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花间集>第87章 087

 

诸葛雅雅从不怀疑兄长诸葛行云的优秀。

母亲早逝,她四岁时,说要去打酒的父亲突然失去音讯,当时只有八岁的诸葛行云承担起了照顾妹妹的工作。他们虽在雨乡出声,户籍也落在此,但也算是半个外乡人,父亲出生在别处,来到雨乡靠砍柴、卖炭为生,家里没有传下半亩田。为换取粮食,诸葛行云帮乡邻们务农,兄妹二人才不至于饿死。

到她六岁那年,有一日雨下得大,她一个人在家等不回兄长,本就心忧,雨停后仍见不着他,更是害怕他会像父亲一样一去不回。在她就要违背兄长让她乖乖呆在家里不要乱跑的约定出去找兄长时,兄长恰好出现在了视线中,旁边还跟了个老先生。

先生是书塾的夫子。她不清楚那个早晨发生了什么,但从那日起,他们两兄妹就搬到先生家中借住,诸葛行云也不再帮农,改从文。

诸葛行云十三岁那年,卓越的天资逐渐展露的少年开始受到乡邻们的瞩目,乡邻们给他送书、送吃的、送用的,他们都盼着他能考上进士,虽然想法各异,有的单纯希望他给村里争光,有的想分那富贵荣华,有的兴许只是跟风……原本时常给他们白眼的女主人也开始变了态度。不过到了诸葛行云十五那年,他们还是搬回了出生时便住着的破旧小屋。

诸葛雅雅从未能帮这优秀的兄长做点什么,能受的苦,兄长也都替她受了大半。她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兄长捡回了那个男人……她开始担心一无是处的自己将不再是兄长心中最重要的人,当诸葛行云临行前让她在两个月后把信交给树星桥时,她的预感仿佛成真了。她第一次违背了诸葛行云的意思,拆开了信,然后……坚定了赶走树星桥的决心。

男人不能喜欢男人,喜欢男人的男人不仅不会再受爱戴,还会像村尾的二傻一样被当作疯子——诸葛雅雅想,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兄长。于是她藏起了信,告诉树星桥,他的兄长不能和他这般顽劣、卑鄙的浪子做朋友,那不仅会毁了兄长的清誉,还可能会改变兄长,让兄长和他一样堕落……她甚至逼树星桥发誓,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诸葛行云面前。

树星桥没有答应,他甚至没有离开,被她赶出家门后也只是换了地,仍住在她附近。她每天都在担心,每天都在害怕,如果诸葛行云回来的那天发现她没有把信送到树星桥手上怎么办,如果树星桥把她说的话转告诸葛行云怎么办?她太害怕了,于是想了各种办法逼走树星桥,直到树星桥对她说:“我答应了他会守着你直到他回来……在你哥哥回来前,我会消失。”树星桥说话时,语气到神色都是温和。他总是这样,无论她怎么胡闹都不会发怒——诸葛雅雅也最讨厌他这点。

树星桥用不知道谁家娘子送他的手帕抹掉诸葛雅雅的眼泪,柔声:“别哭了,别人该说我欺负你了。”

诸葛雅雅吸了鼻子,心想:不可能不生气的吧?指不定心里骂着呢!

诸葛行云考取功名衣锦还乡的那天,乡里比十户人家同时迎亲还要热闹,她还没出门呢,就听到外头喊着“榜眼还乡”,那日,比起到村头迎接兄长,她更关心树星桥是否赖了皮,好在到最后,树星桥也没出现。

诸葛雅雅招待着诸葛行云,面对紧张地问起树星桥状况的他,她说树星桥看完信的内容就离开了,没留下半句话——她第一次见到诸葛行云的眼泪。诸葛行云说只是眼睛进了沙子,让她别担心。她旁观着拿收拾行李当借口的他翻来覆去地拾掇那仅仅一个包袱的衣物。

他还在等着树星桥的出现。

诸葛雅雅很愧疚,更害怕自己拙劣的谎言会被邻里戳破,然后被兄长记恨,只能日日跟着诸葛行云四处转悠,但“树星桥被诸葛雅雅赶走”的消息还是流入了诸葛行云的耳中。那是诸葛雅雅平生第一回直面感受诸葛行云的怒火。

等候的人始终没有消息,诸葛行云带着送不出的信和她这位坏妹妹离开了雨乡。诸葛行云对待她的方式一如从前,她曾自我安慰兄长已经放下了,却发现兄长从来都放不下。年幼时,她不知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年纪稍长再回想,却能发现不少优点——比如他明明一身贵公子习性,却不以俯视的态度看待他们兄妹;比如他虽然流连花丛,但对女性总是温和,就连她这般恶劣之人,他也是温柔以待;比如说他明明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其实武艺高强,脑子也很聪明……他很特别,兄长一定是找不到比他更特别,更吸引人的人,才始终无法与他人相恋。

她总在自责,总在想,以兄长的性子,假使她不使那些小手段,若树星桥接受也没什么不好,诸葛行云也不必受这相思苦;若拒绝,也许诸葛行云就能放下,重新开始。偏偏等不到一个答复,这悬而未决的感情吊在了心下,久久得不到解脱……她欠兄长太多了。

诸葛雅雅看着面前的熟悉的脸庞,还未等诸葛行云介绍,眼泪便夺眶而出,她低头抹着眼泪,不停地道歉,三人仿佛又回到了往昔岁月,一同住在破屋的那段岁月。

“美人怎么会有错呢?”花千树像过去一样拿手帕帮她拭泪,用调笑的语气说着,“怎么一看到我就哭成泪人?我还是这么讨人厌吗?”

诸葛雅雅不断摇头,哽咽着说着:“还好……还好你回来了……”这个人,还是她熟悉的那位。

“是,我回来了。乖,别哭了。”

诸葛雅雅退后几步,看了诸葛行云一眼后对花千树道:“你们好好聊聊,我去给你们做些茶点。”说完便在丫鬟的陪同下离开,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花千树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不见。他感慨:“那调皮捣蛋的小丫头何时变成出落得这般秀雅了?”

诸葛行云断然:“不可以。”

花千树被他的话带回神,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后,觉得可气又可笑,问:“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好歹诸葛雅雅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诸葛行云盯了他一会,看得花千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而后答:“好色之人。”

花千树不否认,更不恼:“好色之心人皆有之——”

诸葛行云接话:“发乎情,止乎礼。”这也是花千树过去曾说的话。他凝视着花千树,一本正经道:“无法与你再见的这些年里,在我对你产生邪念的时候,我会想起你说的话。”

“然后呢?”花千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你真想知道?”

花千树难得接不上话,老实说,他脸上的笑容都快撑不住了,正在自我反思为何来此。

虽然花千树没回话,诸葛行云还是做了答:“我会默写《礼记》。”

闻此,花千树不住笑出声:“噗,真不愧是你。”

是啊,太久不见,他都快记不清诸葛行云是什么脾性了,竟然会以为……这会,他回想起了十年前拿男女之事戏弄诸葛行云的日子。

和记忆中的影像对比,诸葛行云长高太多,现在看起来不如过去可爱了。

“可惜了”花千树感叹。

“可惜什么?”

“可惜你离我喜欢的类型差太远,我不可能回应你的心情。”就算回应了,花千树也不以为他们的“甜蜜”能持续多久。

他和过去不一样了,对所谓的“一心一意”已没了追求,更不认为自己是能对谁投入真心的人。

“你的话,不应该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吗?”

花千树挑起他的下巴,微微眯起笑眼,问:“你想怎么试?”

果不其然,与过去同样,稍加调戏,诸葛行云便会像个小女孩似的红了脸——只不过花千树从不曾想诸葛行云这番羞意下藏着的是爱慕。

花千树收手,转身背对着诸葛行云,道:“不行,你和她们不一样。”

诸葛行云走近他,问:“哪里不一样?”

“我们是朋友。”

“朋友?那么,我比她们重要吗?”

“……也许。”至少和朋友交好的时间总比露水情人长许多。

“陪我坐坐吧!”

“不了,我该回去了。”花千树说完正要走,就听诸葛行云道:“我想抱你。”

花千树顿足,听他恳求着:“可以吗?”

花千树觉得头疼,思量再三就当报应,扶额,想想也不算什么大事,于是问:“卧房何处?”

“你要住下了?”诸葛行云语带惊喜。

“……我是问你的卧房。”

“好,随我来。”

也不知花千树要去他卧房做什么。

他等着花千树转身面对他才向右走,潜意识里担心着好不容易再见的人又会消失无踪,每走几步就要回身看看后方的人是否还在……他推门进了卧房,看花千树进房关了门,还没来得及问情况,便见花千树闭了眼,视死如归地敞开了双臂。

诸葛行云看着他,向他踏出一步。

“嗯?”久久不见对方动静的花千树睁开右眼,挥着手指,示意他快些。收到允许的他上前,将花千树紧紧抱进了怀里。花千树也收起双臂,回抱诸葛行云。

“我喜欢你。”

“知道,知道。”

“能别走吗?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我尽量。”花千树拍拍他宽阔的背部。

诸葛行云抱了他许久,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花千树意识到:还真是只是“抱”啊?

他真不该将自己的思想套到诸葛行云身上。

花千树第一次对自己的流氓思想感到羞愧。

“树星桥,我能问你真正的名字吗?”诸葛行云问。

“就叫树星桥不好吗?”反正比他真名好听。

连初见的恭亲王都能透过花千宇一句话明白他是花家的公子,花千树不明白诸葛行云这样的死脑筋怎么成的大理卿。既然诸葛行云这么配合,他要是不趁此再藏着掖着十年八年就可惜了些。

花千树发自内心地不想和官僚扯上关系,更不愿被“旧情人”追到家门口,这也是他不会在京城随意招惹人的理由,也是他化名千万的理由。

“你还想躲我?——你和花监察是什么关系?他说你是他义兄,他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诸葛行云查到“银火”是花满楼现在的主人,顺着这条线索以及花千宇那边引出新的线索,查到树星桥的真实身份应该不难。

对于随时能到手的答案,诸葛行云不着急,许多话,他更希望花千树亲口对他说。

面对他提出的问题,花千树不答,只是转身把诸葛行云摁到了门上,吻了诸葛行云的唇角,笑道:“我可不想让情人找到家里头——现在……”他的手伸进了诸葛行云的衣襟,压低了嗓音,靠在诸葛行云耳边道,“还想知道我是谁吗?还是说……做我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