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朕爬墙那些年>第36章 

  耳周聒噪, 视线模糊。一个踉跄跪地,却不敢松手。

  眼前忽暗,似有人蹲在对面。

  张嘴, 一股热腥汹涌而出,吐息间,肺腑剧痛。

  “红参——红参!”用尽气力吐出的话语,却似呢喃般轻微。

  眼前彻底暗寂,身似悬浮, 仅余的神志也逐渐抽离, 嘴唇却依在翕动,可惜无人再能听清那二字——红参!

  红参!

  不知过去多久, 茫然睁眼。

  满目天青, 竟是帷帐。

  稍一思虑, 额角乍痛,好在胸口的闷痛感已消失,吐息顺畅。

  侧过头去, 一阵眩晕感袭来,模糊见一人走近。

  “你醒了?”郭偕的声音。

  闭目再睁开,眼前景象渐清晰。

  “我……”抬手按着额角, 邵景珩竟忐忑,哽在喉间那句话,一时不敢问出口。

  “你那夜带伤奔袭,疲累加之寒气入渗, 伤了肺腑。”驻步在榻前, 郭偕耐心与他释疑:“幸中途遇到猷国镇南王霍阑愍的大军,你彼时伤重不支,为他所救。吾等稍后赶来, 得知你已被他安置在这蓉荫镇上的军司辽伤,遂来会和。”

  听他话音平静,榻上人悬起的心稍放,那一言便脱口而出:“官家呢?他现下可好?”

  稍沉吟,郭偕据实:“我当时是收到消息赶来,并未亲见霍阑愍,只闻彼时霍阑愍将你与官家一道送入营中救治,但不知何故,后到此的只你一人,并不见官家。”

  “不见官家?!”猛抬头,胸口便一痛,邵景珩勉力支撑:“霍阑愍何以将我与官家分开两处疗伤?”咳嗽两声,“且说吾等的侍卫呢?却也不知官家下落??”

  郭偕蹙眉:“侍卫们称,在霍阑愍的军营他们未得许入内随侍,遂不知官家当下何在。”一顿,“此也寻常,毕竟军营要地,来的又是他朝军将,换作吾等,必也无二举。”

  终是难支,邵景珩倒回枕上,语出依旧急切:“这般说,霍阑愍已知吾等身份?”

  看他气喘难平,郭偕倒了些水与他饮下,才答:“只知一半。霍阑愍是霍兰显的叔父,亦是他亲信,照理不会阻挠吾等,且说当时怕他袖手,曾无化已然道出长春镇之约,不过为防万一,含糊了吾等身份,只道乃大熙天子使臣,重任在身,求其襄助而已。”转身将茶杯放回,“也或这般,霍阑愍并不甚将吾等置于眼中,我今日前往求见,他根本不理。”

  邵景珩眉心蹙紧:“那当日,曾无化可有告知霍阑愍官家之伤急需红参救治?”

  郭偕点头:“你那日倒下之前反复叮咛,后曾无化又向霍阑愍追述此情,据闻霍阑愍已当场令人取参。”

  “这般……”虽是忧虑难消,但事至当下,也只得且信其有。邵景珩闭目一思索,“官家下落不明,霍阑愍又不理会吾等,则唯今之计,只能遣人赶往云京请霍阑显了。”

  “使者已去。”郭偕转回榻前,“但此距云京少说也有百余里,一来一去,非两日不可抵。”稍顿,“你伤重已昏迷了一日夜,况且今日天色已晚,还是先且歇息。曾无化与吕崇宁带人在外奔波探听,不定何时便有消息。”一沉吟,“实是不成,明日吾以真实身份前往求见霍阑愍,或见转机。无论如何,吾等当下,面上还须循规蹈矩、步步为营,万不可因情急而鲁莽举动、自乱阵脚。”

  知他此言是“提点”自己,邵景珩缄默半晌,揉揉跳痛的额角,转过话锋:“霍阑愍是助霍阑显登位的功臣,且如今尚正替他四处平乱,所谓功高盖主,想来霍阑显当下,难免要让这位高权重的叔父三分!”

  领会他隐忧,郭偕且沉着:“此,我也想到了,但你莫忘了,吾等手中尚有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霍兰昆!”眉梢轻抖:“我去见霍阑愍之前,已将霍兰昆藏起,遂若此间有万一,吾等尚还不至全然受制于人!”

  点点头,邵景珩终得一丝宽慰。

  一夜无事。

  第二日邵景珩的伤势略有反复,午后才平复些,郭偕见下稍安,便趁隙召来吕崇宁与曾无化,听了他二人至下的探查所得,思索过后,令二人去歇一阵,自则稍作准备,便独身出门。才到中庭,忽闻身后咳嗽声,回眸见面色苍白之人正步下台阶。

  回走几步搀住随来者,郭偕蹙眉:“你才服过药,不必强撑,此趟我独去便好。”

  摇摇头,邵景珩执着:“我在此也难安心,索性随你同去,免了多思。”

  想来也是。郭偕便不多劝,只未从其人之意骑马,而是命人去备车。

  一路安顺。眼看将抵军营,郭偕轻咳一声,成功引来对坐者目光,“你未带兵器罢?一阵入内万一要搜身,可莫连累我。”一时正色。

  目光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邵景珩一嗤:“你看我是惯用暗器的么?”音色不屑:“你自以为精明,却将他人皆作痴傻?遂昨日尚借题发挥,提醒我循规蹈矩?”

  郭偕撇嘴:“我只怕你这两日伤情反复,神思迷乱,难为自制而已。”

  撩帘外看,邵景珩泰然:“放心,我虽恨不得将刀架上霍阑愍那厮的脖颈逼问,但也心知此刻不同以往,霍阑愍的军营更非定山的冰洞,所谓君子之道,先礼后兵!进他大营,我自谨言慎行。”

  郭偕眉梢上挑:“此可是你说的!一阵切切牢记。”

  彼者再嗤:“你好生自顾即可!”稍沉吟,回眸坦诚:“此去,还是由我出面求见霍阑愍罢。”

  “你心意已定,何须问我?”话是这般,郭偕音中的讽意却是故作:自也心知,凭他区区禁军都虞候的名号,霍阑愍还未必放在眼中,相较下,邵景珩不仅官高数级,在这北地也算威名赫赫,遂那胡人不定舍与他几分薄面。

  事既说定,马车也已驻停。

  二人下车至营前,报上名姓即被吩咐原地待候。隔了良久,才来一自称参军之人,道是主帅出营巡视,二人有何事可与他言来。

  看来这便是霍阑愍能施与他二人最大的情面了。无心也无余地计较,邵景珩只得听受之。当下开门见山,直问穆昀祈下落。

  孰料那参军闻言竟一脸错愕:“相公是说那日您带来的小郎?”得到肯定答复,愈发诧异:“他……不是已去往蓉荫镇与汝等会和了么?”

  “什么?”对视一眼,邵景珩和郭偕不约而同变色。

  郭偕难为置信:“你说其人已离开此处?”

  见之点头,邵景珩追问:“他是何时离开的,有孰人相伴?”

  参军道:“他伤势不重,用了两日药已见好,一早要走,吾等便未阻拦,由他独自离去。”

  “一早……”邵景珩捏拳:“然蓉荫镇距此不过十里地,他又是骑马前往,怎会历经大半日未抵?”

  参军为难:“这……吾便不知了。”面色渐凝:“不至是半途遇何不测罢?”言落见那二人面色皆白,似突闻降灾一般,才意识到自已将话说重,忙急亡羊补牢:“这般,我即刻令人往沿途找寻,相公还请回军司待候消息。”

  凝眉似失神,邵景珩一言不发。

  郭偕强自镇定:“那便快去找!须知吾等本应遵守与猷主之约,今日赶到长春镇会和使团南归,孰知当下却出这等意外,耽误了行程,汝主追究下,孰人都难担待!”

  “这……”参军一怔,竟脱口:“这般,若相公已无大碍,不妨先行启程赶往长春镇,吾等一旦寻到人,即刻与您送来!”

  “你说什么?”沉默一阵之人开口,竟是戾气毕露,“你不问身份来历,也不与我知会,便由一伤重之人独自犯险,当下却还作无事催我离去,是何用心?”显已将来时在车中的允诺忘得一干二净。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怒失心智之人拉出军营,郭偕附耳与之轻言一句,即看其人面色轻动,继而稍静,便趁隙将之推入马车,即令驶离。回到军司,郭偕叫出吕崇宁与曾无化,四人一路驾车往镇外赶去,至旷野不见人迹处才驻停。

  “你方才说此事有诈,是何意?”低头扶额之人闷声发问。

  目光扫过曾、吕二人,郭偕淡然:“汝等将方才在军司告知我之言,再道一遍。”

  吕崇宁从命:“吾等发现有兵丁在各处药铺采买上等红参,听闻是军中所需。”

  闻音触动,邵景珩抬头。

  “那是何时之事?”郭偕继问。

  “今日午后!”曾无化斩钉截铁。

  “午后?”邵景珩一震:“然那参军说……”言出一半,又陷遐思。

  “这便是我说此事蹊跷的缘故。”郭偕眯目:“官家治伤需用上等红参,霍阑愍的属下在镇上采买此药,且还指定须上品,难道仅是巧合?”眸子轻转:“且说那参军道官家一早已离开军营,若这般,他何故事后还四处寻药?”顿了顿,“我问过正觉道人,官家的伤不轻,绝非一两日可复原,更无可能此刻策马出行!”

  邵景珩焦色复显:“他若未离开军营,则那参军编造故事欺瞒吾等,目的何在?”

  片晌静寂。

  “不至是……”吕崇宁半吞半吐:“霍阑愍已察知官家身份,因此有所图谋罢?”

  “霍阑愍只一介亲王,若无旨意,他怎敢擅自为此?”曾无化话外有音。

  “但若有旨意,他也无须偷偷摸摸,但将吾一干人悉数拿下即可,又何须费力遮掩?”郭偕摇头,“且看他急于打发吾等上路,此举大有息事宁人之嫌啊!”

  “那你之意是……?”邵景珩目光深沉。

  郭偕蹙眉:“难为断言,但无论如何,皆非好事,最坏的境况,恐是霍阑愍自藏心机,与霍阑显背向而驰。”

  “若这般,吾等该当如何?”邵景珩面色冷固。

  “有两法!”郭偕显已思量过:“第一,原地待候,使者已去,霍阑显若是愿来,则这两日内可抵,彼时我以霍兰昆为筹码,迫使霍阑显惩治霍阑愍,救出官家;第二,吾等继续追查,寻出官家下落,再设法营救。”

  片刻斟酌,邵景珩定下决心:“霍阑显来是不来尚还未知,即便其来,但此情此境,霍阑愍掌十万大军在手,霍阑显欲助吾等恐也有心无力!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此事,看来还须吾等自做筹谋。应对强敌,唯有智取!且说无论作何后计,眼下之急,乃是查清官家下落。”

  郭偕赞同,只存一忧:“万一官家还被他藏在军营,吾等要入内找寻十足不易,此事恐须从长计议。”

  “或也未必。”曾无化一沉吟,道出所想:“今日吾向镇上百姓打听得知,霍阑愍在此尚有一座府邸,若消息是实,则想他或非长时逗留军中,吾等只需耐心守候,待他回府不加防备时将之拿下,令之听从吾等号令便可!”

  “如是说……”郭偕眸光一亮:“若消息无误,此倒实为上策!”

  既众人于此皆无异议,邵景珩便就下令:“无化,崇宁,你二人回到镇上,即刻去打听那宅邸所在,不得耽误!”

  日将西沉,四人驱车归返,一路无话。才抵军司,便见侍卫匆匆迎来,道是霍阑愍派了使者来,称有急讯相告。

  入内见到使者,却是先前那监军。看其面色凝重,邵景珩心头一紧。

  作过礼,那猷人欲言不言,沉吟间,却由随从手中接过一团破败之物呈上。

  乍觉眼熟,邵景珩忙是接过,细细瞧看后,面色乍白:“此是……”

  监军露苦:“正是……那位小郎走时所披的裘袍!”

  倒吸一口凉气,邵景珩勉力站稳,逼视其人:“怎会破败至此?且还……”攥紧手中之物:“染血!”

  “这……”被问者摇头一叹:“此物是派去寻人的将士在荒野上拾得的,只此一件衣裳,已然四分五裂,似是……”移开目光,声亦小去:“被野狼撕咬过……”

  “野狼!”

  邵景珩似觉脑中与眼前一般,乍腾出一片茫白,继便不知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