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122章 122

 

一向谄媚的人口中再多忠心的话语都难以获取信任,而往日清高自傲的人只需说一句好威力便胜百句。

乐离忧拿捏得当,恰恰在琼阿利尽显王者气度之时把话出口,这使他的“坦诚”更有说服力。

带着真心的谎话才最不易被看穿,他的话也算由衷。从许多方面来讲琼阿利确实是个好君主,然他太有原则,性子也蛮横,比起其他可汗又过于直爽,又也从不掩饰生为王者睥睨众生的傲气,因此也不难怪被其他同样自视甚高的部族首领所怨——乐离忧对拔也拓说琼阿利随意把他呼来喝去,拔也拓会认为这是对拔也的蔑视,但这样的行为在琼阿利看来没有任何不妥。

聊表寸心后,琼阿利谈及对拔也拓的处置时甚至询问乐离忧的意见,乐离忧道,突厥有外敌在先,夺回宝地才是要事,没必要因一个构不成威胁的人使得人人自危,他也已说服拔也拓不再动作,何况若是知晓琼阿利宽仁至此,拔也拓定会浇灭意图反叛的火星。

此前乐离忧也表露过拔也拓的无害,而在确认了琼阿利无杀意的此时,他直言希望琼阿利放过拔也拓,不仅因为拔也拓还有用处,还因为一个大谈忠义的人不该毫不顾及血脉亲情。

年少时被强制服务他人的经历已经让他学会揣摩他人的心理,让他习惯伪装,但这回与过去不同,他不能因为不想受到“宠爱”而放任自己做具“死尸”——刀尖上的表演,容不下半点破绽。

琼阿利说得尽兴,又与他聊起他事。乐离忧的话本就不多,安安静静地看着琼阿利,琼阿利以为他听得认真,却不想他脑中到处是乐洋的身影。

他太久没见着乐洋,也不知这些日子里乐洋是否安然。

他还想,他要让乐洋对他放心,他会把拔也拓答应合作一事告知乐洋——不会是今日,若他一回来便往乐洋那儿跑,谁人都看得出来他对阿图弥的宠爱只是表象。

……

乐洋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使阿图弥感兴趣,在乐离忧离开阿史那部的这段期间,阿图弥总要跑来找他,他判断阿图弥是因为在意怡尔丁的话才对他上心,事实情况也确实如此,阿图弥总会问他关于乐离忧的事,比如两人何时相遇,比如他对乐离忧的看法,比如乐离忧的喜好……这时,乐洋就会庆幸自己是个哑巴,只要对着阿图弥傻笑就好了。可即便阿图弥在他身上得不到任何讯息,到了第二天,阿图弥还是会来找他。很多时候,阿图弥只是跟着他,闭口不语,像是也成了哑巴。

是因为没有朋友吧,乐洋想。

他愿意成为这位可怜人的朋友,虽然他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也只是聆听和陪伴。

乐洋蹲下,双手穿过乌黑发亮的长毛揉了揉獒犬的脸——这是乐离忧怕他无聊送他的宠物,他给它取名“乐呵呵”,只可惜他不能说话,乐呵呵只从乐离忧那儿听过自己的名字,想是记不住。

乐洋向阿图弥伸手,待阿图弥把手搭在他手上,他拉着阿图弥的手去碰乐呵呵,但在触到毛发前,阿图弥迅速收回了手。见他果然怕狗,乐洋也不强迫,只把额头抵在乐呵呵脑门上,任它抬头舔他的脸。受乐洋的笑容影响,阿图弥对这只大怪物的畏惧减了些,他试着把手放到乐呵呵背上,即便指尖在触到那过热的体温时下意识回缩,他还是有了抚摩的勇气,轻轻地顺着犬毛的长向抚过这结实的后背。

“特勤回来了。”阿图弥说。

他今早瞧见了乐离忧的身影,只是二人没对上眼。这儿也离乐离忧的毡帐很近,他担心乐离忧见他和乐洋一块又会感到不快。之前他想营造其他男宠与新来的他和睦相处的表象,但乐离忧不吃这一套,那日甚至还把他赶了出去,虽然乐离忧的脾气本就难以捉摸,那天晚上也依然是他侍寝,只不过自那已后,阿图弥长住的地方定在了布卡和怡尔丁的毡帐中罢了——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又像哪都不对。

阿图弥自问,要是乐离忧真因为喜欢乐洋而吃醋呢?

阿图弥犹豫何时离开,但在乐洋抬头看向他时,他暂时消了念头,只问:“你喜欢特勤吗?”

乐洋没有回答,揉了揉乐呵呵的脑袋后,站起来,缓慢地用口型把话传递,但即便只是一句简短的话,阿图弥看了三遍,仍是没看懂他到底要说什么。乐洋拍拍自己的脸,心中感慨乐离忧真是不得了,他不必特地放慢语速,乐离忧也能一下接收他想传达的话语。

乐洋托起阿图弥的手,用食指在阿图弥手心写字,又将每个字用口型复述,阿图弥的手心被挠得发痒,但他还是抑制住收回手的冲动,随着乐洋,把话一字一字念出,最后串成一句话——

“不要喜欢特勤?”阿图弥疑惑。

乐洋点头。

“因为你喜欢他吗?”

乐洋摇头,又用同样的方法表达:喜欢他会难过,阿图弥不要受伤。

“为什么?”

乐洋只好道:他没有心。

这不是乐洋的真心话,但他想,对阿图弥来说是如此,阿图弥太过在意乐离忧,已经不得已利用阿图弥等三人的他不想再进一步让他们的心破碎。他发誓,等一切结束,他会把被当作玩具贩卖、易主的他们带向自由。

阿图弥低头看着摆在乐洋手心的那只手,倏尔鼻腔一热。

鬼使神差的,乐洋侧头朝右方看去,刹那注意被停在不远处的乐离忧吸引了去。也许是因为才说了乐离忧的坏话,乐洋不由窘迫,迅速把手收了回去。阿图弥也随他转身看向乐离忧,并出声问候。

乐离忧向他们走来,乐洋忽然觉得自己又要被当着阿图弥的面带走,慌着想要用眼神提醒乐离忧不要那么做,然事实上乐离忧却没看他一眼,只径直朝阿图弥走去,随之抬起阿图弥的下巴,微张着嘴,伸出舌尖,弯腰纵情深吻。

乐离忧睁眼斜视低头杵在原地的乐洋,观其如自己预想仅仅涨红了脸,他重新闭上眼并结束了这吻,对阿图弥道:“我想做。”话毕不等回复,他抱起阿图弥,头也不回地朝自己帐中去。

阿图弥环着乐离忧的颈子,半张脸埋在乐离忧肩上,一双眼却盯着仍一动不动地乐洋,直到乐洋转身呆望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阿图弥见了乐洋红了的眼才闭眼收了视线。

喜欢他的人明明是你,受伤的人也是你,阿图弥想。

……

漠南的雪时停时现,平城北部今日也落了片刻的雪,但那空中飘下之物比起说是雪,倒不如说是薄冰渣子。

“离忧?”安明熙微微收了眉心。

与安明熙并肩同行的花千宇回话:“嗯,听那人的描述,应是离忧无误。”他正带着安明熙熟悉军中环境,安明熙这由花千宇亲自招待的新人引来了不少目光,若有人问起安明熙身份,花千宇便说是义兄。

“那人呢?”

“自尽了。”

安明熙沉默,少焉言曰:“宁死不做俘虏,也算豪杰。”

花千宇闻言却笑道:“傻哥哥,逃兵算什么豪杰?”

“逃兵?”

“突厥人的规矩,兵败便自我了断,他们背弃战友偷跑,竟还妄图回乡,然逃兵回去也没有好下场……”花千宇忽然举起双手,为自己辩驳,“我当初说带他们安全出城,没说要送他们回乡,人是在城外死的,我可没有违背誓言。”是他们自己太着急,没能把话仔细分析。

安明熙觉得好笑:“和我说这个作甚?”

花千宇解释:“以免哥哥误以为我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耍这种小聪明就不算小人了吗?”

“这……”花千宇眼神飘忽,没有回答“不是”的自信。

安明熙叹了口气,道:“小人也好,流氓也好,耍什么手段都好,我只要你活着。”

“哥哥……”花千宇眼里泛着感动的光,就在他欲贴近“耍流氓”时,安明熙往旁边挪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重新切入正题,问:“这么短的时间内,离忧作为外人,如何能得贵族的封号?”

“莫不是被我胡诌说中,他真是出身突厥,甚至是谁家王子?”

“哪有如此巧合?”安明熙瞟了他一眼,“好事,还是坏事?”

花千宇摇头:“还说不清好坏。元帅选择长期防守是因为守城更加稳健,所消耗的兵力也更小,翻山长征侵入漠南不仅费时费力,消耗了斗志又占不到地形优势的大军只会平白送死,因此只能时刻防备突厥没完没了的袭击。突厥人想要夺走平城,但此处要塞若是陷落,大宁与敞着大门迎贼无异……元帅前阵子下了决心进军灭突厥,哥哥可知为何?”

“为何?”安明熙对于军情并不了解。

“因他们的部署越来越缜密,行动也更有谋,我军死伤远超以往。”

安明熙点头:“你也差点出了意外。”

“如果突厥的变化真与离忧相关——他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