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高岭之花攻略指南>第14章 

  巍巍宫阙,层层宫门,红裳簪花,骏马嘶鸣。

  元武二十二年,鱼跃龙门,金殿传胪,学子陆潇,赐一甲进士及第,御笔朱批,头名状元郎。陆潇身着赤色蟒袍,发间横插花,头戴金乌纱,任顺天府尹为他披上红绸。年仅十七的状元郎飞身蹬上金鞍,左手握缰绳,右手轻抚着身下这头烈马的鬃毛。少年状元并身后的榜眼与探花,前呼后拥,锣鼓喧天,自金銮殿出,经奉天门、太和门、午门、成安门,直至长安城最外的长安左门。

  真真是春风得意,一日游尽长安。

  齐见慈彼时刚满十四,在齐府内听着外面欢声笑语,按捺不住,吵吵嚷嚷要兄长带她出去瞧瞧。齐见思参加科考时恰逢国丧,当年的探花郎未曾赶上这般盛况,心中多少也有些遗憾。齐见思得了父亲的默许,带着满心期待的齐见慈,前后带了数个随从一同出了府门,去见识那新晋状元郎的风采。

  兄妹二人被随从围在正中,寻了个极佳的位置,只等着那一行人途经此处。人声鼎沸,礼乐声渐近,齐见思远远瞧见赤影翻动,却是看不清全貌。

  殿试前他便听几位太傅少傅议论,几乎将状元之选全都押宝在一位年仅十七的少年身上,齐见思寻了这陆姓少年做的文章来看,字字切题,文采斐然,一手狂而不乱的好字,不似年轻人的手笔。果真是这陆潇拔了头筹,齐见思更是想见一见,这位新科状元究竟生得一副什么模样。

  脑内思绪翻飞,齐见思恍然回神,为首之人距他已不足三丈远。骑在那高头大马上的真真切切是一清俊少年,抿唇浅笑,眉目间恣意飞扬,一双黑眸里闪着光。

  齐见思想,果然如此。

  再一回神,那一行人已继续往前走了许久。齐见思看向身旁的小妹,温声道:“回去罢,热闹也瞧见了。”

  齐见慈方才回神,睁着杏眼对兄长说:“哥哥,这个状元,为何生得比探花郎还要好看?”

  齐见思呵斥道:“小丫头莫要乱议外男相貌,回去可别在父亲面前说漏了嘴,到时候我可不替你兜着。”

  齐见慈撇了撇嘴,自己这个哥哥一贯是口不对心,她是自小就知晓的。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明珠光辉怎会被鱼目掩盖,不过是出类拔萃,无论文章还是皮相,都是顶好的。

  次日,琼林宴。

  新科状元应接不暇,酒樽在手中握了许久,迟迟未能寻到机会放下。几位翰林院的文官凑作一处,不知谁唤了齐见思一声,其中还立着齐见思的老师孙少傅,装作没听见是做不到的。

  孙少傅许是有几分醉了,沉声道:“见思,过来写几个字给这几个老东西瞧瞧。他们偏说那新科状元的字写得好,我瞧着不过是空有个狂放的形搁在面上吓唬人罢了,比不上我徒弟的字,形神兼具。”

  “师傅,你醉了。”齐见思搀住孙少傅,一一向那几位上了年纪的老翰林问好。

  太傅崔誉比孙少傅还要长上十岁,当即吹胡子瞪眼道:“你这老不羞贯会吹捧自己的徒弟,那要老夫说,陆潇的字平正规整,不失飘逸之美,怎么就比不上你徒弟了?”

  崔太傅收徒之心呼之欲出,金殿上与允康帝的争论更是当时就传了出来。

  齐见思正欲开口化解一二,身后有人道:“崔先生,家兄常说晚辈的字若是能工整一二九再好不过了,如今不过是小儿写字,提笔更像是捉着画笔,在纸上胡乱作画罢了。”那人正是终于寻着机会放下了酒樽,拨开人群朝崔太傅走来的陆潇。

  崔太傅朝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声若洪钟:“胡说八道!老夫说你的字好便是好,不许你自轻自贱!”

  陆潇委屈地揉揉脑门,回他道:“是是是,您说的是。”

  孙少傅乱嚷嚷道:“斗嘴我是斗不过你,见思,拿纸笔来,你今天就和这小子比一比,看是我的弟子强,还是崔老的徒弟强!”

  陆潇笑眯眯地接话:“孙先生,晚辈可不是崔先生的弟子,就不占着名号和您的得意门生比啦!”

  “怎么不是!老夫现在便收你做徒!”崔誉借着酒劲吐真言,认真道:“陆潇,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

  “多少人求之不得,陆潇当然愿意了,”陆潇眨了眨眼睛,立即乖巧唤道:“师傅!”

  崔誉放声大笑,又闻陆潇狡黠道:“不过晚辈今日才拜入崔先生门下,决计不能代表崔先生,若是输了也只能算晚辈一人的,各位翰林,你们说是不是?”

  齐见思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朝堂上不苟言笑,有一说一,私下里更是不常与人沟通。眼下只看着陆潇哄得这几位老翰林笑逐颜开,一句话也未能插上嘴。

  陆潇终于注意到一旁的齐见思,眼睛奇异地亮了亮,齐见思不解,听他说道:“还不知这位兄台该怎么称呼?”

  齐见思回道:“齐见思。”

  陆潇点点头,声音莫名温软了几分:“好,齐大人,你我便分别写上一句诗,内容自定,不做高下比较,只当给师傅瞧瞧,哄他们开心,好不好?”

  “好不好”的尾音往上扬了扬,宛若在哄家中幼童,齐见思不觉卸下防备,回他道:“好。”

  一旁候着的小厮早就将笔墨准备好,齐见思摊开洁白宣纸,想到昨日陆潇少年意气风发,有心结交陆潇这一少年英才,下笔写道:“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浓黑墨迹散开,当真是工工整整,俊逸非凡,不失大气。

  齐见思温声道:“此句赠予陆状元,少年意气,配此句再好不过。”

  “巧了,我这句也挺适合……”陆潇歪着脑袋往右侧看,瞥见纸上内容,忽地收住话音,改口道:“陆某是说,我写的这句,很巧,与齐大人写的均是一人之作。”

  许是齐见思的面容太过真挚,原想逗个趣儿的陆潇僵住了,一时间想将那纸撕了重写一句,但为时已晚,齐见思与几位翰林一齐走到了他这边。纸上赫然写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几位翰林顿时笑作一处,齐见思涨红了白玉般的脸面。他怎会不知自己皮相生得如何,往往越是如此,他越是反感旁人拿他的皮相开玩笑。

  崔誉指尖上下点着那几个恣意不羁的大字,摇头笑道:“你这混不吝,还不快给齐家小子赔罪!”

  齐见思一贯冷面无言,倒也看不出几分情绪来。陆潇将纸往一旁推了推,面色微红道:“齐大人切莫与我置气,陆某借着酒劲想打个趣儿,不想惹恼了齐大人,实在是陆某的罪过。”

  齐见思心中热切冷了几分,只道:“无妨。”

  新科状元霎眼间又被人簇拥着往另一处去了。宁国公世子宁渡与齐见思乃是同辈人,颇有几分交情。宁渡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侧身对一旁的宁淮开口,教他若是无趣便自己去御花园转转。宁淮得了准许,欢欢喜喜地带着小厮溜了出去。

  宁渡唤了他的名,齐见思应道:“伯怀,你怎么过来了?”

  宁渡与他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徒弟,两尊冷面菩萨立做一处交谈,凡夫俗子纷纷退避三舍,任他二人睥睨世间。允康帝与宁国公不知在说些什么,远远地含笑望着宁渡,小厮闻声过来寻他,宁渡言知道了。

  宴间酒香浓郁,丝竹声声,齐见思百无聊赖,遗世独立。他颇有些醉意,起身往外走去,在乱花中醒了醒神。再往前,四角亭内一坐一斜卧的两人,竟是陆潇与宁渡的弟弟,宁淮。齐见思拧起了眉,这状元郎不在宴间会友,怎么与宁淮搭上了关系。又一念头忽地滋生,他怎地出来转转,也能遇上陆潇。

  宁淮雪衣乌发,身量尚未长开,活脱脱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小少年。陆潇红裳醒目,歪歪斜斜地靠在橫廊边,指间不规矩地拽着宁淮的衣角。齐见思眉间褶皱怕是抚不平了,只觉这陆潇实在是随心所欲,极不得体。

  陆潇歪了歪脑袋,懒洋洋道:“好无聊啊。”

  宁淮睁着圆圆的眼睛,困惑道:“阿潇,今日无数青年才俊,朝中重臣来赴你这琼林宴,你竟说无聊,要是旁人听见,定要指责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是我真的觉得很无聊呀。”

  落英纷飞,陆潇抬手捕捉住一片春意,朝后仰了仰:“最有趣的还要数崔先生。”

  宁淮来了兴致:“崔先生是不是收了你做徒弟啊?我远远的瞧着一群人泱泱地围在那儿,还有孙先生、赵先生,站在你边上的是不是齐家哥哥啊?”

  陆潇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地满足他的好奇心:“是啊。崔先生该是醉了酒,与孙先生争辩起教徒弟的本事。老人醉了酒就生了孩子心性,我便应了他,与那齐大人合起来逗了个趣儿哄老爷子们开心。”

  “啊?”宁淮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不是寻我开心吧,齐家哥哥怎么也不像会与你一同开玩笑的人。”

  陆潇叹了口气:“是啊,所以我玩脱了,怕是惹恼了这位齐大人。”陆潇将当时情状转述了一番,宁淮瞠目结舌,朝他道:“也只有你,头一回见着齐大人,就能一针见血地戳了人家的痛脚。”

  陆潇抬手将散乱发丝拨开,托着下巴发愣,半晌道:“此事是我失言,可……齐大人确是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我平生未曾见过能胜他之人。只可惜他似乎是个不爱笑的,若是美人一笑,兴许更胜临花照水,艳绝长安。”

  宁淮似是见怪不怪,连嫌弃的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反倒是陆潇又陷入冥想,感慨道:“这样的好颜色若是给了哪个姑娘,定然是搅弄风云,世人皆知的大美人。我敢打包票,未来的齐夫人,一定不及他五分冷艳。”

  隐于绿木秀荫间的齐大美人僵着一张脸,拂袖而去,寻了个藉口提前离席,自此打消了与新科状元缔结友谊的念头。

  齐见思曾无数次从旁人口中听见对陆潇的溢美之辞,目睹陆潇为人为官亦是无愧天地,起初心中的那点别扭劲早已烟消云散。然每每他心里起了与他交好的苗头,陆潇总会身体力行迫不及待地去掐了那小苗。

  齐见思从陆家夺门而出,来时从碧云轩拎来的碧玉酥孤零零地落在门前石阶上。直至回到齐府,齐见思胸膛悸动久久未能平复。一个肤若霜雪之人,却口口声声调笑着他的皮囊。齐见思思来想去,将这一切归结于,他发现了陆潇言行分明是在贼喊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