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被叶骁用一幅锦被包好揽在怀中,意识还在药力了浮沉,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轻松,靠着叶骁又好生暖和。他在叶骁怀里拱了拱,低低呢喃了一声三郎,便沉沉睡去。

  叶骁垂头看他,看他全无防备的样子,心头一暖,轻轻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他心里想,他终于,把沈令从他这里受的伤、中的毒,全都治好了。可他又从他胸口取了一片骨头,最终还是欠他。

  他想着心中又愧疚又心疼,只把他抱得更一点。

  当晚沈令发了烧,叶骁守了他一夜,凌晨时分沈令烧退了,人也清醒过来,他抚摸着叶骁空无一物的左腕,哑着嗓子问他成功了么?他看叶骁点头,再也撑不住,便一歪头,睡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微微摇曳,却已经坐在自家马车上,被叶骁抱在怀里,往秦王府而去。

  他靠在叶骁怀里,五月的丰源京已是仲夏,叶骁给他打扇,团扇熏过冷香,柔风伴着沉水香的味道,拂在他面上。

  他以前是多警觉的一个人,现在被叶骁抱在怀里就能抱进抱出,睡得一路酣然。

  他到底多爱这个人呢,他不知道。他闭着眼,把自己在叶骁怀里团的更舒服一些,叶骁看他醒来,软软问了句,“阿令你好些了么?”

  “觉得身子轻快不少。”沈令柔声答道。

  “你胸口疼么?”

  “不怎么疼。”

  “那就好。”叶骁应了一声,絮絮叨叨说,那片骨头他亲手磨成箭头,然后镶上纯钢,做成坠子给他,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沈令睁眼,看到那人拿着团扇遮住自虾须帘内透入的清澈阳光,俊美眉目上是一种春日一般雍容温和的风流缱绻。

  叶骁柔声道;“阿令,我的命,彻底交在你手上啦。”

  深林重新合上眼,然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唇角,他嗯了一声,重又安心睡去。

  五月二十九,清毒之后的第二日,沈令忍着胸口伤处剧痛,一个人悄悄到了蓬莱君府。

  见到蓬莱君后,他小心翼翼取出昆山佩,奉到蓬莱君身前,“此乃秦王所赠,云只要持之,便可以恳求蓬莱君一事。”

  蓬莱君看着昆山佩,看看他,过了一会儿,慢慢地道:“你所求何事?”

  沈令慢慢跪倒,额头伏在金砖上,这一下他胸口伤处有些迸裂,他感觉到有液体涌出来,却浑然不觉,他朗声道:“只求君上保住王姬一线血脉。”

  “……”蓬莱君慢慢合上手,“你其实可以拿它求些别的。”

  沈令摇摇头,“……沈令至此所得已远超应有,再有强求,则满溢太过,必致损伤。”他顿了顿,“再说,秦王所求,便是我的所求。”

  叶骁最重要的东西,他一定要保护。

  他知道叶骁的性格。在来蓬莱君府上之前,沈令曾经问过叶骁是否要回避此案,毕竟他与王姬、横波分属至亲,叶骁听了沉沉一笑,“只能我去。”

  沈令看他,他在沈令眼睫上吻了一下,柔声道:“因为,除了我和君上之外的人,无论审对审错,审轻审重,都会在事后被阿兄怨恨的。可这无妄的天子之怒,谁能当得呢?”

  所以,只能他来。只有这样,显仁帝的怒气才不会波及到旁人。

  这就是叶骁,他明知道办这件案子会让他痛彻心扉,他可能会被迫亲手勾决自己的亲人、自己恋慕过的人,但是他咬着牙,咽了血,也会挡在别人身前,选择他来处理。

  可他哪里舍得呢?他怎么舍得叶骁受这样的苦。

  蓬莱君没说话,他只是看着手里的这块昆山佩。

  这是他当年从昆仑山取来,精雕细琢,献给先帝的那支杯子的碎片,砸碎了之后,被他拾起一片,做成了玉佩,被他爱的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佩在身上,在先帝驾崩的那天,落到了叶骁手上。

  ——这并不是先帝赏赐给他的。先帝那么憎恶他,怎么可能会给他东西呢?

  他清楚地看到,年幼的皇子去父亲身边,想要和父亲说最后一句话,被父亲就近取过玉佩,砸了过去。但先帝病弱多年,没有力道又失了准头的玉佩,砸在叶骁脚上,他赶紧捡起来,捧在手里。被宫人带出去的时候,叶骁举着昆山佩给他看,一张小脸上满是泫然欲泣的倔强,他说,阿父,先帝赐给我玉佩啦,这个贴身的玉佩是先帝赐给我的!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摸摸小孩的头,柔声对他说,阿骁是个好孩子,拿着吧,这是我送给陛下的,陛下赐给你,你以后有任何事情,拿着它来我面前,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一件事,什么事我都为你做。

  小孩带着眼泪,笑了出来。

  ——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蓬莱君喟叹着轻轻合拢手掌,昆山佩无声碎成齑粉,自他掌中滑落。

  他说,沈令,我答应你。

  而就在同一天,叶骁踏入大理寺的深牢。牢狱最深处,一间完全封闭的铁筑牢房里,一个男人被枷锁扣在一张凳子上。

  那是李拓儒,瑶华的初恋与她现在的丈夫,这次谋反案,就是他与横波合谋,率军杀入宫中。

  他是条汉子,历经酷刑,一句话都没从嘴里撬出来,而他的府里也什么都没搜出来,现下男人瞎了一只眼,胡乱缠着绷带,布条上黑的红的,早看不出原色,另外一只眼睛在看到叶骁的瞬间,显出一种狼一般的光。

  他让人全部退开,在他对面坐下,看了他一会儿道:“现在不是提审,我就是看在故人面上,过来看一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