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舒满心愕然,这是什么情况,老皇帝还活着?他这满身魔气又是怎么回事?

  是霁林将老皇帝囚禁在这里的?

  阮星舒觉得头有些晕,不是说老皇帝和其他几位皇子都死在魔族手里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看着笑的癫狂的老皇帝,和站在火光下面无表情的霁林,阮星舒心头猛地泛上一股凉意。

  老皇帝还活着,大皇子跟三皇子呢?他们真的死了吗?

  阮星舒打量周围,发现此处除了霁林,沈琪,老皇帝和他之外,没有第五个人的存在。

  阮星舒一时也说不上来,他是希望那两人活着,还是希望他们死了。如果老大跟老三死了,是魔族下的手,还是……

  阮星舒摇摇头,将后面的想法摇散了。

  他再次将目光投到老皇帝身上,一年多不见,老皇帝的变化真是大,大到他这个每天没事在心里画皇帝肖像诅咒的人都认不出来了。

  仙门中人寿命不似普通人,修为越高,寿命越长,有的修者活了几百岁,看起来还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老皇帝虽昏庸怕死,他修为其实不弱。阮星舒还记得上次见他,这人意气风发,不过短短一年光景,头发竟已白了一半。

  不仅如此,霁泽身上还笼罩着一股邪气与死气,伴着那浓稠的魔气,让人想要离他远远地。

  阮星舒心底颇有些唏嘘,谁能想到,沧澜洲曾经的君主,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霁泽终于笑够了,他看着霁林,目光中满是怨毒:“逆子,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心软,你一出生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中。”

  阮星舒心头猛地一颤,都说皇家亲情凉薄,在老皇帝身上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可即便是这样,阮星舒知道,霁林曾对老皇帝是有过期待的。

  那是霁林初到紫阳山的前两年,小小的孩童总是站在最高处眺望着京都的方向,虽然他嘴上从来不说,但阮星舒就是知道,霁林是在等父亲派人接他回家。

  虽说后来,霁林心中的失望积攒的多了,也不再期盼什么了。

  可一个不被父亲期盼降生的孩子,这是多么伤人的话。

  霁林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老皇帝的话发生变化,他的声音同他的脸色一样,都是淡淡的。

  霁林不急不缓道:“那可要多谢父皇手下留情了。”

  “你!”老皇帝怒瞪霁林片刻,又呵呵笑起来:“是朕小瞧了你,没想到你一个流放偏远地区的皇子竟能让那么多人为你卖命。今日你来看朕的笑话?”

  霁林没说话。

  老皇帝冷嗤一声:“你以为你能将朕困在这里多久?待朕出去了,你的位子还坐的稳么?”

  说到皇位,老皇帝的情绪渐渐不稳起来,他奋力向前挣动着,似是想扑到霁林面前。绑缚在他四肢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老皇帝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欺君犯上,谋逆造反的逆子!若是沧澜各大仙门知道朕还活着,且被你软禁,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哈哈哈,只怕到时不需要朕出手,他们就能活撕了你。这天下,仍是朕的,是朕的!”

  听了这话,阮星舒总算明白,为什么沈琪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进宫了。魔族定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知道老皇帝还活着的消息,就想着将老皇帝救出来。

  沧澜洲的那群老家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将他们框的死死的。若非如此,老皇帝这么舔沈克,那么作践沧澜的百姓,他们也狠不下心宰了老皇帝。

  这要是让他们发现老皇帝活着,霁林登基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沧澜州还真得翻了天了。

  阮星舒在心里啧了一声,那帮老东西。

  老皇帝发完一轮疯,又恢复成正常的样子。

  霁林脸上仍没什么表情:“父皇这话就说错了,您舍弃人身,背弃沧澜,若是被他们知道您已变为魔族,他们容不下的是父皇,还是儿臣?”

  老皇帝“哦?”了一声,他不怀好意的盯着霁林,片刻后咧开嘴,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修者本就追求至高的力量,我选择投身魔族有何不对?”

  这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

  阮星舒简直大开眼界,不等他骂人的话在心里走一遭,老皇帝下一句话就将他冻在了原地。

  老皇帝阴笑道:“为了打败朕,你不也同样修炼宫廷禁术,可惜,你终是杀不了朕。”

  霁林垂下眼睛,长而浓密的眼睫在脸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没有否认。

  阮星舒只觉兜头一股冷水浇下,冷的他打了个哆嗦。

  古往今来,能被认定为禁术的,都是至阴至邪、为世人所不齿之术,霁林修习的是哪种禁术?

  杀人剖心,还是收集童男童女,亦或是……

  阮星舒不敢深想,他的目光飘到霁林身上,又觉霁林眼神清明,一身正气,不像是滥杀无辜百姓之人。

  再说,他与霁林亲密接触,也从未在霁林身上感受到阴邪气息。他也不信霁林会修行什么邪术。

  对,霁林肯定不会的,老皇帝说的话不能进信,他口中的禁术可能是……

  阮星舒正在脑海中“翻箱倒柜”,冷不丁听到霁泽那粗粝沙哑的声音道:“那边的那位朋友,既然来了,不妨现身一见吧。”

  阮星舒心下微惊,被发现了。老皇帝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想到还挺敏锐。

  阮星舒一面腹诽,一面从暗处走了出来。

  霁林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霁泽身上,并未注意到有人进来,一见阮星舒从阴影中走出来,眼底先是闪过错愕之色,紧接着漫上的却是恐慌。

  阮星舒走近了,冲霁林挥手笑道:“陛下,晚上好,我、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这一不小心,就走到这里来了,还真是……巧啊。”

  一看阮星舒的眼睛,霁林就知道他是清醒的,霁林咬紧了后槽牙,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他说:“出去。”

  没弄清楚禁术的事,阮星舒断然不会离开。

  不等阮星舒开口说话,老皇帝就笑道:“来都来了,走什么。”

  霁泽打量着阮星舒:“你就是九霄云门的弟子吧,当年陪着霁林来京都,朕记得你。”

  他念出阮星舒的名字,又说:“听闻你凭一己之力杀了沈克,好胆识。”

  阮星舒心说这消息还挺灵通,沈克才挂了几个月,看来他没少跟魔族通消息。

  阮星舒看了一眼旁边昏迷的沈琪,没理会不人不鬼的老皇帝,对霁林道:“你怎么不叫我一起来啊,我这一路追着你,可真不容易。”

  霁林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霁林额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他在恐惧。

  老皇帝将阮星舒的话听在耳中,冷笑道:“他当然不会叫你,他怎么敢叫你。”

  阮星舒心说关你什么事,话这么多,我又没问你。

  老皇帝继续道:“阮仙师,朕看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他脸上露出怜悯之色,嘴边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朕倒是可以帮你,你问问他,他的剑呢。”

  霁泽说到“剑”的时候,霁林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了。

  老皇帝双目圆睁,就像是从阴间爬回来的恶鬼,他冲阮星舒道:“你问啊,看他怎么回答你!修士从来都是剑不离身的,就算他成了皇帝,也不该丢弃自己的剑。可他为何不用?他为何从来不用!”

  老皇帝一声高过一声,让阮星舒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他确实在意过霁林的佩剑,因为这次他回来,发现霁林跟人交手的时候从不拔剑,他甚至不知将剑收到了什么地方。

  霁林的剑上会有什么问题,阮星舒想不明白。霁林那把剑他不是没见过,还与之交手过不知多少次。

  霁林低喝道:“住口!”

  老皇帝自认终于摸到了霁林的软肋,哈哈大笑起来,形容癫狂:“因为他不敢,他不敢!他那把剑上染了血亲的血,怎敢将剑示人。他杀了自己的兄弟,如今,又准备来杀朕了,弑君弑父,哈哈哈,朕的好儿子啊,朕早就该掐死他,掐死他!”

  沾染血亲生命的剑上会带着血雾,那是罪孽,永远都不会散去。

  关押霁泽的牢门忽然碎裂,霁林的身影化为一道疾风,五指成爪扼住了老皇帝的咽喉。

  老皇帝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可仍拿那双怨毒的眼睛盯着霁林。

  “霁林!”阮星舒上前拉住霁林的胳膊,阻止了他进一步的动作。

  霁林转头,在阮星舒清澈的眼底清晰的看见了自己暴怒的脸。几息后,他闭上眼睛,泄了力气,任由阮星舒将他拉到一旁。

  阮星舒松了口气的同时,注意到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天影戒涌现出一股不祥的红色血雾,同时戒指上传来灼人的热度,片刻后才冷却下来。

  他这才意识到,霁林的佩剑就宿在天影戒中——不,更准确的说法是,霁林的剑已经与天影融为一体了。

  天影是皇族至宝,是王权的象征,其上拥有着极强的灵力,天影能根据主人所想化为任何形态。

  阮星舒没什么意义的转了一下手上的天影戒,就听绑缚着霁泽的铁链哗啦作响。

  “阮仙师,你不顾自身危险杀死沈克,可曾想过,你为之效忠的皇帝竟是杀兄弑父的冷血无情之人,哈哈哈哈。”

  阮星舒怔在原地,霁林的脸色更是一片毫无生气的惨白。

  阮星舒在心里算了一下霁泽“驾崩”的时间,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他争分夺秒地修炼,准备暗杀沈克的时候,霁林在京中也是步步艰辛。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沈克怎么会容许霁林活着,他有韧性,有骨气,是沧澜最后的希望啊。

  老皇帝连自己人族之身都舍弃了,自然是要除掉霁林的。阮星舒不敢想,如果霁林在那一战中失败了会如何。

  是他太过自信,以为自己能替霁林挡去一切困难,让他无忧无虑。

  他本该与他并肩作战。

  不该放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老皇帝还在疯。

  随着阮星舒的沉默,霁林的脸色越来越白。

  终于,阮星舒开口了,他冲老皇帝道:“放屁!”

  老皇帝一哽,他在位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敢冲他这么说话,就是最落魄的时候,霁林也不曾对他口出污言,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阮星舒。

  阮星舒道:“禁术怎么了,谁跟你说禁术就是邪术了,霁林滥杀无辜了?他练成后也是除了你们这些背叛者,又没有害过无辜之人。怎么,你身为沧澜的皇帝,连自己的子民都舍弃了,还有脸骂霁林,你也配!还有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跟着你做魔族的走狗,简直丢人到家了,叛徒当然是杀了干净,难不成还当成祖宗供养不成?”

  霁林一愣,他本以为阮星舒发现他手刃兄弟,会对他失望乃至厌恶,没想到他竟是这般反应。

  老皇帝脸色沉了下来:“阮仙师。”

  阮星舒只觉后悔、心疼极了,现在心脏都在微微颤抖着,他看着老皇帝的脸,忽然想到什么,正色道:“陛下,您不要一口一个阮仙师,这实在不合适。”

  皇帝不明白阮星舒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皱眉看着他.

  阮星舒冲皇帝一拱手,竟是行了一个大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皇帝:“……”

  霁泽瞪着阮星舒,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阮星舒好心的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跟霁林已经成亲了,我算是您的儿婿,也是沧澜的帝后。您是我的长辈,我拜一拜您,也是应该的。”

  霁泽仍瞪着他,就连霁林也怔了怔,不明白阮星舒为何在此时提起这事。

  望着神色复杂的霁泽,阮星舒忽而笑了:“也没什么,小婿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我这人护短,随你怎么说,我都是站在霁林这边的。”

  他握住霁林的手,“我信他。”

  霁林心头一震,那一刻他的心底五味杂陈,眼圈立刻就红了。他更用力的反握住了阮星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