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病骨>第73章 戏春洲

  楚韶眼疾手快,一手揽住了他,急道:“公子,怎么了?”

  周兰木却直勾勾地盯着他手臂上刚刚不小心受的伤,只是小伤而已,但新鲜的伤口带着浓烈的腥气,叠加着他上次自己划下的伤痕,还在向外渗血。楚韶低头看看手臂上的伤,疑惑道:“小伤罢了,公子不必担心。”

  周兰木置若罔闻,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双目越来越红,楚韶想起那味叫做沧海月生的毒药,不由心头一跳:“公子……可还听得到我说话?”

  周兰木缓缓地抬头看向他,周身的拼杀声、惨叫声在这一刻似乎都虚化为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最终才一字一句地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楚韶心中咯噔一声:“我何时骗过你?”

  周兰木掐着他的手,面上略带些阴狠的表情让楚韶感觉很陌生:“你骗我……一切都是假的!”

  楚韶回头看了一眼,急急地道:“公子,我们先离开这里,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不……”周兰木双目赤红,看起来十分可怖,楚韶实在看得心惊,手上不自觉地又揽紧了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似乎让周兰木清醒了些许,他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颤抖从怀里掏出楚韶上次见过的那个瓷瓶,不管不顾地把瓷瓶里盛的药一股脑全倒进了嘴里。

  纤细的手腕上,红色的松石链子骨碌骨碌地滚了下来。

  春洲台下已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倒地的受伤之人,呻吟之声和叫骂之声不绝于耳,隐隐还能嗅得些血腥气。白沧浪早已没有了刚刚出现时的一派风轻云淡,发髻更乱,白衣之上多有血色,萧颐风也没好到哪里去,左颊上已然挂了彩,鲜血顺着耳边淌了下来。

  白沧浪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受伤了?”

  语气阴沉可怖,完全不像是平时的语气,萧颐风心中一颤,却见白沧浪拔剑便杀了近前的一个江湖人,情急之下喊道:“沧浪,不可——”

  白沧浪杀红了眼,现如今不管身边是敌是友,拔剑便砍。萧颐风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上前几步把白沧浪一把拉到怀里,伸手紧紧握住他握剑的手,低吼道:“沧浪,清醒一点!”

  白沧浪处事癫狂,虽武功绝世,但从来不滥杀无辜,这样的情景,只有他见过——

  那时还是因为白沧浪要救身陷东南的他,独身一人闯过了那传说中神鬼不过的七十二关。他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当他出现在戚楚的地牢时,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浸得通红,脚步发虚,目光红得吓人,除了机械的砍杀,几乎没有什么意识。

  直到见到他,白沧浪才平静了些,他一剑震断了他周身的牢笼和锁链,几乎是朝他扑了过来。他伸手接住,只见他周身一震,威慑江湖的濯缨剑居然就这么脱了手。

  想必是那时留下的后遗症。

  后来他们出了东南,白沧浪整整昏睡了三日,三日醒来后,却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一般,但萧颐风永远无法忘记他那时那双血红的眼睛——就和如今一样。

  在萧白二人与众多江湖人的围攻下,春洲台上的士兵已经比刚刚少了很多,台阶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呻吟的士兵们与江湖人。药物似乎起了些作用,周兰木的眼神又逐渐恢复了清明,楚韶揽着他不放手,沉声唤道:“公子!”

  周兰木看着他:“不必……担忧……”

  两人匆匆上行两步,正准备从台上翻身跳至护城河中,楚韶耳边突然擦过了一个别样的声音。

  在场江湖人士多用刀剑,士兵多用长枪,碰撞之声叮当清脆,而就在这一片嘈杂当中,居然有风声。

  是箭矢破空的声响!

  他敏锐地回头去看,却正好看到戚琅身前一个看不见面容的人拉着弓,一箭穿过祭台之下的恶斗,直直地飞了过来。

  二人所站的地方恰是春洲台的最高处,又毫无防备,顾不得太多,楚韶下意识地拔剑去挡,可他尚未举起手来,便感觉周兰木飞快地握住他的肩膀一转,用自己的身体把那支箭挡在了他面前。

  箭矢一瞬间贯穿了胸口。

  鲜血从前襟漫了出来。

  周身的一切似乎都失声了,楚韶茫然地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血液静静地滑落,留下一道干涸很快的印记,极美。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春洲台,灯火如昼,照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年轻的太子正执着浅金色的宣旨,开始他踌躇满志的变法。只是灯光熄灭的一刹那,便有灰色的剑光凌风而来,直逼他的心脉。那时太子还没有倾吐过自己的心意,他也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只是什么都没想地抱住他,用身体为他挡下了那一剑。

  那种痛楚他到如今都记得一清二楚,剑尖碰到玉石,发出“叮当”一声响。

  他听见四周有人在呼唤他,想要回答,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春洲台下的人痛声喊着:“公子!”

  楚韶此时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落泪,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眼泪就流了满脸。

  在场之人似乎都意识到春洲台上生了变故,纷纷转头去看,眼见他中箭皆是面如土色。周兰木挣开了楚韶的手,握着胸前的箭,跌跌撞撞地转过身来,他宽大的衣袍被春洲台上的风吹得猎猎而响。

  周身一静,周兰木却像是支撑不住一般,“噗通”一声跪在了台子上。

  楚韶与台下众人皆喊道:“公子!”

  他嘴唇颤抖,似乎是在勉力支撑着什么一般,可刚刚开口,血便从口中翻涌而出,丝丝缕缕地流了一下巴。

  众人只能听见他模糊而坚定的言语:“今日春洲台……诸位皆为大印而来,愿风卷尘埃而去,吾身死殉道,不悔!”

  隔得太远,众人瞧不见周兰木面上的细微神情,只见他身边的楚韶抱着他的上半身,良久才颤抖着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

  沉默如死。

  良久,他们才看见那个自十四岁便叱咤战场的小将军眼睛红了。

  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句:“大胆狂徒,如今你们的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在场的虽有江湖人,可到底有尚未疏散完全的平民百姓,见周兰木身死,心中免不得发怵,戚琅似乎被此景吓到,良久才结结巴巴地下命令:“上,上去,把他们带……”

  卫叔卿扫了戚琅一眼,迅速地下了决定:“撤兵,把抓到的人下狱,这个周四公子死了,剩下的江湖人想必不敢久留,等他们撤走之后,再派人前来清场……”

  周遭撤退的声音不绝于耳,楚韶抱着周兰木的尸身,冷冷地看了戚琅一眼,翻身便从春洲台后跳了下去。

  风声自耳边肆虐。心乱如麻。

  护城河漆黑似墨,只有一艘孤船,船家见他们来,连忙划船过来,漾出一片水声。

  楚韶轻轻地抱着他落在船头上,嘶吼道:“方和!方和呢?——快回去,回去救人啊!”

  太明白这种滋味了。

  当初听闻太子歇的死讯的时候,他疯魔一般闯了典刑寺,终于见到了他的尸体,满头鲜血,一身伤痕,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

  他在天牢当中痛哭失声,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自己为他陪葬,太恨——恨那些人的欺骗,恨他不留一字的绝情,恨自己的软弱无能,更恨自己的束手无策,恨自己直到他临死之前都没能告诉他——

  他痴痴地想着,突然听见怀里的周兰木轻轻笑了一声。

  寂静的河面上,楚韶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不料下一刻他怀中的白衣公子便睁开了那双秋水般的眼瞳,伸手轻轻地在自己胸前一拔,整齐截断的箭头落到地上,叮当一声响。

  楚韶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终于明白自己几日前为何鬼迷心窍地将他错认成了旁人。

  太子歇的母亲公主昔是夙州人,夙州为华族文明起源之地,夙人拥有最纯正的重华族之血,故而他的眼睛似母亲一般,深邃漆黑,幽深如海。

  面前的公子虽言行举止、音容笑貌与他半分不像,唯有这一双眼睛是相同的。

  方才睁开的一刹那,他甚至疯魔一般看到了从前熟悉的半分温柔与纯真。

  下一刻便消散殆尽。

  周兰木捂着胸口,咳了两声,甚至打了一个哈欠。他伸一只手搭在楚韶的脖子上,似乎十分抱歉,可又全然不真诚地说:“元嘉你瞧,最近见你太少,忘了将此事告诉你——你真以为我死了呀?”

  楚韶嘴唇微颤,下意识地伸手,触到他温热跳动的脖颈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句话不说,就那么怔然地跪在他面前。

  周兰木的头还倚在他的腿上,见他这个样子似乎终于良心不安,便借力起来些,凑得很近很近地问他:“怎么不说话,吓坏了?”

  他继续道:“只不过是演场戏给他们看嘛,叫他们放心些,我一‘死’,天下舆论更甚,戚楚就算进中阳,玄剑大营就算谋逆,都算不得什么了……别不说话呀。”

  楚韶抿着嘴瞧他,半晌才道:“你怎么这样?”

  周兰木玩心大起,几乎像是哄小孩一样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温言哄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晚上哥哥叫人煮你最爱吃的八珍圆子……”

  话一出口,两人目光对上,不禁都愣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妹掉马,至少也要等造完反嘛QAQ

  以及马上就造完反了!我最近争取多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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