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了。”良久的沉默后,叶骁轻声说。过了一会儿,他又重复了一次自己的话,“我做不到。”

  “……你从来不曾天真过,但是你心太软。”

  “对我对先帝,阿父不也一样么?”

  这句话一出,先被刺伤的反倒是说话的人,叶骁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低声道,“我失言了。”

  蓬莱君没说话也没看他,叶骁把话题重新拉回去,“现在只要丘林部归附完成,我担心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冯映第一不疯,第二并不是利欲熏心之辈,而且做事极其谨慎周全,除非逼到极处,不然不至于铤而走险。”

  “这倒是。”蓬莱君点点头,“丘林部归附之后你想好怎么办了么?”

  “嗯,想好了,丘林部归附,北齐和北狄的压力都会骤减,我回鹰扬关看着荣阳,上次没有弄死符青主,他未来就是个祸患。颜颜这几年政务积累得也够了,让他在山南关当知府,过一任刺史也当得。”

  “山南关苦寒,比不得丰源京,黛颜肯么?”

  叶骁说嗨,我早和他聊过了,我说颜颜啊,现在你有两条路,一条呢,是你哥希望你回去到他自己手下……我话还没说完,他斩钉截铁地说,我选第二条路。啧啧,兄友弟恭兄友弟恭。

  蓬莱君点点头,转头看了叶骁一眼,“永夜幽最近如何?”

  “……我再没见过她。”自从杀伤蓬莱君之后,永夜幽就不见了。她从她那个遍布白骨尸骸的意识之间消失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蓬莱君看了他片刻,“……她还没出来。”

  “对,还有最后一道封印,只要不破,她就无法现世。”

  蓬莱君凝视着他,“叶骁,答应我一件事。”

  “阿父请说。”

  “绝对不能让永夜幽出现。”

  叶骁肃然地点了点头,他轻声道,我早有准备了。

  他早有死的准备,才取了沈令心口肋骨做成了一个箭头——这是对抗永夜幽最后的武器。只是他心疼沈令。要亲手杀了他的话,沈令要多苦啊。所以他得努力的活下去,他不想沈令难过。

  蓬莱君点点头,淡淡地道:“没有意外,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

  “阿父!”

  “我还能再活十八个月。”蓬莱君平静地看着他,然后他伸手,摸了摸叶骁漆黑的头发。

  “叔靖,你要记得一件事,虽然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是你是我的孩子,我养育大的,我的孩子。”蓬莱君鲜少说这么长的话,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后面的话该怎么说,他道:“如果你告诉我,你想做皇帝——”

  似乎预感到他要说什么,叶骁短而急促地唤了一声,“阿父!”

  “……我就为你杀了叶蔼。”蓬莱君平静地吐出这句话,他一双朱玉色的眼睛笔直地凝视着自己养大的男人,“因为你是我的孩子。”

  说完,蓬莱君累了一样微微垂头,他转过身去,显出一点疲惫的神色,他轻声说,你回去吧,天要黑了,别让沈令担心。

  说罢,蓬莱君负手径自走去,叶骁望着养父的背影,鼻中发酸,忽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可他为什么哭呢?他不知道。

  这天一早,叶骁和冯映一起去见蓬莱君,沈令本也想去,但一转念,觉得蓬莱君大概并不想看到他,便待在府里。

  处理完杂务,闲来无事,日头又好,他就在院子里配繁繁翻花绳。翩然两岁多,扶着雪花满院子跑,雪花小心翼翼回头看他,生怕肉乎乎的小团子摔着。

  窈娘坐在他身边看食谱,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中午时分,两个小的加条狼去午睡,太阳暖和,窈娘忽然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怎么?”

  窈娘有些感慨地摇摇头,她放下书,看向天空,“……我讨厌北齐,这地方我待着就不舒服,我想回塑月,列古勒也比这里强得多。”

  沈令想了想,苦笑一声,“可这里毕竟是我门的祖国。”

  窈娘冷笑,“祖国?北齐给我们什么了?你为北齐出生入死,百战百胜,换来的是什么?贬为罪奴,灌了毒药,挑断手筋送人。如果不是遇到秦王,你当年就死了,我呢?我父亲一生清正,仗义执言,北齐给他的就是斩首示众,妻女发卖。”

  说到这里,一向温柔稳重的女子少见地愤懑起来,“要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才不会来这里。想着都令人恶心,呸!”

  她这番话说得沈令哑然,窈娘说完也觉得自己话太重,便勉强一笑,正要找补,沈令四下看了看,笑了一笑,“这里我倒是有些怀念。”

  这间宅邸便是他之前被抄没的侯府。叶骁特意买回来的。

  进城的那天,当他发现叶骁买下他旧宅的时候,内心震动不已,在跨入大门,看到自己手植葡萄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何为近乡情怯。

  他小心翼翼提着袍子迈进屋里,惊讶的发现,东西几乎一模一样,放在他记忆中的位置,就仿佛他离开那时一般。

  窈娘也随着他的视线环视一周,抿了抿嘴,眼神却软了下来。她指着院中三棵梅树,“……还记得那些梅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