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睡不着?”
夏风也很热,时季兰坐在距离队伍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被时季昌打断了无意义的“赏月”。
时季兰低头看他,时季昌已经爬上来了,坐在她的身边。
时季兰便喊他:“哥。”
“怎么睡得着,”她说,“今天是六月十号。”
六月十号,时家大院近四百人,生还两人,时季昌,时季兰。
时季昌从血泊之中站起来的时候,眼睛被母亲的血液糊地几乎看不到,但他听到了时季兰的叫喊,时季兰喊他:“哥!”
时季昌便朝她冲过去,使劲睁开被凝固的血液糊住的眼睛,看清了地上躺着的父亲的尸体。
“哥。”时季兰带着哭腔喊他。
时季昌抓着她的手,走出这片坪地之前,带走了日本人没有带走的唯一一个武器,他的弓弩。
但后头,这弓弩没能杀死任何一个日本人。
时季昌很悲哀地发现,他怀着这么大的仇恨,却还是会渴会饿,好像想要吃点什么的欲望,比报仇还要大。
那段时间,他和兰儿什么都吃。
和野狗抢剩菜,去寺庙偷摆了很久的硬馒头,饿的不行了,也偷,也抢,也骗人。
卖西洋货的老汉属于第二种,抢。
因为他看起来年纪大,而且在城外,形单影只。
时季昌第一次用了弓弩,抵在老汉的脖子上,让他给自己食物。
老汉抬眼看他,时季昌还没反应过来,弓弩已经落了地,木质的东西因为力道大,而很快散架,四分五裂。
时季昌人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就被老汉反缴住双手。
老汉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劫起道来了。”
时季昌还没有说话,兰儿已率先哭起来了。
她从大石头后头跑出来,朝老汉扔石头,说:“你放了我哥哥,放了我哥哥。”
老汉就真的放了他。
“还有个妹妹啊,”老汉说,“拿去吃吧。”
老汉给了他们一碗饭,应该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一顿,临走之前,又给了他一把铁质的小刀,告诉时季昌,这个是赔给他坏了的弓弩。
时季昌在月夜下把玩那把刀,兰儿垂眼看,说:“现在想想,当时那个老汉应该是最早一批的革命人吧。”
“怎么说?”时季昌看她。
“就是感觉,”兰儿说,“感觉他是,那么多年,也不确切。”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他当初可太偏心了,怎么不给我个什么呢?”
时季昌也笑了:“当时一碗饭一多半都给你吃了,还不行?”
“走开你,”兰儿说,“你吃的比我凶好吗?”
“我明明让着你呢!”时季昌加大一点音量,又故意上下打量兰儿,道,“要不是你后来变得一点姑娘样子没有,我会像现在这样?我之前不可疼你了,干什么都不舍得你动手。”
劫道也让你躲在后面。
“有什么用啊,”兰儿回应他,“那你被抓走了我怎么办,我继续找个人保护我吗?”
时季昌看看她。
“是你说的嘛,刺绣没有用的,是没有用,”她点点头,“十几年前的今天,我就明白了,枪才有用,刀才有用。”
两人又重新安静下来,一同去看这月夜。
后来,他们误打误撞,偷东西偷进了一位富贵人家的厨房。
富贵人家的主子抓住了他们,没有打没有骂,推了推眼镜,问他们参不参加革命。
兰儿反应比时季昌都快,她说:“革命杀日本人?”
主人说当然,兰儿就站了起来,她说参加。
后来,两个人是杀了很多日本人,也算是国仇家恨,一起报了。
“哥,你说我们没有安葬他们,连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了,他们还有在天之灵吗?”
时季昌隔了一会儿才回答她:“什么在天之灵,迷信。”
兰儿本来都要落下的泪硬生生憋回去,大力打了时季昌一下:“走开吧你。”
等兰儿走远了,时季昌才抬头继续看月亮,轻声说:“有的吧。”
“保佑兰儿平平安安,”他说,“保佑战争快点结束。”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都有点沉重,主要想交代一下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