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东京旧梦(上)>第270章

  当时冯友伦和范晏兮扒在门栅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张子初一言不发地站在后边儿,连头也不愿抬起。

  “张子初,你过来!”王希泽伸出胳膊冲他招了招手,等人依言走近了,又让他把脑袋凑过来说悄悄话。

  张子初当时无比自责。他觉得是自己害了王家,害了王希泽与王希吟。那一份愧疚在他心中犹如利刃,割得他体无完肤。王希泽知道依他的性子寻常开解定不管用,索性啊呜一口咬上了他的耳朵。

  那一口咬得极狠,直到对方耳根出了血,印上了深深的牙印,他才肯松口。

  “这般就算是扯平了。你若还难受,便再应我一件事。”王希泽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知我最是闲不住,总想找机会出了京城,去看看外头的大好河山。如今我怕是没这个机会了,你要替我去玩儿,替我去看,回来了,再画一幅好画予我瞧。”

  “你可要记着,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子初兄?张子初?”

  “嗯?”

  王希泽回过神来,却听冯友伦在耳旁絮叨,“希泽,希吟,你俩知道不?张子初要成亲了,就在十天后!可他竟然瞒着我和范晏兮,一句也不透露,你们说这算哪门子兄弟!”

  “好好好,算我错了还不成,你俩这不也知道了吗?”王希泽拿他没辙。

  “你还好意思说!这消息我俩还是从张浚嘴里听来的,说出去都丢人。今个儿我与晏兮要是没来,难不成你还打算在成亲那日再告诉我们?”

  “友伦兄,别这样,子初兄许是有苦衷。”

  “苦衷?能有什么苦衷?要是王希泽那小子在这儿,定教……”

  “咳——”

  范晏兮的咳嗽让冯友伦闭了嘴。他俩看着张子初叹了口气,重新盖上箱盖,掩好土堆,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

  “回去吧。”王希泽话音未落,却瞥见一旁忽然冲出来一个佝偻人影,跌跌撞撞地一把扯住了自己。

  “王希吟,你是王希吟!”对方的一句话,把王希泽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他定睛瞧去,见自己身上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老人怕已有耄耋之年,身子又瘦又干,脸上满是褶子。一抬头,嘴巴咧开朝他笑,四颗门牙一颗不剩。

  王希泽惊魂未定,又见对方狐疑地摇了摇头,“咦?不对不对,你不是希吟。是了,你是希泽!”

  王希泽再也想不到能在这里被人认出了身份。他颤抖着指尖去摸自己的面颊,那上头分明还覆着面具。

  “夫子,您认错人了,他是张子初,您当初最喜欢的那个张子初。还记得我吗,我是冯友伦呀!”

  “冯友伦?好哇,你小子又偷偷逃学!看我不收拾你!”老人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戒尺,二话不说就往冯友伦屁股上招呼。

  “哎哟!夫子您又记错了!我早不是太学的学生了!”冯友伦直喊冤枉,老人偏不肯听,见他拔腿开跑,举着戒尺在后头紧追不舍。

  “他是……赵夫子?”王希泽愣了半天,终是把人给认了出来。但眼前这个形若疯癫的老人,哪里还是他印象中那个不苟言笑的精明夫子。

  “赵夫子在两年前患上脑疾,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记得的也时常会弄混。”范晏兮冲着王希泽解释道。

  “……可有请郎中瞧过?”

  “瞧了,郎中说人老了,避免不了。”范晏兮顿了一顿,“曾听学正学录们说,你在外游学的那几年,夫子最常念叨的便是你。”

  “还有……希吟与希泽。”

  “王希泽!你这个混小子,又偷偷来替希吟上课?这回给我逮住了吧。”

  老夫子没追上冯友伦,气呼呼地折回来,用鸡爪似的手攥着王希泽的腕子,将人往杏堂的方向拽。王希泽也不反抗,任由他拖着自己进了那个熟悉的屋子。

  范晏兮和冯友伦莫名其妙地跟进去,又莫名其妙地自夫子手中接过一人一本《礼记》,更莫名其妙地听夫子说要罚他们抄上三遍。

  范晏兮和冯友伦捧着那本厚厚的《礼记》大眼瞪小眼,却见王希泽当真坐到了座上,翻开了书页,执起笔,神情专注地开始抄写。

  细心的范晏兮还注意到,他坐的便是当初希泽和希吟的那位子。原来……他片刻也不曾忘记过。

  于是范晏兮也默不作声地坐入了自己的位子,拾起笔开始抄写。冯友伦见他俩这般跟着夫子发疯,顿时蹦跶了起来,“你们这是作甚?!夫子老糊涂了,你们也要跟着犯傻?”

  “你说谁老糊涂呢,臭小子!”夫子对准冯友伦的脑袋就是一栗子,“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从前教你们的,莫不是全忘了,你给我抄四遍!”

  “什么?!凭什么我又比他们多?……这种时候您倒是记得清楚。”冯友伦抱着脑袋嘀咕了一句,最终无奈一并妥协。

  于是,古朴温馨的学堂中,三个奋笔疾书的学子……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七年前。在过去这七年里,王希泽从未觉得像现在这般心安神定。他真真切切能感觉到,那些他在意和在意他的人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他们的欢声笑语,嬉闹怒骂,分明就回荡在耳旁,仿佛他现在只要稍稍一偏头,便能瞧见张子初在座上作画的身影。

  三人整整抄了一夜的书。等到灯烛燃尽,天空泛白,王希泽放好了刚抄完的最后一页礼记,狠狠撑了个懒腰。

  说来也怪,这般折腾一夜他竟也不觉得困乏,反而神清气爽,连热度也一并退了。他站起身来,走到范晏兮和冯友伦桌前,见他俩也抄完了所有的篇章。特别是冯友伦,虽然字依旧写得歪歪斜斜,章不成章,可比起从前的吊儿郎当,却来得老实多了。

  “嘘,别吵醒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