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为官在野>第十六章 来日方长

  沈吟在葭县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对翅膀飞去暇州,可抄家这种活又非得他亲自监督。他生而便是喜欢抄家的,抄家总是能抄出些新奇玩意,千金万银过眼不心动,不过是喜欢看,饱饱眼福。现在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养眼,只觉得怎么那么碍眼,心思早就飞得不知所踪。

  等到终于可以走时,沈吟已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把一切都交给带兵救他的老熟人广威将军:“跟我师哥说一声是我错了,我不去瞧他了,就在暇州干下,让他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来找我。”末了还不忘加一句,“千万别给我送人,捕快更不要,衙门有的是。”

  沈吟想着,居同野其实还是有点小心眼的,还记仇,他可不能让其他捕快在他面前晃悠。

  广威将军跟在周巡抚身边多年,深谙巡抚这个同门师弟的脾气,从来都是嚣张跋扈血可流头不低的主儿,听到他竟然主动认错,只当是自己听岔,一手搭在耳边,调侃道:“什么?你说什么?”

  沈吟老脸羞红,当广威将军又涮他,马鞭子往他身上一抽,呵道:“我官服官印呢,信上再三强调要带。”

  “你现在想起来要那两玩意,之前干什么去了。” 广威将军接了他不轻不痒的一鞭,也不恼,“你这次可算立功了,不过你师兄还是不会原谅你的。”

  “我也不原谅他,谁叫他扣我官印。”沈吟怒道。

  周巡抚是他师兄,长兄如父,见不得师弟在外浪荡,两人一见就吵,次次都在动手边缘徘徊。于是沈吟赌气挑了个最穷最没人愿意来的地做官去了,结果他还没生气,周巡抚先气上,愣是扣押官印官服要看他怎么上任。没官服官印算什么,沈吟能上天摘星偷月,偷了印模仿笔记写了张货真价实的任职文书,揣进怀里拔腿跑了。

  沈吟扯着缰绳调转马头就走,心里想着得拿去哄人,只要人还在就好,就怕人跑。

  腿长在别人身上,沈吟自认为拴得住心,但拴不住腿,心一横抬腿走,就真的走了,没有谁比他知道天南海北有多辽阔,茫茫人海找个人有多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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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响哼着小曲把书房打扫得纤尘不染,居同野觉得自己挺脏的不敢下脚,自觉远离书房。他以前当沈吟是个小疯子,是一路人,现在不一样了,他是官,耀武扬威的官,连看一眼都能脏了他。

  居同野上想着应该不会有人来抓他,便恢复了以往生活习惯,不再整日混吃等死。他先是上山砍柴,和齐老头就这块地上柴的归属问题还大吵一架,葭县的消息还未传过来,他们都当沈吟是个胆大妄为冒充朝廷命官的,对自己倒是一如既往该骂之时毫不吝啬唾沫。

  堆了整整一屋,居同野不再上山,开始一面晾晒湿柴,一面坐台阶发呆。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一闲下来他就心慌意乱抖如筛糠,像是要发疯。

  夜要来了,居同野把柴码成堆再捆起来。他做着做着,正顺手的时候,听见外面有声音。

  沈吟一路疾驰回到暇州,进了衙门方才下马,看见曾响迎过来便问:“同野呢?”

  曾响喜不自禁:“柴房里。”

  “放你假,去看你娘去!”沈吟怒气冲冲地嚷嚷着,声音洪亮,就传了出去。

  居同野一愣,旋即恢复正常,继续熟练地柴码成一堆一堆。

  曾响不知所措,没想到沈大人甫一回来就骂自己,而他不过是想替他牵马。他不走,沈吟就瞪着他,他从未见过沈吟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只能挠挠脑袋走了。

  沈吟待他一走便迫不及待关上门插好栓,马丢在院子里,反正衙门只有一个出入口,他就算长了四条腿也别想跑。

  沈吟看着居同野,好像犯了大错,他等他看过来,居同野忙的分不出心来看他。沈吟的心被一把揪住,想着柴堆也能让他忙成这副样子,果然是穷鬼劳碌命,幸亏遇上了我。

  他路上都想好了,一回来就服软,毕竟开始的是他要结束的也是他,想做的是他不想做的也是他,从一开始都是自己在操纵全局。他操纵居同野的人和心,好嘛,没想到栽了。

  居同野瞥见沈吟走过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点心思都没有,只能沉默。

  趁居同野俯身,沈吟长腿一蹦就趴在他背上。

  居同野猝不及防差点把他摔下来,双手忙不迭往后伸,抱紧了,毫无威力底气不足,斥道:“你做什么!”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沈吟把自己拧成了一条蛇,恨不得身上每一处都缠绕上去,皮贴皮骨连骨。

  背上有人,居同野不方便腾手干活,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口吻中有微愠:“我没有不跟你说话。”

  沈吟捏着他的耳垂:“你有,你肯定不想跟我说话。我知道我讨你厌了。”

  居同野不知所措,双唇哆嗦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便直起背脊放下手想让沈吟滑下去。

  沈吟怕勒着他不敢用力,放了手后他又跟牛皮膏药似的贴上去,左右没有旁人,还有啥好讲究。

  来日方长,沈吟想着,从后面仅仅揽着居同野的腰,慢慢焐,慢慢哄,漫天耍赖的事又不是没干过,自己那么标致没道理居同野不动心。想到这沈吟就觉得委屈,他还没对谁这么委曲求全。

  然而居同野轻轻一挣就走开了,两手各拎一捆柴往柴房里走,出出进进,就是一眼都不看他。

  沈吟跺脚,佯怒:“居同野,我堂堂朝廷命官你居然敢不放在眼里。”

  居同野正拎起一捆柴,斜眼瞧他:“我也是朝廷命官。”

  两人都是穿官服的,非得分个高低的话,位高权重的反而先落花流水输人输阵。

  居同野想再拎一捆柴,沈吟干脆整个人都趴在柴上,不给他拎,眼巴巴地抬头求他:“同野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居同野纳闷,他错哪了。

  看见居同野满脸疑惑,沈吟勤快地一把抱起柴,居同野拎起另一捆,两人一起进了柴房。

  沈吟就差立誓了,真挚道:“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知道从一开始是我诱导你相信我不是官,可我也不想骗你。”

  居同野怒道:“骗人还有理吗!”

  沈吟佯装被吓到惊悸,西子捧心楚楚可怜:“我怕,如果我跟你说我是了,你还会喜欢我么,还能欺负我么。”

  当然不了,官是官,民是民,两个人本就不该有交集。

  “同野,我想你欺负我……好好好,是想欺负你。”见居同野不为所动,沈吟连忙道,“不管我是谁是什么身份,是平头百姓还是官爵加身,都看上你了也叫你看上了。我是可以走的,可有了你我就后悔,一点都不想走。”

  沈吟搂着居同野的胳膊,皮脸都不要地贴上去:“来日方长,咱们有的是时间,以后你想上就上,不想上我也不反对。不过你得理我,跟我说话,站在我看见的地儿。”

  居同野没见过这么当官的,做官做成这副德行,难怪他会有所怀疑。他有些燥,眼皮子都燥红了,又想沈吟只在他面前这样,对曾响就是吆五喝六颐指气使的,也就有所释然。

  沈吟见他有妥协的趋势,趁机更进一步,义正辞严,那叫个拳拳真切:“我不是监视你,我是你的顶头上司,你得看着我、保护我的安危对不对,那当然得时时刻刻让我看见了,否则你就是偷懒耍滑。”

  居同野琢磨,确实是这样,好歹是个吃朝廷饭的小捕快,自家县太爷的安危得时刻放在心上,当下不假思索点头答应。

  沈吟强压住心中滔天欢喜,面上犹自神色讪讪,从怀里摸出个荷包,正是那日居同野塞进他怀里的。十几两银子全都塞给他,沈吟一五一十数了好几遍,像一遍遍重复摸索一颗旧了的心。

  居同野以为沈吟用不到了要还给自己,这钱他送的时候很舍得,如今却万分不舍,霎时肉疼的厉害,下意识伸手想拿回来。

  谁知沈吟一收,偏偏不给他。

  居同野打起荷包你拿走银子还给我的心思。

  沈吟怒目而视:“现在你可以说说这个荷包是怎么回事了!谁绣的?那个不要脸的臭娘们送给你的!”

  居同野没回过神来沈吟在说什么,就听沈吟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来,虽然汹汹的,条理却很清楚,显然反复揣度了很多遍:“你连根针都穿不了,肯定不是你绣的。这做工那么精细,一看就是个娘们绣的,那么新没用多久,你是不是在有了我之后还收人家给你的定情信物。”

  这话沈吟憋了几天几夜,再不说出口他就要疯了。

  居同野脸色通红,嗫嚅着试探地问:“要不荷包你拿去,银子还我就成。”

  沈吟当着他的面把银子倒出来全揣进自己怀里,又拽着他的手把人拉到厨房,当面把荷包塞进灶台里。灶里燃火熬粥,火烘得人惬意。

  居同野有点心疼,倒不是心疼自己的银子被沈吟揣了,而是那么个簇新荷包少说也能换个几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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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居同野把熏鱼上灶蒸熟,饭菜才上桌,就听到曾响在外面咚咚咣咣地敲门,踩着点来吃晚饭。

  沈吟用两只手指夹鱼吃,夹着鱼皮,鱼肉比鱼皮重,只留下鱼皮在指间。沈吟吞了鱼皮,美美地嗦着手指:“不给他开。”

  这就有点欺负人,曾响好歹是自己的小弟。居同野趁着给沈吟递筷子之时道:“这不太好,他肯定知道屋里有人。”

  沈吟秋后算账时一点情面都不留,先给居同野夹了块鱼在碗里,既傲气且娇气:“我叫他带着你一起送信,谁叫他擅自行动的。”

  害得他的心提心吊胆惶惶了好久,这个气一定得出。

  曾响拿信来找居同野的时候,居同野已经揣钱上路,当时是不愿连累他,故而没打招呼。居同野不好意思说出口,看着沈吟猫似的挑鱼肉吃,用商量的语气问:“要不给他送块鱼吃。”

  “可以啊,你从这边往墙外扔一块,他接得住就有的吃。”沈吟不怀好意,起身靠近居同野,暧昧挑逗道,“或者你晚上能可怜大人一下,大人就大发慈悲赏他一顿晚饭。”

  居同野终于不敢再提给曾响开门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