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玉瓶,叶骁面孔上露出又厌恶又怀念的神色,重新把它推了回去,“这东西我喜欢不起来。谢谢阿父了。”

  蓬莱君沉默了一下,“……这东西先帝喜欢。”

  “所以我不喜欢。”

  松浆是先帝喜欢的食物,因为他的皇后会为他做。最开始叶骁是喜欢松浆的,因为有了松浆,那一整天先帝都不会生气,也不会打他,可当他知道,先帝的欢喜不是为了他喜欢松浆,也不是为了这是蓬莱君做给他的,而仅仅是因为他的妻子会做给他而怀念,叶骁就再也喜欢不起来了。

  他那么喜欢的阿父,在先帝那里,连个替身都比不上。

  蓬莱君点点头,把瓶子收回来,淡淡地道了一句,“陪我出去走走。”

  两人没带侍从,徒步从驿站出去。

  时近黄昏,满街归人,户户炊烟袅袅,成群结队的小孩背着篓子从田间回来,欢声笑语地往家里走。

  叶骁一弯腰,扶起一个跑得太急的小孩,拍拍他脑袋,看小孩跑远,他转头看向蓬莱君,“阿兄还好么?”

  “还好,询儿要选妃,卞阳有孕。”

  “真好啊。”他轻声道,一双深灰色的眸子扶起一丝模糊的怀念,他慢慢地道:“……阿兄手段,跟之前比,严厉了很多啊。”

  “他长大了。”蓬莱君淡淡地道,已近黄昏,不必撑伞,他只裹住全身,只有一双艳丽的红眸露在兜帽的阴影里。叶骁默然片刻,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蓬莱君俯身抓了把土,在掌心揉碎了,观察土质,淡淡地道:“何况阿柔也去了,再没人能劝他。不过他做得不错。”

  “所以阿父才能放心到北方来?”他轻声问道,蓬莱君朱玉色的眸子瞥他一眼。

  “我担心你。”

  叶骁点点头。这次他亲身前往北齐履职,其实是冯映与横波的联姻失败之后,无奈的办法。

  北齐之前是与塑月同等的强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今能蛰伏下国,不过主昏臣弱太过不堪。能弹压不反已经很难了,而现在又逢丘林部献土归顺的紧要关头,不能出一点儿岔子,北齐必须有人坐镇,蓬莱君和显仁帝反复思量,最后定下这个方针,叶骁坐镇北齐,蓬莱君扼守通道。

  “再一两年你就能回去。”蓬莱君淡淡地道。

  叶骁一笑,说我不是怕这个。他心里想,我是根本不想回丰源京。

  那里埋着他的姐姐和外甥女,埋着他几乎所有的痛苦。

  “你在担心。”蓬莱君看了看他,下了个断言。

  “嗯……我担心冯映。”

  “担心什么?”

  “怕他赌国运。”他竖起指头,“阿姐在、姨妈在,北齐毫无胜算,最是安全。阿姐不在,塑月有两成胜算,姨妈也不在,塑月胜算就是三成。只要到了五成,且一搏之下获利丰厚,冯映就敢赌。”

  说到这里,他慢慢笑了一声,“冯映这次聘娶弥兰陀的女儿,就是在给自己加筹码。”

  “那杀了他?”

  “不,敢赌不代表他现在会赌。”

  “为什么?”

  “冯映不是疯子。”他看着蓬莱君,“目前算上弥兰陀,也不过三七之数,而我在北齐,就是为了不让他扳到五五之数。只要丘林部归顺,他的胜算立刻一成也无,自然不会赌了。”

  他望向成安京的方向,深灰色的眸子眯了起来,“冯映此人,才智远在当世诸人之上,说句不怕阿父生气的话,他洞事之先犹自在阿父之上,这个人如果不跟横波匹配,我是绝不会让他登上北齐王位的。”他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不为我用,他就是最可怕的敌人。冯映太危险了。”

  说到这里,他想起冯映那张清寒素然,毫无生机苍白的脸,心中忽然有了一丝奇怪的心疼与恻隐,他顿了顿:“现在冯映还有用,北齐乱而不战才符合我们的利益,而且还需要北齐帮我们扛住北狄的压力,换一个人做不到。”

  蓬莱君并不关心冯映如何,他淡漠地点点头,“小心沈令。”

  叶骁沉默片刻,过了一会儿,他移开视线,望向天边开始垂落的太阳,“……我知道。”

  “你该把他留在丰源京的。”

  “那更危险。”

  蓬莱君看他一眼,“若他倒向冯映,胜负如何?”

  叶骁又沉默了一阵,他沉重地呼出一口气,“……五五。”

  “那他会倒向冯映么?”

  “……五五。”

  “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