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朕爬墙那些年>第35章 

  回看了眼后肩晕开的血迹,穆昀祈音色平淡:“无事,小伤。”

  “你何须……”邵景珩懊恼。

  “冰地太滑,未及躲过。”打断之,穆昀祈目光前指:“拿下霍兰昆,吾等便可安然出去!”

  圣谕既下,郭偕与曾无化双双扑前!霍兰昆的侍卫也已赶来,拼力护主。

  “景珩,你去助他等一臂之力,定要拿下霍兰昆!”敌众我寡,穆昀祈决意背水一战。

  稍迟疑,邵景珩点头,临去不忘叮嘱:“你自小心!”

  肩头的湿意仍在扩张,穆昀祈似觉后背阵阵发寒:伤虽不重,却前所未历,想必那多余的不适乃心有余悸而生的错觉,自还极力忽视。当下一身往无人的角落躲靠——也知挡剑鲁莽,然区区小伤换彼者性命无虞,即便重新来过,他亦无贰选!只是当下,除非不得已,他断不会再亲冒矢石:此情此境,护好自己,才可解一干人后忧。

  “嗡——”熟悉的锐鸣再起,震得人发根倒竖。

  “大王,快撤出此处,仙灵震怒,恐要大开杀戒啊!”方才的道士现身洞口,面无人色,高声告诫。

  霍兰昆闻声回逃,侍卫随之退去。

  看了眼地上仍在尖鸣颤动的鸣泉剑,穆昀祈快走几步到邵景珩身侧:“景珩,我们也走!”

  才出那条狭窄甬道,身后鸣声竟也呼啸而至,在后的侍卫闪身急躲,下一刻便见剑影闪过,“锵”一声,宝剑坠地,不偏不倚,正在穆昀祈脚边。

  不分敌我,洞中大多数目光聚在那柄染血的长剑上,好半晌,竟鸦雀无声。

  剑也静下。

  道士附耳与霍兰昆道了句什么。

  狐疑的目光扫过穆昀祈,霍兰昆面色七分阴寒,三分不屑:“一把剑而已,小王才不信它具何神通!此不定便是这干汉人使的阴谋,目的乃为吓走吾等,独吞李天师的丹药秘籍而已!”前踱两步,目光凶戾:“吾不管汝等自何来,到此目的又是什么,但只交出李天师的遗物,吾便网开一面,与你们留个全尸!”

  言才落,便闻一声嗤笑——是郭偕:“夜郎自大,那就看看终究死的是谁!”言间执剑扑去。

  混战再起。

  自留在后,穆昀祈倚着洞壁正缓神,忽觉身前动静,抬眸见一猷人倒在丈余开外处。脚下的剑又始尖鸣,令人心烦气躁。下一刻,他自也不知何故,竟俯下身,手才触上剑柄,刺耳的声响戞止——瞬似一股清流涌遍全身,令人心舒神缓,耳清目明!

  “郭将军!”有人疾呼。

  穆昀祈抬头,见郭偕被三个猷人围攻,才挡住正面来的一刀,却不妨被另一人偷袭,即退两步,口吐鲜血。

  危险!穆昀祈飞身上前,执剑替他挡下一刀,余光瞥见左右刀光又压下,跃身躲过,横剑扫去,两猷人应声倒地。

  后退两步,穆昀祈目光扫过人群,见藏身在后的霍兰昆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一挥手,又有数人向己侧扑来。穆昀祈直迎上前,剑起影落,所向披靡。

  “大王,此剑已认主,不可妄加举动啊!”道士苦劝,“还是走罢。”

  击退一干来者,目光凝伫,穆昀祈似有所思。

  “服丹!”霍兰昆咬牙切齿,高声下令。

  “不可,此会犯了天师禁忌!”道士大呼,可惜无人理睬。

  五六个猷人仰脖服下丹药,向前冲去。

  另一侧,邵景珩刺倒两人,又见刀影袭来,举剑急挡,却觉手腕震麻,倒退两步,偏头躲过追来的利刃,剑锋直挑彼者眼眸,岂料忽觉胸腹一痛,人已飞出——竟被彼者一脚踢中!

  喉头一甜,鲜血自口中涌出,无暇自顾,邵景珩此刻心念的依是穆昀祈。抬眸急寻,恍见一抹蓝光划过——方才伤了自己的药人顿遭雷击般倒地抽搐!

  这是——

  未及细忖,一白衣人影似从天降:长剑在手,衣袂飞扬,若非后肩那团嫣红惊心触目,或还教人以为谪仙临世。

  张了张口,邵景珩未能出声。

  一瞬的悄寂过后,似雪的衣角翻转,衣袂拂动间,便见数道莹光飞出,将与郭偕缠斗的药人击倒。

  “这剑气竟可伤人!”人声惊惶。

  铿锵声止,几药人聚到一处,神色惶张。

  “剑气专克服丹者。”幽幽之声之后传出,“李天师最忌仙术旁用,凡人以丹药养神力已违天道,更莫言在此地妄为……”那声音低下。

  “什么天道?我便是天道!”霍兰昆大怒,歇斯底里般往前一指:“给我将这干汉人鼠辈斩尽杀绝,可得重赏!否则,尔等皆作逃兵处置!”

  一言落,无人敢犹豫,即卷土重来。

  剑光新起,横扫向前,来袭者半数倒地。

  “今日唯有拿下霍兰昆,吾等才可活着离开此处!”剑指向前,郭偕一言,再振人心。

  干戈复起,厮杀声充溢本是世外之境的仙穴洞府,状不忍睹。

  一丝不忿跃上眉宇,穆昀祈执剑飞身,划破两药人喉咙,又借力而上,越过扑来的猷人头顶,旋身踢倒挡路者,剑指正中人而去——

  寒光一闪,冰冷的剑锋已抵喉头。霍兰昆目瞪口呆。

  “大王被劫持了!”人声高呼。

  一场混战,就此终止。

  不欲搅扰仙灵,穆昀祈令侍卫押上霍兰昆,一行人撤出冰洞去。

  重见天日,身心一轻。回看众人,无一不是血染衣襟!低头捏紧那柄救了一干众人性命的剑,穆昀祈略觉眩晕——后肩的伤似乎并不十分疼痛,倒是阵阵寒意透肤渗骨,不适感难以言喻。

  “相公,你如何?”曾无化声急透忧。

  “景珩……”穆昀祈望向嘴角渗血之人。

  卖力一笑,却是惨淡,那人抬手拭去血迹:“小伤,无碍。”谓曾无化:“将行囊中的药拿来,与众人就地疗伤。”

  药取来,众伤者或服或敷。趁时坐歇片刻,穆昀祈唤来伤势较轻的吕崇宁,递上鸣泉剑:“拿此去湖上开冰,当可事半功倍!”

  吕崇宁领命,然手触剑柄,一声尖锐的鸣音便就弹出,震得近处人纷纷蹙眉掩耳。

  “这……”动作一滞,吕崇宁惶惑。

  “方才那道人说了,此剑认主。”邵景珩凝眉。

  缄默过后。

  郭偕近前叉手:“可容臣一试?”

  点点头,穆昀祈将剑递上。恭敬接过,郭偕乍看无恙,然未及迈步,又闻一声锐鸣自剑身发出,郭偕顿似拿了千斤重物在手,难为自主,踉跄数步,竟是单膝跪地,剑应声而落,似被股玄力牵引,又滑回穆昀祈脚边。

  “我早说过了。”一眼扫过狼狈之人,邵景珩眸露讥诮。

  就地坐下,郭偕似未听见,闭目自平复。

  捡起剑,穆昀祈一言未发,径直往湖中去。众侍卫跟随。驻足冰上,看他执剑试探般下刺:诚如所想,剑锋入冰,不费吹灰之力!只需片刻,数十块浮冰已取出。

  趁侍卫们运冰的罅隙,穆昀祈命将那道人带来。

  不知是为自算过一卦,心知一时半阵并无性命之忧,还是果真心性灵慧,知面前人无意再开杀戒,自称“正觉真人”的道士临前神色泰然,于彼所问,看似知无不言。

  据他称,高士举当初寻到他等仙门名士,初衷是为病入膏肓的邵太后炼长生丹续命(大熙太|祖取历朝之鉴,以为服食丹药谋取长生乃旁门骗术,古来帝王但为此者,无一不因中毒而英年暴亡,遂立规矩,大熙上至天子,下至百官,均不得豢养道人术士,更不许服食丹药!遂高士举替邵后寻术士炼丹,不得不于暗中进行。),然孰料丹未炼成,邵后便殒身寒食之变。生怕高士举迁怒,为求自保,道人们翻遍古籍,寻到几样仙方献上,其中除了长生不老药,便有服后可刀枪不入似同神兵的金丹,高士举闻听果喜,即令他等立炉炼丹!孰知那古方残缺,炼出的金丹药效与记载相去甚远,且历年余无长进,高士举已然急恼,正觉道人惶恐,生怕一命难保,便伺机出逃,然而阴错阳差,来到这北地竟又被迫投奔了同样野心昭彰的霍兰昆,继受之驱使炼丹。

  穆昀祈暗下忖来,归云谷藏兵实乃寒食之变后才起,倒与这道人所言合得上。因是已七八分信他真。一沉吟,举起手中的剑:“你说此剑认主,是何意?”

  三指拈须,道人乍看倒存几分仙风:“这鸣泉宝剑,当年随天师李夷斩妖除魔、救护众生,虽是功高,却积杀气过重,因是未能随天师登仙。千年来被封印在这极地寒境,想是天师苦心,欲令之静修去戾。”摇头一叹:“可惜成效不显啊!”

  “戾气?”穆昀祈皱眉盯着那柄静下便如凡物的剑,“你之意是,此剑因积杀气,才暴躁如斯?”

  “既如此,便将之封入洞中继续修炼,免伤无辜!”邵景珩提议。

  道人摇头:“徒劳而已!我说了,此剑已认主,无人能将之封回。”目光转回穆昀祈身上,竟透崇敬:“宝剑有灵,虽因杀戮过重而戾气难消,然好在尝伴天师之侧,受天道感化,大义未泯,便是所谓邪不胜正!它虽伤你,却也因此触血识人,认你为主,此间缘故,想必阁下命格特殊之外,尚还因你胸怀正气,遂汝当下,是唯一可驾驭此剑之人,阁下但不违天道、守持正固,使之非但无咎,或还可助其去邪返正,修成正果。此乃存世功德,何乐不为?”

  若非方才所历,穆昀祈必要以为这老道信口雌黄,一意谄媚为求留命而已!然至当下,却不得不信其有,也索性此剑可破药人之功,为一大利,与之相较,所谓戾气杀性,至后慢慢消磨也未尝不可。心念初定,便收剑入鞘。

  此刻闻邵景珩发问:“你为嘉王所炼的,不仅仅是延寿丸与这养神力的金丹罢?”跨前一步,音色咄咄:“尚不乏害人之物罢?”

  浅一沉吟,穆昀祈即会其意,接言:“你炼的毒丹,当有解药,当下奉上,可罪减一等!”

  道人爽脆:“孰人中毒,要待贫道与他诊过脉,方知如何解。”

  穆昀祈目光向一侧示意去。

  郭偕即上前,一面伸手与道人诊脉,一面回眸瞥向面色倨傲之人,嘴角不觉上勾:面恶之人,却也有心善之时?看来今后于之,“心胸狭隘”四字,倒是要慎用了。

  好在他所中只是寻常之毒,正觉与他数颗药丸,吩咐连服五日,即可恢复。

  一应事罢,邵景珩迫使霍兰昆下令其余众留在原地,他等则带上霍兰昆与正觉二人离去,继往长春镇进发。

  为防追兵,一行人途中除了饮马,余时皆不敢停歇,及至入夜,巧遇旷野上一座空置的毡房,才驻停歇息,用了些干粮。此地离长春镇不到百里路,郭偕提议一鼓作气,星夜驱马,以赶在明日日落前抵达。众人多赞同,唯邵景珩踌躇。

  藉口查看俘虏,邵景珩出了毡房。

  “邵相公是忧心官家?”随之踱出,郭偕开门见山。

  未尝否认,邵景珩声出不高,似怕里间人听见:“吾等行伍,带伤奔袭、日夜在途是常情,然官家未吃过这等苦,又有伤在身,我怕他撑不住。”

  此,郭偕何尝不知?且说这半日来他屡看穆昀祈面色,似觉越来越苍白,想当下不过强撑而已。只若就地歇息,万一被霍兰昆的人马追上,后果难料。稍加斟酌,便提议:“要不这般,我带人往近处找寻,若得马车最好,不然,趁时官家也可多歇一阵,待我回来再上路。”

  看来只得如此,邵景珩应允。

  霍兰昆服了正觉道人的丹药,一路昏昏沉沉,并无反抗之力,当下被单独看管,当是无碍。邵景珩查看后返身欲回,迎面却险与一人撞上——却是曾无化。

  “相公,官家他……”寻常遇事不惊之人,此刻竟情急慌张:“似乎,不大好。”

  脑中“嗡”了声,邵景珩快步赶回。

  毡房中,穆昀祈依旧靠在原处,双目轻闭,昏黄的火光映得那张脸白无血色。

  上前蹲下,邵景珩手背触上其人额头——不热,反之,竟还有些凉!继拉起他手,却发觉连手心都微凉。

  “景珩……”昏沉中的人眼皮动了动,口中呢喃,“冷……”

  冷?怎会!不及多思,邵景珩回头急令:“去取最厚的衣袍来!”一顿,“将那道人也带来!”

  衣袍与正觉道人同时而至。为昏沉者裹上厚重的裘袍,邵景珩便令正觉上前诊脉。

  “此乃剑伤所致。”片刻,道人收手捋须,“鸣泉剑在冰洞封存千年之久,寒气凝聚已然成毒,此非贫道能解。”

  一把揪住他,邵景珩声色俱厉:“你不是自称真人半仙么?如何不能解?”

  道人无奈:“因此伤须得药医,然此处并无药。”

  “药?”邵景珩凝眉,“何药?”

  “红—参!”一字一顿,道人缓缓:“唯有红参之热可驱此毒寒,且参龄愈长,药效愈佳。”看向昏沉者:“看来寒毒已渗入其人肺腑,救治还须及时啊!”

  “红参……”咀嚼过此二字,邵景珩抬眸:“传令下去,即刻备马,我要星夜赶路!”

  月冷风疾,寒意刺骨。

  邵景珩一再挥鞭,却依觉马步迟缓。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此时方知,所谓心有余而力不足,却是这等煎熬!

  怀中的身躯动了动,极轻,但邵景珩不会漏察。

  “阿祈,阿祈!”奔袭一路,第一回 缓下马步,邵景珩低头轻唤,满心忐忑。

  “景……珩……”话音断续,好在清晰。

  “我在!”抱着他的手收了收,垂额轻抵他冰冷的面颊:“很快便到长春镇了,你服过药即好!”

  片刻无声,以为他又昏沉,邵景珩焦绪愈甚,正欲发力策马,忽闻轻微的语声自下传来,忙附耳倾听。

  “无论如何,非你……之过,莫自……苛责!”

  胸口一颤,目眩喉紧,肺腑似被只无形之手揪紧般剧痛,张口却无声。

  扬鞭策马,眼眶的热意迎风即冷,碎裂成点点冰晶,回扎入眼,痛得撕心。

  辗转半世,现下才知,犯错之人,并非皆有改过之机。若弥补不及,留待的,便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