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疏狂>第83章 地尽头(1)

  在苦炼门诸多人之中,绍布最尊敬也最信任星一夕。

  或许是因为李舒没来之前,他和星一夕最为亲近。或许是他们家乡的语言有几分相似,也许祖上曾在同一片土地上狩猎。又或者,是在他崩溃的时候,总是星一夕陪着他,低声说着外人无法参与的话。

  “妹妹”是他的执念。同被父母送到苦炼门,两个稚龄的女孩儿就是绍布咬牙支撑的唯一理由。

  他不喜欢很多人,包括栾秋、栾苍水、曲洱等等,但他很想靠近曲渺渺。如果妹妹活着,大概也是曲渺渺这样的年纪,有和她一样温柔快乐的眼睛。他不会绣蝴蝶发带,但他有许多可以教给妹妹的事情。

  在深谷中,两拨人会合之后,白欢喜曾跟谢长春说过,在最大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内部人最好不要起冲突。

  虽然谢长春完全不认可他的“内部人”说法,但也答应,会控制住浩意山庄其他人的情绪,不会让他们跟绍布打起来。

  山庄里的人都不愿意靠近绍布。看着他那张总是停留在少年模样的脸庞和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会令他们想起如今不知流落何方的卓不烦。

  偶尔的,曲渺渺会小心翼翼地望着绍布。

  绍布喜欢在山壁上攀爬,尤其在他们休息的时候。她和绍布一上一下,相互警惕地瞪着。曲渺渺便知道:眼前这个绍布是正常的绍布。

  她还记得绍布给过自己一只小兔子。而自己回敬绍布一个匕首刺穿的伤口。

  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侧腹草草缠着布条,因为他总是剧烈运动,布条也总是隐隐渗出血来。因为伤口和疼痛,绍布这一路上不再把曲渺渺看作“妹妹”。他看曲渺渺的目光里带着强烈的好奇,总是想跟她说什么似的。但每每靠近曲渺渺身边,便会立刻有山庄的其他人阻拦。

  曲天阳这一爪十分的重。

  他本来想擒住曲洱,但被曲渺渺打乱计划。暴怒令他瞬间起了杀心,狂乱的“明王镜”也失去控制,他听见头骨在自己手中碎裂的声音,松手后才发现,那是绍布。

  手中红白之物粘腻恶心。曲天阳被身上的疼痛吸引了注意力。低头看见的,是一左一右两把扎入他腰间的蟒心剑。

  曲天阳松开绍布,两手同时抓住蟒心剑的剑刃。

  他内力浑厚,肌肉结实,蟒心剑刺入两寸左右,就已经无法再前进。他昔日的两位爱徒,正怀着杀心与他顽抗。

  曲天阳很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白费。谢长春和于笙的“神光诀”应该与栾秋不相上下,曲天阳在这瞬间也实在找不到可以抓住的人,体内的混乱内息令他鼻腔的流血蜿蜒长流,他将力气聚在手心上,试图同时折断这两把蟒心剑。

  但蟒心剑十分坚韧,他竟失败了。

  两把一模一样的蟒心剑,是谢长春和于笙的定情之物。

  两人此时同时向曲天阳发起进攻,进退犹如一体。察觉曲天阳的意图之后,两人同时踏紧地面,奋力再刺!

  已经入肉的蟒心剑饱蕴“神光诀”内力,曲天阳此时体内正萦回澎湃着混乱无比的两股内劲,力量只凝聚了一瞬,立刻便散去。他根本无力拧断蟒心剑。

  一声长嘶!蟒心剑划破曲天阳双手掌心,再进数寸,竟然同时刺穿曲天阳侧腰!

  曲天阳原本还想抓住谢长春或是于笙来帮助自己化功,此时痛得癫狂,再无任何犹豫,双掌同时朝两个徒弟击去。

  谢长春和于笙全神贯注对敌,两人没有任何的对话与眼神交流,但却不约而同愈发攥紧了剑柄。复杂得难以理清的悲哀、愤怒和惋惜,让他们同时生出必死决心,竟然一步也不躲避,目光坚毅,笔直迎向曲天阳落下来的手掌。

  在性命危殆的刹那,白欢喜与商歌从旁掠出。一个抓住谢长春衣领,一个用离尘网缠住于笙的腰。

  曲天阳的重招击空了。

  一切不过瞬息间发生。他身边空空如也,栾秋与李舒也从地上抓走了没有受伤的曲洱和曲渺渺,他脚下只有绍布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两把入肉的长剑足以说明方才发生的一切,而此时鼻腔中滴落的血才刚刚沾湿他的衣角。

  眼前尽是敌人,认得的,认不得的,金羌人,大瑀人。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曲天阳忽然发了狠!他拔出两把蟒心剑,收紧肌肉封闭伤口,竟如猿猴一样从山壁跃了出去!滴落的鲜血淋淋漓漓,栾秋与李舒紧随其后冲出去,才攀上山崖,眼前便是一股满是黄沙的狂风。

  等狂风散去,前方已经见不到曲天阳身影了。

  李舒呆立眺望眼前戈壁,听见九雀裂谷中传来星一夕嘶哑的哭声。

  商祈月和虎钐并未目睹发生的一切。俩人一直在深谷里照料受伤的十二剑成员。

  白欢喜匆匆赶来,告知商祈月绍布出事时,商祈月还以为绍布的疯病再度发作。

  两人赶到时,李舒已经脱下外套,盖在了绍布身上。虎钐掀开外套,脸色瞬间煞白。

  星一夕呆坐在绍布尸体旁,看见曲渺渺面带犹豫走近,踟蹰后也坐了下来。她握住了绍布的手。

  于笙本想把渺渺拉回来,手才伸出去便犹豫了。

  “我……我陪他一会儿。”曲渺渺说。

  白欢喜四处安慰被巨响和骚乱惊动的苦炼门人。苦炼门中年资较长的弟子们大多被曲天阳打发离开,因他们之中有一些人放走乐契,曲天阳一直怀疑这些人是松挞或者千江的心腹。如今九雀裂谷里都是年轻的弟子,白欢喜毕竟还顶着个“喜长老”的名头,且十二剑不在,他说的话自然颇有分量。陈霜与栾苍水借口帮忙,与白欢喜一同行动。白欢喜也知他们是为了给明夜堂和大瑀江湖人探查地形,但如今苦炼门已经这个样子,他懒得分辨了,路上甚至主动给身旁两位介绍起苦炼门来。

  谢长春、曲洱和商歌正围在曲青君身边。曲青君腹上伤口几乎能容半个拳头,十分狰狞。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商祈月一摸曲青君脉门,眉头便蹙了起来。

  混乱之后,当夜的九雀裂谷喧哗热闹。

  还活着的十二剑苏醒了,得知曲天阳已经不知所踪,人人面面相觑。他们对曲天阳的崇敬极深,一个个纷纷要出去寻找。虎钐命白欢喜给他们灌下狠药,盯着这些人昏睡过去才作罢。

  白欢喜纵使舌灿莲花,在陈霜面前也毫无施展之力。陈霜这几年在北戎、金羌游历,学会了一些金羌话,苦炼门的弟子纷纷向他询问自己家乡和亲人的情况。陈霜知道多少便说多少,若有不清楚的,便随手拈个故事来讲。他讲故事技艺高超,边讲边套话,入夜了大家也不舍得走,纷纷点了灯围在陈霜身边,听得如痴如醉。

  有人撺掇他讲大瑀,他便讲大瑀。讲完大瑀讲赤燕,讲完赤燕讲琼周,听得弟子们张开口睁大眼,又是怀疑,又是吃惊。

  栾苍水和陈霜是头一回见面,看陈霜模样便生出警惕。他喜欢于笙多年,总觉得江湖上长得俊俏的侠客都是自己敌人,陈霜自然也不例外。但陈霜说话实在有趣,他别别扭扭、心痒难耐地听,到了大半夜时,看陈霜的目光已经满是钦佩和仰慕,连于笙来叫他都不肯挪动屁股。

  于笙带着曲渺渺,与星一夕、虎钐一起处理了绍布的尸体。绍布是土生土长的金羌人,他们把他的尸首放在干燥的山洞里,择日再举行仪式送葬。星一夕非常沉默,身边两个不认得的人,他有话也不便开口,只和虎钐在绍布身边呆坐许久。

  离开时,星一夕发现曲渺渺和于笙竟一直在山洞外等候着。他想起李舒说过的事情,开口向她俩道歉:“绍布做过许多错事,他如今说不了话了,我向你们道歉。你们大瑀人讲究罪有应得,但希望你日后若是想起他,请不要恨他。”

  一聊才知,这位蒙着双目的长老,便是李舒口中那位赠扇的挚友。于笙和曲渺渺生出许多好奇,四人边说边往曲青君所在的地方走去。

  为救回曲青君,商祈月、商歌和虎钐三人费了极大力气。

  三人先是将流出的脏器归位,又找来羊羔,取下羊羔皮缝合填补伤口。这法子是虎钐和商歌商量出来的:稚鬼长老当日在小孩儿身上缝羊皮,可见此物能与人皮黏连。虎钐和欧阳九已经为那只“小羊”去除了羊皮,对这种方法有了较多理解,商祈月便让她操针。

  曲青君失血太多,谢长春和曲洱伸出胳膊要给血,被商祈月冷冷瞪了回去。

  唐古留给她的那座黑塔之中,除了武功秘籍还有许多奇特的医学书籍。虎钐和商歌小时候没事就呆在黑塔翻书,两人琢磨了好几种法子。这些方法大都需要珍贵的草药和骨材,白欢喜带上马儿,栾苍水带上银两,陈霜带上嘴巴,三人在九雀裂谷周围寻找大瑀过来的商队和金羌城镇。给苦炼门缴过费用的商旅收回了自己的钱,大喜过望,愿意用极低价钱卖药材;擅长打猎的金羌人也很乐意用皮子、兽骨等物交换银子,这能让他们从大瑀、北戎的商队手中买到更多东西。

  在视金钱为粪土的大瑀江湖上,即便装模作样,江湖客看见栾苍水这样的富贵人家子弟,也难□□露几分不屑。他此时才深深感受到银钱多么重要:不仅最近崇敬的陈霜夸他,连白欢喜也亲亲热热赞他:“多亏了你我们才不至于白费力气”“曲青君最大的恩人便是你”“苍水这等侠义行为不比谢长春好?”,云云。

  栾苍水来的时候带了一沓银票。银票从商旅手中换来银子与药材,再交易给金羌人。总之,他的银子确实发挥了大作用,栾苍水虚荣心得到巨大满足,每天出发与归来都高高兴兴。

  于笙一看他那乐呵样子就心烦,愈发的不愿意搭理他。

  白欢喜左一句“大瑀女子太矜持”,陈霜右一句“因为曲青君没醒所以她心情不好”,哄得栾苍水半信半疑中,掏空了所有的钱。

  在鬼门关上徘徊数日,曲青君终于睁开了眼。

  她动弹不得,也认不出眼前低头察看自己的是什么人,甚至无力开口说话,疲惫的眼睛焦灼地拼命睁大。

  “曲天阳受了重伤,离开苦炼门了。”商祈月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自然知道她最关心的是什么,“英则和你的弟子栾秋去追赶,但至今仍未回来。”

  曲青君眼皮颤抖。

  “他俩没事,偶有讯息传回,还没有找到曲天阳。”商祈月把曲天阳的状况细细说清,尤其是那两把给予他重创的蟒心剑。

  正说着,曲青君已经安心闭眼,又昏睡了过去。

  外头,白欢喜正焦头烂额地和虎钐、星一夕商议苦炼门之后何去何从。

  裂谷中有的弟子仍每日坚持锻炼,有的无所事事闲逛。白欢喜托腮长叹:“英则啊……门主啊……快回来吧。”

  此时在九雀裂谷附近的弥陀山下,李舒和栾秋正在徘徊。

  两人离开苦炼门寻找曲天阳已有五日。

  曲天阳像是消失在金羌一样,他沿途滴落的血被风沙掩盖,行踪彻底消失。

  苦炼门众人轮换着寻找,唯有他们两人日夜兼程。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李舒勒停马儿,远眺峰顶隐藏在云层之中的弥陀山。

  “这山有什么问题?”栾秋问,“我们怎么不上去?你每天都看它。”

  李舒下马之后在地上画了个巨大的“人”字,并指着顶端:“这个字起笔的位置,可以看作弥陀山。撇是九雀裂谷,捺是黑塔附近的深谷。其实九雀裂谷继续往前,在弥陀山周围还有一道峡谷,三道峡谷连起来,便是横亘金羌大地的裂痕。”

  在弥陀山附近的裂谷里,住着一些李舒不太想打交道的人。

  “义父……曲天阳应该不会选择那条峡谷,他和那峡谷之中的人有仇怨。”李舒说。

  他只知道那峡谷里住着一些隐居江湖的武林人,他们从各处流浪而来,有的人选择在弥陀山脚下的深谷中住下,有的人继续前行。

  “你没有听过吗?‘地尽头’,那里就是大地尽头最后的安居之所。”李舒指着弥陀山,“弥陀山是‘地尽头’的屏障,是它的盾牌也是它的生命之源。苦炼门的精金武器,正是在弥陀山采出的矿打造而成。从前任门主开始,苦炼门与金羌的王族开始合作,我们给他们训练暗针、打造暗针适用的‘炎蛇’软剑。暗针遍布大瑀、北戎等国,是金羌极重要的部署之一。”

  栾秋听得认真:“被‘地尽头’的人发现了?”

  “是的。”李舒讷讷点头。

  弥陀山位于金羌西边,高耸入云。大山南侧较暖和,北侧寒冷无比,于是暖和的一侧长满了茂盛的林木,北侧则冰雪深厚。

  “地尽头”位于南侧山脚,在这儿隐居的江湖人常在弥陀山打猎、采摘,与弥陀山各自相安无事,过得愉快平静。

  但苦炼门开始大肆开采以来,南侧的树木几乎被砍去了一半:为了发掘矿洞,或者烧火炼出精金。

  “地尽头”的人们因此与苦炼门生怨,反复滋扰采掘。曲天阳回到苦炼门之后,杀了三十多个“地尽头”里的江湖客。滋扰行为减少了,但从此之后,苦炼门的弟子便再也不能踏足“地尽头”一步。

  “我听说以前不是这样的。”李舒挠挠头发,“好吧,我听千江说的。他还年轻时,常和其他弟子去‘地尽头’玩儿。那里景色与金羌大不一样,因为地势低,温暖潮湿,据说峡谷中的景色与大瑀、赤燕十分相似。”

  他指着弥陀山南侧:“那边还有一条山道,‘地尽头’的人会带年轻的千江他们爬山,听说山上有十分珍贵的宝物。”

  栾秋:“若是宝物,怎么能轻易让外人看?”

  李舒:“真的是宝物。那是弥陀山上人能去到的最高处,站在上面,仿佛悬于天地之间。天气晴朗的时候,还能看到赤燕。”

  栾秋忽然怔住了:“你是说,弥陀山就在赤燕和金羌的交界?!”

  可惜的是,李舒并不熟悉赤燕的地形,他也只是听千江说过那么一次而已。

  栾秋催促:“我们走吧,最不可能之处,也许就是曲天阳藏匿的地方。”

  “地尽头”是一条入口狭窄的深谷。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常常从山壁上攀爬进出,而那些武功不济的江湖人则安心在深谷里当真正的隐士。谷中生活贫寒、单调,但愿意留在这儿的人中意的正是这种日子。

  此时在“地尽头”的一处密林中,一个青年正用石块在地面上绘出地图。

  “……赤燕的西北有个非常狭长的区域,是大象生活的地方……您知道大象么?”青年抬头问身边的人。

  他身边那人须发斑白,一张方正脸庞,层叠的皱纹压着犀利目光。正是曲天阳。

  得到曲天阳的肯定答复后,青年点点头,继续说下去:“弥陀山上有一个高处,如果没有熟悉路径的人带领,即便世上最厉害的高手也上不去。”

  曲天阳一声冷笑,青年浑然不觉那笑声之中的嘲讽,点着地面上纵横交错的位置:“从弥陀山那个高处,恰好能看见赤燕大象居住的密林。听说那是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天气晴朗的时候也只能瞧见绿色的、广阔的森林,藏在云雾里头。”

  “你看见过?”曲天阳问。

  “我上去过一次。”青年笑道,“我武功稀松平常,自己爬不上去,是朋友背我上去的。”

  “你的朋友是武林高手。”

  “也不算,他太年轻,又不怎么会说话,平日就闷头练功。”青年说,“他懂得两门功夫,练得很好。”

  曲天阳嗤笑一声:“这么杂,能成什么气候?”

  青年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眼前的老者手心有贯穿伤,腹中同样有一左一右两处穿透的剑伤,他在“地尽头”入口外碰上这老人时,以为自己踩到了尸体。即便救人,他也不能随意将外来人带入“地尽头”。把这奄奄一息的老人安置在密林中,青年每天都送来水和食物,陪他说话解闷。

  曲天阳逃离苦炼门之后,毫不犹豫选择了“地尽头”作为自己的落脚点。他知道这是苦炼门人轻易不会踏足的地方,而他如今重伤,也绝无翻越山壁、进入“地尽头”的能力。选择这儿,只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稳妥的地方,自己疗伤。

  但他竟遇上了一个傻子般的青年,说什么曾被江湖人救过,从此立誓绝不会见死不救。

  有青年带来的肉和饭食,曲天阳力气恢复得很快。手上和腰上的伤口也正在逐渐愈合,他还需要一个借口和理由,进入“地尽头”。

  “你武功稀松平常,平时怎么进出‘地尽头’?”曲天阳问。

  “我的朋友会带着我。”青年仔细察看曲天阳身上伤口,“老前辈,你这伤好得真快。”

  曲天阳不语。只有他知道,□□上的伤损还容易处理,然而内息直至今日仍旧不稳,他根本无法自如地活动手脚。

  “让你的朋友也把我带进去吧。”曲天阳诚恳地说,“我千里迢迢,从大瑀来这儿,就是为了在‘地尽头’隐居,当一个不问世事的闲人,了此残生。可叹啊,半途中遇上强敌,我竟变成这样……”

  他声音哽咽:“哪怕是死,我也只想死在‘地尽头’。说来你或许不信,‘地尽头’里还有我的老友,多年他们因弥陀山采矿之事与苦炼门生矛盾,惨死在苦炼门手中。我得到消息已是两年之后,几乎把眼睛哭瞎,他们可都是我的……”

  他滔滔不绝,又哭又叹。青年听得茫然,似乎不太懂江湖帮派的恩怨纠葛,但始终耐心地倾听。

  曲天阳越说越焦躁,正苦恼怎么打动着榆木脑袋的年轻人,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嘈杂之声。

  他一个激灵:自己耳力竟变得如此迟钝!才回头,便见到草丛中探出一个牛头。

  紧接着,一位骑牛的少年人从身后的密林中走出。

  “阿青,你在做什么?”少年跟曲天阳面前的青年人打招呼。

  曲天阳打量那骑牛的少年:粗布衣服,褴褛脏污,一张脸更是看不出丝毫练武之人的伶俐沉稳,活脱脱便是个在地里卖苦力气的农人。

  那牛老得睫毛都白了,眼睛盯着曲天阳,慢吞吞反刍。牛身上挂着两只死兔子,还有两把缺口的斧子。

  那名为“阿青”的青年与少年说了一会儿话,少年探头问:“老头,你是江湖上什么人啊?”

  曲天阳不满他的态度,端起长辈的架子。

  “俺认识很多江湖人哩,都是帮派里的大人物,铁剑双姝、斜阳帮、万水集……”少年人一口气报了一堆曲天阳从未听过的帮派,“我还跟浩……”

  阿青摆摆手,示意他停口:“他是大人物,肯定不能随便把名头告诉我们。”

  少年恍然大悟,一拍牛头:“老头,那俺先介绍自己。俺是一牛派掌门人。”

  曲天阳:“……”

  他狐疑目光打量少年,问阿青:“你那能带我们进入‘地尽头’的朋友呢?”

  阿青指着骑牛少年。

  曲天阳气得鼻子又涌出血来。他以为阿青在戏弄自己,不料阿青继续道:“我和牛,都是他带着进出的。”

  曲天阳大吃一惊,终于仔细看向骑牛的少年郎。

  “地尽头”两侧的山壁不仅高耸,且十分光滑,几乎没有可抓紧攀爬之处。

  想要自如地来回,不仅要有绝世武功,还必须精妙地控制指尖、脚尖和身体的内力分布,好让手脚紧紧黏在山壁上,不至于轻易滑脱。一个人独自攀爬已经十分吃力,背着一个人,堪称不可能。

  一个人,外加一头牛,曲天阳无法置信。他忽然露出虚弱样貌,冲骑牛少年招招手:“掌门人,你过来。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骑在牛上与我说话,这……”

  这所谓的掌门人和阿青一样毫无心机,闻言跳落地面,来到曲天阳面前。

  曲天阳闪电般出手,忽然抓住少年双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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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内容的一些说明:这里提到的弥陀山和弥陀山脚下的峡谷、隐居者,在《狼镝》番外“凤天语”的最后一章也有提到过。岳莲楼的父亲正是“地尽头”的隐居者,他某天住腻了,带着双剑“凤天语”离开峡谷,遇到岳莲楼的妈咪之后有了岳莲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