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七十章 对错

  苏晖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缓缓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他的目光落到热酒被钉穿的左腿上,血已经不再流了,伤口被衣服掩盖着,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热酒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虽然站在地上,那腿却一直在剧烈的颤抖着,没办法挪动半分。

  “如果还有那里痛,就跟我说。”苏晖说着,小心避开那些肉眼可见的伤,将她轻轻抱了起来。

  左腿因为重力的原因弯曲下垂,热酒疼的缩了缩身子,感受到他的不快,热酒僵着身子,不敢有丝毫松懈。幸好苏晖走的很稳,几乎没有什么颠簸,直到进了屋,苏晖将她放到了床上,她这才像泄了气的球一般,瘫软地靠在软垫上。

  “伤口和血肉都黏在一起了,处理起来会很疼。”骆秋白从药箱里取出来一把小刀,用酒洗过,又在火上烤了烤,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将黏连在一起的碎布和血肉分开。

  热酒紧咬着唇,神经紧绷着,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苏晖就在她身边,面色阴沉的看着骆秋白的动作,他的手就撑在自己的手边,可她却只是紧紧抓着被单,不发出一点声音。

  “断箭还留在里面,□□的话……”

  “拔吧。”热酒打断骆秋白,“骆大夫,劳烦您快一些。”

  骆秋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到她耷拉着眼皮,除了失落之外,似乎再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他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眼苏晖,却见到他正斜着眼睛,看着热酒那只紧紧攥着床单的手。

  但两人都只是沉默着,互相都不说一句话。

  骆秋白叹了口气,道:“那你忍一忍,我尽量快一点。”他用刀稍稍割开了些短剑周围的皮肉,捏住一端,一下子用力拔了出来。

  “唔!”热酒整个人痛得一下子蜷了起来,泪水奔涌而出。

  “按住她,别让她乱动。”骆秋白喝道。

  苏晖几乎是在热酒起身的瞬间,伸手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他用力抱住热酒剧烈抖动的上半身,按着她的后颈轻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骆秋白接过小药童递过来的草药与纱布,迅速的处理伤口包扎,待到一切完成,他才抹了抹满脸的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而热酒整个人都想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湿透了,汗水和血水混着泪水流到苏晖的衣服上,晕开大片大片的淡红色水渍。她趴在苏晖的肩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她没事,只是太累了,睡饱了就会醒过来了。”骆秋白探了探热酒的脉息道,“她身上的其他伤都没有太严重,血应该都是别人身上的。”

  苏晖点了点头,轻轻将她放下躺好。

  “她的腿……。”他轻声开口。

  “这种穿透的伤不容易养好,而且那□□伤到了筋骨,日后若是想要照常走路,恐怕有些难了。”骆秋白回答,而后又补充了一句,“多养几年或许能好。”

  苏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他看着放在桌上的高山流水,依旧心有余悸。

  陈瑛和梁荀确实没有回来,他本以为热酒是没有找到人,却被敌人发现,只能先行逃走,恰好遇到了自己。现在想来,热酒应当是救出了陈瑛母女,或许是在回来的路上走散了。

  骆秋白处理好一切,退出房间去熬药了。

  苏晖坐在床边,目光复杂的盯着热酒看了许久,叹了口气,伸手抚平了她紧皱的眉心。

  ——

  一连几日,热酒都没有再见到苏晖。

  她身上其他的伤都好的很快,只是左腿依旧动弹不得。骆秋白日日都来为她换药,热酒几次开口询问,他却只说苏公子有些忙,或许是实在抽不出空来。

  她又问自己的腿何时能好,骆秋白说,还要过一阵子,伤的重,总要养一阵子。

  骆秋白答的模棱两可,热酒将信将疑,却也懒得再问,只是失落的靠在床上,咬牙忍着疼看骆秋白清理自己惨不忍睹的小腿。

  她知道屋外一直都有人守着,大约是苏晖的命令,外面的消息,一点都传不进她的耳朵里。

  实在是无聊的时候,只能将放在床头的书一本一本的翻着看,索性那些史书也正是热酒感兴趣的东西,勉强也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是夜,侍女熄了烛火,热酒却说自己觉得热,特意让她为自己开了窗。

  清冷的月光洒进来,落到地板上,像是结了一层白霜,漫起来丝丝寒凉。楼下还能听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琼州已经许久没有过一个平静的夜晚了。

  热酒闭了眼睛,靠在床头,却丝毫没有困意。她想见苏晖,却又不敢面对他。

  见了面,说些什么呢?

  热酒想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告诉他,自己背着他偷偷跑去救人,结果弄丢了人,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吗?

  还是说,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对他说,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你看,我回来了。

  太失败了,太可笑了。

  窗户外头突然传来一丝响动,热酒警惕的抬头望过去,看到一根竹棍伸上来,在窗户与窗框的缝隙间卡住,而后一个白色的身影如燕儿一般,踏着那杆子就飘进了窗子,落到地上,竟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热酒眨了眨眼睛,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在这世间能有如此绝世轻功的人,她只见过一个。

  那人两步走到床边,月光照清楚了他的脸,正是顾长清。

  “哎哟妈呀我酒啊,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顾长清一看到热酒,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他坐到床边,做贼一样压低了声音,抬手就要凑过来摸她的脸。

  热酒瞪了他一眼,他自己也察觉到不妥,憨笑着将手收了回来。

  “果然栖桐子前辈说苏晖那小子欺负你是真的!”他低声道,声音里满是愤愤不平,“嘿,哥去帮你打他一顿出气,你别难过啦?”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热酒没有盖在被子里的左腿上,顿时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他指着那腿上厚厚的纱布和固定板,结结巴巴的问热酒:

  “你,你这,这,这是那龟孙儿干的?他他娘的他他他他竟然敢打,打打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这?”

  “枉我还一直觉得他姓苏的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他背地里竟然,竟然……”

  热酒呆呆地看着他愤怒的样子,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解释。又见他站起身来撸着袖子道:

  “你等着,老子他娘的这就去弄死他!”

  顾长清说着就要走,热酒忙一把拉住他的衣服,慌张道:“不是,你误会了。”

  “误会?”顾长清皱起了眉,“那这龟孙怎么一天天的防老子跟防贼似的,你知道老子隔你这楼下蹲了多少天,好不容易才找着机会溜进来。”

  热酒哑口无言,只能拉了拉顾长清,示意他坐下。顾长清挑眉看她,不为所动,热酒没法子,只得开口道:

  “他大概不是在防着你,只是在防着我罢了。”

  “什么意思?”顾长清这才又坐了下来,问道,“你俩到底是怎么了,这才几天没见,为什么感觉你好像也不太开心?是因为这腿……疼吗?”

  热酒看着顾长清,月光下顾长清的脸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眉眼,却能感受到他话里话外的担忧。她久久的沉默,顾长清也不着急,只是低着头静静陪她坐着。

  半响,热酒才红着眼睛开了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与顾长清讲了一遍。

  她说:“顾长清,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

  “我总觉得自己应该去做一些事,能做到一些事,可实际上我还是搞砸了。”热酒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人也没救回来,自己还落得一身伤让你们担心了。”

  “顾长清,我觉得,有些后悔了。”

  或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又看不清楚的缘故,热酒说着便开始控制不住的流眼泪,她抽抽嗒嗒的哭着,千头万绪,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根神经,触到了她心里头最疼的地方。

  顾长清伸手给她递了一块帕子,开口说:“我倒觉得你没有错,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他的语气里带了点轻松的意味,就好像做出这样的回答完全处于本能,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思考什么。

  “酒啊,虽然你是我认得妹子,照理说呢,哥是不能说你坏话的,但是吧,哥从认识你开始,就总觉得你这里可能有一点,小小小小的小问题。”顾长清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热酒止了哭,歪头看着顾长清,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看,我们都把你当个小丫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不成也没啥。可你自己好像老喜欢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老觉得自己想做什么,就得做成什么,可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顾长清习惯性的晃了晃脑袋,手对着空气指指点点,颇有点江湖老道指点迷津的意味。

  “就像我,我刚说要帮你弄死苏晖那龟孙子,可是实际上如果我弄他,恐怕死的人大概率是我。但弄不弄得死是一回事,弄不弄又是另一回事了不是?”

  “难道我最后没有弄死他,你会怪我没用吗?”

  热酒抿了抿嘴,不知道该如何接顾长清得话。他这话说的实在是没什么毛病,可热酒又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恰当,奇奇怪怪。

  “哎……”顾长清看着热酒一脸懵得样子,知道她定时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他长长叹了口气,又说:“酒啊……你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呢。”

  “羡慕我什么?”热酒问,“父母双亡,满身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