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星舒敏锐的感觉到傅凡朗的情绪变化,也收敛了笑意,安静的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片刻后,傅凡朗笑起来,声音淡淡的,没有骄傲自得,有的只是无尽悲凉:“自朝廷设立选拔制度以来,我是第一个满分的考生,是沧澜历代最年轻的臣子……也是在任最短的臣子。”

  明德二十年,傅凡朗十八岁。

  他没有煊赫家世,父母皆是贫苦农户,靠种田为生。

  不过傅凡朗运气还是不错的,父母虽是普通人,却给了他一身得以修行的好资质。

  傅凡朗少时拜一名散修为师,随师父游历四方,眼中所见皆是在魔族欺压下,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

  他立志要入朝堂,改变这一切。

  贫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却有满腔为国为民的抱负,说出去,旁人也只是笑笑,笑他天真,笑他狂妄,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傅凡朗做到了。

  十八岁,他一举拔得头筹,成为京都乃至仙门人人羡慕的天才,然而这份天才的荣耀没有持续多久,他就从高空摔落,摔的粉身碎骨,头破血流。

  傅凡朗正值年少,血气方刚,他极度痛恨魔族对沧澜洲所做的一切,也不满朝廷一味龟缩,处处退让。

  然而上至帝王,下至臣子,整个朝堂的人多年来都在沈克的威势下惶惶不可终日,沈克不主动找麻烦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们哪里还敢主动招惹。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新入仕的“天才”将会是一颗炸弹,不知道某一天就会将他们炸的粉身碎骨。

  不过短短半月,皇帝就寻了一个理由将傅凡朗罢免,并表示终生不再录用。

  曾经的天才跌落进泥里,原本交心的好友也对他避如蛇蝎,唯恐与他走的太近,招来祸端。

  曾经的豪言壮语,改天换地,如同笑话一般,消散于茫茫岁月之中。

  在傅凡朗还未从打击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师父于游历之时死于魔族之手的消息传了过来。

  傅凡朗心中恨极,为了报仇,险些搭上自己一条命。

  后来,魔族与沧澜洲的关系越来越紧张,皇室一步一步退让,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很快,傅凡朗的父母也接连病故了。

  一连串的打击终于让傅凡朗看清了身处在一个怎样绝望的世界,他对皇室早已失去了希望。

  旁人提起这位曾经的天才,也不过是一声惋惜,又几年,再没人记得傅凡朗的事情。

  傅凡朗终日游走于京都的长街,听着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来,心底早已麻木。

  他在等,等待魔族涌入京都的那一天。

  一个人的死是悲剧,大家一起死,好像也能坦然面对。

  他能做什么呢?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这庸溃的皇室,已不可救。

  傅凡朗就抱着这样绝望的念头,每日如行尸走肉一般,颓丧度日。

  直到那一年——

  **

  明德三十一年,也就是六年前,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自紫阳山驶入繁华热闹的京都。

  此时正值清晨,盛夏的暑热还未彻底蔓延,京都早市刚开,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馄饨,皮薄陷大的馄饨嘞——”

  “包子哎,猪肉包,蟹黄包,牛肉包,什么口味都有——”

  “客官,小店有鸡蛋汤,灌汤包,虾饺,您里面请——”

  “辣汤,羊肉汤,牛肉汤,豆卷,都来看看嘞——”

  “客官,店里面瞧瞧——”

  街上出来觅食的行人众多,马车不能急行,只能慢慢往前走,车轮压在地上发出辘辘的声响,忽然,车内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停车。”

  车夫一拉缰绳,依言停下马车,紧接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车内探出,轻轻巧巧拨开车帘,接着就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从车上跳了下来。

  少年生的英俊不凡,一身黑色劲装,衬得身姿越发高挑挺拔。

  他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冲马车笑道:“小师弟,下来吃早餐吧。”

  片刻后,另一名白衣少年从车内下来了。

  这名少年看起来年纪要小一些,大概十四五岁,生的眉眼如画,气质更是清冷华贵,一看便知出身不凡。

  两名少年恰好在一家包子铺前停了下来,正招待客人的老板娘一见这两名俊朗少年,眼睛一下子亮了。

  老板娘快步迎上来:“两位小公子打外地来?来,到店里喝碗粥,我这儿啊,还有包子,什么陷儿的都有。”

  黑衣少年看向身侧的白衣少年,询问道:“怎么样,就在这吃?”

  白衣少年轻轻颔首,黑衣少年这才转向老板娘,他笑意融融,让人如沐春风:“好啊,那就劳烦老板娘了。”

  老板娘笑容更灿烂了,她热情无比地道:“不麻烦不麻烦,来来来,二位小公子里面请,咱们可是百年……”

  两名少年跟在絮絮叨叨的老板娘身后往包子铺走去,跨过门槛的时候,白衣少年脚步一顿,目光投向包子铺旁侧。

  只见墙边躺着一个人,那人衣衫脏污,头发乱糟糟的盖在脸上,看不出本来的面目,尽管这样,躺在那里的人还是给人一种遮掩不住的颓丧之感。

  在前面领路的老板娘注意到白衣少年的目光,说道:“嗨,这人是个疯子,痴傻多年了,终日就在街上游荡,躺在哪儿都能睡,二位小公子不必管他,等他睡醒了,自然就走了。”

  白衣少年微微蹙眉:“没人管吗?”

  老板娘道:“这年头,无家可归的人多了,这帮了一个还有一堆,无穷无尽的,咱们也要生活。”

  白衣少年的脸色沉了下来,但他生气的对象并非是老板娘,他只是没想到就连天子脚下都是这般情形。

  白衣少年对老板娘道:“麻烦你给他送些吃的。”

  老板娘愣了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身穿黑色劲装的少年看着沉下脸色的白衣少年,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哥俩好似的搭了一下少年的肩,冲老板娘笑道:“劳烦给外面那位睡墙角的大哥送些吃的,账算我们的。”

  老板娘看看躺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人,又看看两名少年,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好,好,我这就让人给他送过去。”

  白衣少年一点头:“有劳。”

  两名少年进了包子铺,粥和包子很快被送了上来。

  粥并非是普通白粥,而是各种谷物混合在一起的八宝粥,熬得软糯粘稠,还未送入口中,就能嗅到满满的谷物清香。

  笼屉里的包子各个皮薄馅大,且滋味十分美妙,黑衣少年咬着包子含糊不清道:“不愧是百年老店,味道真好,我一个人就能吃十个。”

  白衣少年端坐在对面,肩背挺得笔直,并没有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师弟,回神了。”黑衣少年食指轻叩桌面,唤回了白衣少年的思绪。

  白衣少年回过神来,就见一个包子被送到眼前,他接了过去,轻声道:“谢谢。”

  黑衣少年笑道:“谢谁?”

  白衣少年看着坐在对面的人,没吭声。

  黑衣少年不满地凑过来道:“小师弟,我不远万里从紫阳山陪你来京都,你连一句大师兄都不愿意叫吗?”

  白衣少年看着对面人豪迈的姿势,轻声道:“坐好。”

  黑衣少年道:“你……”

  “阮星舒。”白衣少年坐直身体,说道:“食不言,还有,坐好。”

  “好你个霁林,好样的。”阮星舒将筷子往桌上一放,起身出去了。

  老板娘正忙着招呼其他客人,见阮星舒一脸冷意的走出来,她又看看坐在原地不动的霁林,心说这是吵架了?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老板娘正想劝说一下,就见阮星舒冲她眨眨眼,明媚的笑容浮现在他英俊的面庞上,哪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老板娘愣了愣,就听阮星舒道:“没事,我吃好了,出去走走。”

  他脸上带着笑,说话的语气却是平直不带感情,就好像在生气一样。

  阮星舒与老板娘擦肩而过,老板娘反应过来,这是逗人玩呢,她笑了笑,转身忙自己的去了。

  阮星舒跨出包子铺,就听旁边传来孩子的嬉笑声:“打他,打他,臭死了。”

  “喂,傻子,说你呢,别躺在那儿,滚出京都去。”

  “滚出去,每天臭烘烘的也不洗澡,恶心死了。”

  “……”

  阮星舒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三四个孩童拿着石头往躺在墙边的男人身上丢去。

  大小不一的石头砸落那人头上、身上,那人却是躺着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痛觉一般。

  若非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阮星舒只怕会以为那人已经死了。

  “喂,小鬼头,做什么呢。”阮星舒看不下去了,出声制止道:“以多欺少,丢不丢人啊。”

  那几个孩子大的有十多岁,小的则只有六七岁,但看起来都是顽劣无比的性子。

  他们见阮星舒只有一个人,且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便说道:“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们连你一块打。”

  阮星舒闻言很感兴趣的笑起来,他说:“好啊。”白皙修长的指尖轻点了一下额角,“来,往这砸,别客气。”

  看着阮星舒脸上的笑容,几个孩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好,你可别后悔。”

  阮星舒笑的特别气人:“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就是怕你们不敢砸。”

  “谁说我们不敢。”

  那几个孩子说着掂着手里的石头,朝阮星舒砸去。

  就在那几颗石头将要触碰到阮星舒的时候,一道无形的光幕挡在阮星舒面前,将飞来的石头弹飞出去。

  被弹飞的石头准确无比地砸在它们“主人”的脑袋上,四个孩子一时全都懵了,接着他们大叫一声,哭着跑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丢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阮星舒一脸无辜道:“我什么都没做啊,要我等什么。”

  然而那几个孩子已经跑远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真是走到哪里都不安生。”

  阮星舒嘴角轻挑,回身道:“小师弟,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刚刚把人打哭的,可不是我。”

  霁林只当看不出阮星舒眼底的戏谑神色,他将手里的纸袋丢给阮星舒。

  阮星舒接过去,打开一看,是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

  阮星舒面上笑意更胜:“这些年我也不算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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