能感觉到那绳索又湿又凉, 不断收紧,好似要把他全身的骨头都绞碎。

  可这次,身旁空无一人, 没有聂云汉来救他了。

  他挣扎着,伸长了脖颈四处张望,只遥遥地依稀看见一个人影,魁梧高大, 像是聂云汉,却背対着他,越走越远, 走向远方一缕微光。

  “汉哥!”卓应闲拼命大声喊,“你要去哪?!”

  伴随着他的呼唤, 聂云汉停了脚,缓缓转过身,像是向他笑了一下, 可是隔得太远,卓应闲看不分明, 只觉得心慌得要命。

  聂云汉的声音传到他耳边,莫名清晰。

  “阿闲, 别怕,会有人来救你的。”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暖,含着笑意,“我要走了,不能耽搁太久。”

  卓应闲并没有被这声音抚慰到,反而更加恐慌,他在地上挣扎蠕动,想要去追他:“你别走!回来!哪都别去!”

  “我不能到你身边,会给你添麻烦的。”聂云汉的音调陡然失落了起来,“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困在这儿。”

  “这和你无关,根本不是你的错!”卓应闲大声道,他心慌意乱,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対方打消念头。

  聂云汉摇摇头:“是不是我的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以后不能再拖累你。阿闲,你要保重啊,再见了。”

  他说完,便毅然决然地转身,大步离去。

  卓应闲感觉仿佛有只手伸进来,将自己的心脏活生生地掏了出去,他绝望地大喊:“你说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聂云汉!你给我站住!”

  可那个身影不再有半分迟疑,眼看就要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卓应闲不可自控地哭了起来,哭得如同曾经的那个十岁的孩子,他再一次被抛下,只不过这次更痛而已。

  他望着远处那道自己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的光,和那越发模糊的背影,悲愤大喊:“汉哥!”

  接着他浑身重重一颤,猛地醒了过来。

  卓应闲惊魂甫定,才发觉方才那不过是一个梦,他这才缓过一口气,却发觉并没能缓太多,全身仍旧被束缚着。

  此刻他正躺在某处荒凉的地上,天色熹微发亮,是令人绝望的苍白,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白雾,不似南栀峰上那般缥缈宜人,而是让人感觉窒息,不知是雾气还是毒气。

  是了,哈沁让人把他们扔进了无常泽。

  他急忙扭头四下望去,旁边不远处,聂云汉正面朝下趴着,无声无息,看不出是死是活。

  “汉哥?!汉哥!”卓应闲喊了几声,対方依旧纹丝不动,他心急如焚,想尽快挣脱困在身上的绳索。

  然而他越挣扎,那绳索缠得越紧,他放弃了挣扎,而是努力向上挺身,试图坐起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然而他上身才堪堪离地,便与一条蛇看了个対眼!

  那蛇的竖瞳与卓应闲只有半尺的距离,莹莹发着绿光,卓应闲登时脑中一片空白,又恶心又害怕,“咣”地摔了回去。

  刚深呼吸一口气,他便感觉到那蛇将他缠得更紧了些,顿时屏住呼吸,只敢小口小口吸气,以免被蛇捆死。

  那蛇似乎対这个方才还死气沉沉、现在突然精神过来的猎物感到好奇,蛇头缓缓游到他跟前,默默注视着他,又因不会眨眼,直勾勾的眼神分外瘆人。

  卓应闲平素胆子不小,但是被一条困在自己身上的蛇这么盯着,他只觉得毛骨悚然,闭着眼不敢与它対视,一来怕自己的目光惹怒対方,二来真的是恶心。

  但他还是微微睁了一条缝,观察跟前情况:捆住他的这条蛇大约有他的小臂粗细,蛇头大约有他的拳头那么大,从样貌看来,应是无毒的,再从対方捆在自己身上的圈数可以推断出来,这条蛇——其实应该是蟒——大约不到两丈长。

  从个头判断,这条蟒应尚在幼年,应该还算是好対付,估计它也从未见过人类,此刻好奇大于捕食的兴趣,也不再继续收紧,只是一直盯着卓应闲。

  卓应闲动作不敢太大,闭着眼感觉自己目前的状态:下半身及双腿被绑得严严实实,上半身左臂被缠得更厉害些,手肘以下和胃部往下都被绑住,右手恰好有一个弯曲的弧度,只从手腕处被缠上,说不定使一点劲就能挣脱。

  但是蟒的脑袋正盯着他,万一他轻举妄动,対方移动速度又快,突然袭击的话他来不及反抗,只有被咬的份儿,虽然是无毒,但要是要在喉咙上,他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卓应闲不在意自己被咬,只担心如果他出了问题,没人能去照顾聂云汉,那他俩就真的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于是他决定给这条蟒来个声东击西。

  卓应闲微微活动着脚腕,发觉并无异样,胆子便大了些,用脚后跟在地上轻轻蹭着,发出连续不断的“擦擦”声。

  那蟒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扭头查看,甚至还往他脚腕处探过头去。

  卓应闲狠狠把右手腕往身上按,尽可能地从蟒身的缠绕中闪出一个足够活动的间隙,较高的身体柔韧度再次令他占据优势。

  只是他一动,蟒蛇自然有所察觉,迅速转回头来,瞪着这个不安分的猎物,它仿佛被激怒了,想要让卓应闲吃点苦头,于是发出“呲呲”的声音,支起的前半身猛地向后一缩,接着便张开大嘴向他咬来——

  千钧一发之际,卓应闲的右手挣脱了束缚,一把攥住了蟒蛇的脖子,蛇头就停在他面前不到一寸的位置,他甚至闻得见它口中那腥膻的味道!

  幸亏这蟒蛇还不够粗,卓应闲能完全攥住它,不过它表皮湿滑,脑袋又不断扭动,卓应闲虽与它在力量上勉强能够抗衡,但対方再这么挣扎下去,会有脱手的可能。

  于是他当机立断,“骨碌”一转身,趴在地上将蟒头往地上狠狠甩去,恰好地面有一块凸起的石头,卓应闲使出吃奶的力气,不知道把那蟒头対着石头砸了多少下,直到他感觉缠在自己身上的蟒身全部松了下来,才喘着粗气停了手。

  尽管那蟒的天灵盖已经被砸得稀烂,卓应闲仍旧握着它的脖子猛地一绞,感觉它的颈骨已经折断,才算勉强放心,将它扔在一边,跑去查看聂云汉的情况。

  “汉哥,你怎么样?”他一手轻轻将聂云汉翻了过来,看到他惨白的面容,鼻子一酸,又要掉眼泪。

  聂云汉外袍的腰带被用来捆伤口,被绑上刑架的时候就被人剥了去,他只穿着里衣,早就被鞭子抽得破破烂烂,后来哈沁要往他身上烫烙铁,把他的衣襟全撕开了,精壮的胸膛上除了遍布鞭痕之外,还被烫出了几块巨大的烙印,起了水泡,水泡又被磨破,混着血迹,看上去斑驳而泥泞;右胸箭伤处裹的布片早已脱落,腰带落在了里衣里面,好在里衣的绳子还未断,堪堪系着,才没让他打了赤膊。

  除了这表皮的伤之外,更深的伤还在内里,胸口皮肤花里胡哨,仍能看到皮下遍布青紫,胃部腹部更是紫红的一片,也不知道肋骨断了多少根……

  纵使聂云汉铜皮铁骨,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不管卓应闲怎么轻声呼唤,他仍旧昏死着,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要不是他一息尚在,趴在胸口处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卓应闲真是吓得魂儿都没了。

  “汉哥不怕,有我呢,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一定能照顾好你。”卓应闲堪堪止住泪,故作轻松地対聂云汉道,“不过是一片沼泽嘛,等你醒了,我俩一定能走出去。哈沁狗贼想把我们扔进这里等死,哼,让他后悔去吧!”

  他平日里不是多话的人,但此刻却莫名其妙话多了起来,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壮胆,还是说给聂云汉听,即便対方可能完全听不见,总之他觉得只要自己一直跟汉哥说话,汉哥就会醒得更快些。

  卓应闲将聂云汉破烂的里衣带子解开,仔细看了看体表的伤口,又轻轻按了按他胸腹部的青紫之处,试图摸出到底骨折成什么样,可他毕竟不是戴雁声,摸来摸去也摸不出门道来,又不敢使劲,只得作罢。

  “还是先给你上药吧。”卓应闲讪讪道,从自己靴子里摸出之前藏好的丹药,打开一看,发现这包是固元丹,并非金创药,于是又要去摸聂云汉的靴子,才一伸手,便愣住了。

  聂云汉是赤着脚的,那脚上还有被炭渣烫出来的大燎泡,什么靴子金创药,早就不见踪影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绝望就像棍子一样,在卓应闲的脑袋上猛抽了一记,把他给抽懵了,方才语言编织出来的美好希冀如同一个脆弱的水中幻影,轻轻一点便消失不见。

  卓应闲蹲在旁边愣了好一阵,才哆哆嗦嗦地把聂云汉的衣服敛上,任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嘴里却道:“没事,没事,我去找草药,这沼泽地里什么都有,一定能找到用得上的,幸好我先前多问了戴爷几句,正记得牢呢,别怕啊汉哥!”

  聂云汉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说是要找草药,但卓应闲坐在地上并没有挪窝,他不敢离开聂云汉半步,担心自己一走开,又会有什么蟒蛇、毒蛇过来,给目前的情况雪上加霜。

  他这才抬头,观察一番这无常泽的情况。

  无常泽好像很大很大,一眼望不到边,远处的未阑山脉在雾气中只剩一个虚影,缥缈得仿佛不存在似的。

  也不知道哈沁手下是怎么把他们扔到这里来的,扔了之后,这些人又是怎么出去的。

  此地处于未阑山脉的阴面,地上沟壑纵横,到处都是水渠河沟,就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是泥泞的,只是相対于远处那些看起来就瘫软的泥巴稍显坚实一些。

  地面上长满了茂密的高草和喜水的树木,一簇一簇,一团一团,望不见尽头,看起来郁郁葱葱,可卓应闲从未见过如此毫无生气、令人绝望的绿。

  这里比南栀峰上更加潮湿,身上仿佛裹了一层水膜,稍微一动便汗如雨下。空气中充满了难闻的腐烂味道,不知道这黑黝黝的淤泥之中埋藏了多少生灵的尸骨。

  蚊虫如影随形,卓应闲坐在这儿的一会儿工夫,一直在挥手驱赶。他虽然没来过这种地方,但也知道很多瘟疫疟疾都是由蚊虫传染,身处此处,不仅要提防大型的肉食动物,更得小心这些无孔不入的隐形杀手。

  他琢磨了一会儿,把要做的事情在心头过了一遍,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做个筏子,好拖着聂云汉与他一起行动。

  然后要采些驱蚊虫和止血的草药给聂云汉敷上,避免伤口恶化,还要想办法弄到火种,才能把食物弄熟。

  想到这里,他将手中的布袋打开,取出一颗固元丹,轻轻捏开聂云汉的嘴巴放进去:“汉哥,先含一颗,保持体力。”

  卓应闲数了数,布袋里的固元丹只有六七颗,左右聂云汉现在还晕着,吃不了什么食物,希望暂时能靠固元丹维持,至于自己,有什么吃什么好了,好在他现在并不饿,也无需进食。

  他将布袋往怀里一揣,触到了另一个袋子,拿出来看了看,想起这是哈沁曾经喂到自己嘴里的药丸,当即就嫌弃地扔在地上。

  这药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含有什么毒素,但也不知为何自己到现在也没发作,可能是早年间中的毒与之相克?

  卓应闲胡思乱想着,把聂云汉拉了起来,怕磨到他胸腹的伤口,便将他反背在身上。

  聂云汉比他高半个头,身形宽了有一圈,高大健硕,现在昏迷得不省人事,身体异常沉重,卓应闲吃不了重,被他压得直不起腰来。

  “汉哥……你可真重,说你是大胖媳妇,你还……不认……”卓应闲紧紧勾着他的两条胳膊,步履维艰地往河沟旁走去,每走一步,脚印都深深嵌在了泥土里。

  路过那条被他打死的蟒蛇时,卓应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它的尸体也拖上了,实在没有手能拿,便胡乱缠在了脖颈上。

  蟒皮粘腻,身上还散发着腥臭的味道,熏得他直反胃,但卓应闲自我安慰,觉得这样正好,省得一会儿找吃的了。

  河沟边长了许多野草和树木,其中垂杨柳的枝条很适合用来做筏子,另外还有叶片宽大的高草,正好可以弄下来做一些草垫子,或者扎两套蓑衣。

  南栀峰的山间便时常下雨,这沼泽地更甚,卓应闲仰头看天,日头黯淡无光,躲在灰蒙蒙的云层后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一场大雨,此处一眼望去全是平地,想找山洞躲雨几乎不可能,还是得早做准备。

  到了河沟旁的柳树下,卓应闲轻手轻脚地将聂云汉放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脸,触手湿凉,稍稍放了心:“还好,没发烧。汉哥,你在这等我啊,我就在附近不走远,放心,我会一直看着你。”

  他只歇了几口气,便站起身,摘了几张宽大的叶片到了河沟边。这河沟里的水不算清澈,一眼望不到底,看起来不算浅,也不知道底下会藏着什么东西。

  卓应闲在地上团了几块泥团丢进去,想赶走可能存在的水生动物,屏息片刻后见水面上没什么动静,才敢蹲下去。他掬起一捧水,小口尝了尝,土腥味儿很重,但没有其他异味,应该还能喝,便多喝了几口。

  自从进了那牢狱,他的双唇还未沾过一滴水,不过注意力全都被别的事情所牵扯,卓应闲一时之间并未觉得渴或者饿,此番一接触到水,才发觉自己已经渴极了,正要捧起水来痛饮,忽然间想到聂云汉先前教过他的。

  那会儿几人刚上南栀峰不久,见卓应闲求知欲旺盛,聂云汉便臭显摆,絮叨了不少出任务时在山林潜伏的常识,其中就特别提到过,就算再渴,不可靠的水源也要少碰,除非濒临脱水,否则少喝为妙,顶多润润口。

  这沼泽地里的水源明显不怎么可靠,万一水底还有腐烂的尸体,若是引发腹泻可就麻烦了。

  卓应闲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得一哆嗦,把叶片里盛的水全都倒了回去,返回的时候他看到路边长着的一簇植物,顿时高兴了起来。

  这是前几天戴雁声跟他说过的一种草药,名叫落地生根,可以消肿解毒,活血止痛。卓应闲把那几棵植株全揪秃了,兴奋地回到聂云汉身边。

  说来也巧,方才他只注意河沟里的水,却忽略了路上的水洼,回来才发现,距离聂云汉不远处有几个小水坑,坑里汪着的水比河沟里的那些清澈多了。

  于是他用方才取水的大叶片盛了些水,照例自己先尝了尝,觉得确实更干净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往聂云汉的口中滴了几滴,觉得差不多了,便用那些水粗略地洗了洗対方的伤口,便将那落地生根的叶片嚼碎了,一一覆在伤口表面。

  卓应闲対聂云汉脚上的伤口也如法炮制,仔仔细细洗干净敷好药,用叶片包了起来,又他便折了好多柳条回来,将柔韧的柳皮剥下来在手里搓软了当绳子,才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都固定住。

  弄完这一切,他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才稍微喘了口气,趴在聂云汉旁边想休息片刻。

  “汉哥,你快点醒过来吧,行不行?”卓应闲在聂云汉唇角轻轻亲了一口,感受到那微弱的呼吸,心头猛地一拧,这会儿闲了下来,他突然又觉得害怕,额头抵在対方肩头,眼眶发热,“要是实在太累太疼,就醒过来一小会儿,让我安安心,你再继续睡,好么?”

  他多么希望聂云汉能像在牢房里那样,只是晕过去很短暂的时间,很快就能醒过来,毕竟他的汉哥刀枪不入、无坚不摧,所有的虚弱都只是假象,都只是在跟他开玩笑,是故意示弱的情趣。

  可聂云汉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昏迷着,不管卓应闲又跟他说了什么荤话骚话撒娇的话,他都一概置之不理。

  卓应闲擦了把眼泪鼻涕,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在他额头上轻轻点了点:“聂云汉,我把你惯坏了,居然不理我。”

  “但是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他又说,然后站起来,“我去再折柳条回来,给你做筏子,好把你带在身边。”

  接着他又爬上了那棵垂杨柳,先一路窜到树顶,向四周望了一圈,看完之后,心情更加低落。

  未阑山脉算是一个鲜明的路标,冲着它走应该没错,可是现在卓应闲有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道哪座山是南栀峰和长宁峰,万一越走越往深山里去,那可真是回头无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小卓同学是卓·贝尔·应闲荒野沼泽求生记。

  相关资料借鉴于贝爷的《荒野求生·大沼泽》那一集,不过无常泽不是纪录片里那种有着河流的沼泽,更多的还是沟壑水洼淤泥那种。

  另外还参考了《单兵野外生存技巧》一书,之前聂云汉教卓应闲识毒的知识也是来自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