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热酒>第五十四章 大水

  热酒方醒过来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地。

  房间外隐约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与人声,而外头的雨依旧在下着。雨滴砸在窗户纸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中,似乎还混着女人和孩子尖锐的哭声。

  她随手扯了架子上一件衣服披上,几乎是本能的取了高山流水挂在腰间,走到窗户边上,推开窗,冰冷的雨水瞬间就溅进了屋子里,几乎是瞬间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和上半身衣衫。求救声与哭声一下子在耳边放大,热酒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

  她心下一沉两三步奔出房门,趴着栏杆向下看,一楼的大厅里已经满是积水,甚至还能看到有鱼儿跃来跃去,先前挂在堂中的字画零零散散的漂浮在水上,墨迹已然化开,不成样子。

  再环顾四周,才发现画阁中几乎空无一人,先前的小童与侍女都不见了踪影,苏晖也意料之中的不在房中。

  可那嘈杂的人声是从画阁之外传来的,但画阁大门紧闭,那水深大约能没过自己的腰,热酒意识到自己是不能从一楼出去了。

  她返回房中,从窗外滂进来的雨水已经几乎要打湿了整个房间的地面,她向下看去,竟是一片汪洋,看不到一块陆地。

  与江楼有大半建在揽月江上,而也正是因为建在揽月江上,也使得它比寻常百姓的家宅要高出一些,而与江楼十三阁,除了主阁外,几乎都有三层以上。如今揽月江泛滥成灾,大多数百姓都逃到与江楼避难,却还有许多被被水冲走,或被围困在自家屋顶,不知该如何是好。

  水流湍急,忽然有一人被江水裹挟着冲了过去,她整个人几乎都没在水里,还在拼了命的挣扎。热酒想也没想,翻窗而出,跃进了大雨中。她施展轻功,很快便追上了那女子,她伸出手欲将那人救起来,却不想那女人竟惊慌失措地扑上来,死死拽住她的脖颈。

  热酒被勒地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人在水中,本就难以行动,那女人又像是疯了一样,整个人都开始往她身上爬,可她这样的动作,却是在将热酒往水中摁下去。

  热酒救人心切,根本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张开嘴想呼救,可喉咙几乎被那女人卡的死死的,一张嘴,无数的水就涌了进来,呛进鼻子里。她用力抓着那女人的手臂,脚下扑腾了两下,好不容易探出头换了口气。

  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竟直接一脚踏在她的胸口,意图踩着她再往上求生。热酒冷不丁被她这么一踢,胸口剧痛,又无力的挣扎了两下,却又觉得那人使劲将自己往下面摁。她终于再没了力气,向下沉去。

  朦胧间,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也不知道混沌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酒酒,酒酒。”

  “酒酒,醒一醒。”

  那声音由远及近,热酒只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要奔涌而出,最后终于坚持不住,“哇”的一声,突出一大口水来。

  有人将她小心翼翼的扶起来,轻拍她的后背,热酒顺着他的力道又咳出一些水来,睁开酸涩的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苏晖的怀里。

  苏晖见她醒过来,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了地,他伸手贴了贴热酒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才长长舒了口气道:“你真是吓死我了。”

  热酒呆滞地望着苏晖,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方觉后怕。她当了多年的杀手,遇到命悬一线的时刻不在少数,或许是因为从前背了一身的仇恨,死亡对于她来说反而是种解脱。

  可是现在……方才那人一脚踏在自己胸口的时候,她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害怕。她害怕自己就这么死了,再也见不到知樾,而他们之间,明明还有许多事情还未做。

  热酒眨了眨眼睛,眼泪控制不住的就落了下来。苏晖只当她是被吓的狠了,忙将她抱进怀中轻声安慰,可热酒却越哭越凶,苏晖有些不知所措,只得靠在她的耳边轻声哄着。

  热酒并没有哭太久,待她略微平静,苏晖才小心翼翼的将她推开了些,伸手帮她拭去眼泪,低声问她:“是胸口觉得疼吗?”

  热酒原本没有注意这个,他一问,才感觉到胸口被踢的地方有些隐隐作痛,她咬着牙摇了摇头,左右望了望,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处在与江楼的一处露台上,三步远处便是瓢泼大雨。

  有人一身白衣,从远处如一片叶子一般飘过来。

  顾长清落到台上,一把抹去脸上的水,甩向一边。

  “不行啊,人太多了,还有多的地方没。”他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他娘的,那帮孙子真是脑子都进了水吧,亏老子还他娘的去救人,一个个都跟……”

  “哎哟,小热酒你可终于醒啦。”顾长清走得近了才发现热酒正回头望自己,他立马收了话头,跑过来蹲下道,“就你刚那样,哎哟喂可把苏公子吓坏了,你再不醒过来他可都快要哭啦!”

  他说着,又补了一句:“我也要哭了。”

  热酒听着,抬头看苏晖,见他神情尴尬,却什么都没说,只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便觉得心里头泛起来一丝甜蜜,低头轻笑了两声。

  顾长清见状也笑道:“还会笑呢,看起来可没事,诶,哥跟你说啊,就你这小身板可别随便见到个人就去救了,这雨下得大,水流得急,你可别一不留神又被摁下去了,可不是回回都能天上掉下个苏公子精准砸你头上的啊。”

  热酒又忍不住笑了笑,而后点了点头。可她的脑子里却不知怎么突然又闪现出方才的场景,之前情况实在紧急,因而她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样,只当那人是实在害怕而挣扎剧烈。

  而如今听了顾长清的话再回想起来,却又觉得那人的确也像是在万分用力的故意将自己往下摁。

  是错觉吗?

  热酒低头沉默,苏晖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了句:“怎么了?”

  热酒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但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头去问顾长清:“你刚才来的时候,是想说什么?”

  顾长清闻言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哟,我这猪脑子!又把正事儿给忘了。”他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有些颓废的对着苏晖道:“百姓太多了,与江楼可快要装不下了,我这样一个个的救人都快累瘫了,你可想想别的办法啊!”

  热酒闻言,这才借着楼内照出来的光,看清了顾长清满脸的疲惫不堪。

  苏晖闻言皱了眉道:“虽然此次揽月江泛滥淹了与多地方,但李太守提前加修了些江堤,按理来说难民数量应该不会到与江楼收容不下的地步。”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懂这些。或许与太大,就淹了吧。”顾长清双手一摊,“你倒是先想想办法啊,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淹死吧。”

  苏晖沉吟片刻,开口道:“朱墨山就在琼州城南不远处,城南淹得应该还不算严重,不如就让那边的百姓去朱墨观避一避,只是不知道方道长是什么意思。”

  顾长清一听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就从地上蹦了起来:“他一定会答应的,我这就去找他去。”

  苏晖还没有来得及再开口,顾长清足下轻点,整个人像一只白色的鸟儿一般直接冲进了雨中,一溜烟儿就没了踪影。

  热酒有些呆滞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濛濛雨中,她素来知道顾长清轻功绝世,可他施展轻功的样子,总让人觉得他是在逃跑,实在是滑稽。

  她转过脑袋,看到苏晖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你是想阻止他?”

  苏晖摇了摇头,他扶着热酒站起来。

  “我只是觉得方道长未必会肯。”他开口道。

  热酒闻言沉默了一下,她忽然想起来从前他们同行地时候,方清墨与顾长清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莫管闲事。”

  若硬要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

  “没事。”热酒抬头冲苏晖露出一个笑来,“他与顾道长速来交好,或许顾道长能劝得动他也说不定。”

  “但愿如此吧。”苏晖叹了口气,挽起热酒的手,“走吧,我们进去。”

  热酒跟着苏晖推门走了进去,立刻就有人递了一件披风过来,苏晖帮热酒披上披风,热酒注意到自己是身处在一个室内的高台上,这是青阁从前用来表演歌舞的台子,位置较高,可以看到青阁内的全景。

  从前夜晚的青阁总是歌舞升平,而如今,楼道里和房间里,四处都躺着哀嚎哭泣的人们,有老人像是死了一般躺靠在柱子边,角落里还可以看到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轻声哄睡。

  高台上还站着一位玄衣少年正对着一张纸不断叹息,见到苏晖二人进来,他连忙迎上来。

  “这位是琼州太守白自安。”苏晖道。

  热酒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这人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岁上下,只见他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衣角被扯破了几块,他的头发应当是一丝不苟的束起来的,和如今却凌乱不堪,还有一两片叶子在上面,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憔悴。

  “苏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白自安满脸焦急。

  “怎么了?”苏晖察觉到白自安情绪不对,皱眉问道。

  “苏公子,照理说大多数灾民都已经被我们接到了与江楼中避难,但此事不能放任不管,总要采取些措施,城南那边水淹的不算严重,我们便组织成年男子去往那边,准备从那里入手,开挖沟渠将江水引到城外,可我们的人赶到那边,却没想到竟有人反抗。”白自安懊恼地抬手拍了拍脑袋,着急的几乎就要哭出来。

  他年纪不大,自幼苦读,一举中榜,胸有报国之志,自请来到边境琼州,本还想着大展拳脚,却未曾想到初上任的第一年,一场大雨淋得他措手不及。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书中能告诉他治理水患地方法,却没有告诉他如何应对百姓地□□。

  “这,这可如何是好,难道,难道就要这样,听天由命吗?”白自安捶胸顿足,又抬起手想要揪自己的头发。

  热酒站在一边,看着他唉声叹气,却又说不清楚什么事情,不明白为什么朝廷竟会派这样一个看不出丝毫稳重的少年人来担如此重任。

  苏晖一把抓住白自安的手臂,阻止道:“别急,书信中可有说是何人带头闹事。”

  “说是一群人,具体的没有细说。”白自安道。

  “你先冷静,我们现在过去,先看看情况再做决断。”苏晖说。

  “我与你同去。”热酒忙走上前去。

  苏晖双眉紧锁想了想,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