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燕飞>第101章 灯下

  到了钴林盟的燕部院落中,二人在廊上相对而坐,皆是不语。燕星何看着胥挽枫忧虑深重的眉眼,突然心下一动,伸出一只手去虚覆到他脸侧。

  胥挽枫嗅到突然浓厚的清香,呼吸一滞,嘴角都绷住了。

  燕星何皱了皱眉,回过神来:“……回来。”

  落在胥挽枫肩上的燕子蹦跳到了燕星何手上,用它那小毛脑袋蹭蹭他的指节,飞到了桌上,哚哚啄着散在桌面上的瓜子肉。

  “你可以说了。”

  “我查到了一些睚眦的事。”

  燕星何掀起眼皮来看向他,沉着脸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外祖家曾有一名名叫阿甘多的花匠,我在我娘的留下的物品中找到了一些他的信件,以及……他曾经寄给我娘的一株玄武炭木树苗。”

  “什么?!”

  “你不要激动。”胥挽枫赶忙安抚,“我前几日赶路到浊水,从我外祖父那里得知阿甘多是苗阿人,他的物品中有许多关于玄武炭木的记录。”

  “说了什么?”

  “我说不清,所以我想请你同我回去一同整理,能发现什么能解决玄武炭木的东西最好。”

  “……可以。”

  燕部的女子奉茶上来,绿底的茶水压着一杯底的茶叶,盖头将热气勾走了一部分,也诱出了些许茶香,缓和了一些两人之间仍是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胥挽枫终于笑了笑,放松了许多,松了一口气:“我终于同你说上话了。”

  “……”

  “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想求你,你从今往后去哪儿都让我跟着就行,待事情了结,你怎么处置我都随意……燕子,我真的受不了了。”

  燕星何闻言,仗着他看不见自己,细细打量着他的脸,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胥挽枫,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这回轮到胥挽枫愣成了一个呆子。天色已晚,红霞惨兮兮地铺在胥挽枫苍白的脸上,显得他面容和煦,添了一分天真稚嫩。

  “……你现如今真的很像我们初见时的那样。那会儿我们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可以开玩笑,随时随地拌嘴。”

  “燕子,是我对不起你。”

  “呵,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是我不想放过你,错在我,你只是瞒着我你是胥宗的孙子这件事罢了。”

  胥挽枫听得出燕星何仍然没有消气,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是他骗他在先,这终是他们二人之间一道跨不过去的坎,他没法子将这道坎一笔带过,燕星何又正在气头,这话他如何能当真。

  “行了,你还想怎样。”燕星何不耐烦道,“不过我可只答应了去看看,之后你别再来了。”

  “……我已经没让你跟我走了。”

  燕星何的声音冷了下来,冷笑一声:“我们两个都很固执,还真是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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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挽枫先回了邓府,用过晚饭后,不至戌时,燕星何来敲了邓府的门。下人见是媒婆间炙手可热的燕星何,还惊讶了一番,引他去面见胥挽枫之后去通报了邓老爷子一声。

  胥挽枫早让人将东西全搬去了他暂居的客房,铺了一桌子,用几块镇纸压着:“东西都在这里了。”

  燕星何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整出了几张纸来怼整齐了,哗啦啦地翻看起来。胥挽枫也是没事干,摘下了眼带,低头翻看。

  “我先同你说说来龙去脉,你且听着就行。当年辟邪坞驻扎苗阿,许多苗阿人都因此离开故土,其中一部分便以睚眦教自居,培育玄武炭木制作毒药,意图报复中原人……你在听吗?”

  燕星何没好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你爱讲就讲,不讲我就滚了。”

  “你、你别气,我就是说一下……我怀疑阿甘多心悦我娘,自我娘嫁到霂州后书信不断,有将一株玄武炭木与他的一点改进成果的总略一并寄来过。我娘不见前,他走得匆忙,东西都还留着,给看看有没有那些他的结果,说不准会有解药。”

  燕星何点点头,翻阅得越发仔细。

  眼看着翻了快一半了,这解药还没个影,胥挽枫的眼睛不免有些干涩。

  “真是怪了……苗阿人在做毒药时,不会对应地做一份解药么?”胥挽枫轻声道。

  燕星何头也不抬地回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力图报复中原人,解药于他们而言本就无用。”

  “要不找找有没有胥野岚说过的那种能延缓毒发的药物……哈啊。”

  燕星何抬起头皱眉看了一眼胥挽枫的眼睛,道:“你过来,同我背靠着背看,眼睛怼着烛火看字不会疼吗,实在累了就去睡。”

  胥挽枫点了点头,乖乖地下了榻,坐在他身后,倚着他的背映着烛光翻阅笔录。

  胥挽枫比燕星何要高,身形也要大些,轻倚在燕星何背上总觉得叫他有些吃力。燕星何强撑着一柄腰杆子,沉默不语地支着腰,从前这般,与他贴身的那几块皮肉都会烫得厉害,又好比在他丹田里烧起了一把火,噼里啪啦地烧得他耳尖发热,目光飘忽。可今时不同往日,虽然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发烫,脸上却已经没什么表情了。

  胥挽枫精神不济,数天的赶路令他昏昏欲睡。燕星何听他又打了个哈欠,刚想开口,屋门就让人给推开了。

  “表兄,我……”

  迈进门里的邓彩儿顿时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冒冒失失的鸭,半截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眼睛盯着抬头不悦地看着她的燕星何,整张脸都红了。

  “晏晏晏晏晏公子!”邓彩儿吓得舌头打结,“您怎么在这!”

  “这谁?”燕星何脸色不大好,语气也不大好,“还敢连招呼都不打地就闯进来?”

  胥挽枫一听声音就认出了邓彩儿,偷偷吸了一口馥郁的玄武炭木香,道:“我表妹。”

  “谁教的……这般无礼。这可是男子的屋子。”

  胥挽枫笑了笑。

  燕星何出身瞰桉侯府,自幼品行优良,懂礼数,这种不拘小节的人更是入不得他的眼,但终究是个女子,还不好表现得太过。

  燕星何看了他一眼:“笑什么,跟你一样。废物。”

  “是啊,我就是废物,眼睛天生就是瞎的。我承认了,你要我么?”

  “胥挽枫,”燕星何压低了声音,淡淡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胥挽枫侧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企图从他满目的金灿灿的星光里找出一点别样的情感。奈何燕星何要么实在是遮掩得太好,要么就是真的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情谊了,总之翻不出任何端倪来。

  我肯定是瞎了。胥挽枫想道。

  否则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呢。

  胥挽枫越过他的手,虚拢在他身上,微阖眼帘,将桌上已经看过的纸张整理了,一面道:“什么事?”

  “没什么……就,就想看看表哥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我这儿也没什么好让人帮的……对了,燕子,你吃过了么?”

  燕星何的语气依然平淡,让人听不出情绪来:“请好好叫我晏公子。没吃过,燕部事情太多。”

  胥挽枫点点头:“劳烦表妹叫下人拿一盘糕点来,我朋友好垫垫肚子。”

  待邓彩儿出去了,他又立马道:“怎么了?燕部有出什么事?”

  他说这话时仍是笼着他的姿势,叫燕星何颇不自在,往外移出去了些,道:“吴辉不见了。”

  “那沽艾呢?”

  燕星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却是嘲讽至极:“怎么,沽艾不是你的人么,你的人如何了,还用我一个小小探子来告诉你么?”

  “你不要发火,我说还不成么。沽艾也不见了。”

  燕星何“唔”了一声,别过头看向他:“说来听听。”

  “上回其实我早就托了沽艾盯紧吴辉,一路上若有何异样定要传信给我,可自离开了梧桐府后,沽艾便没了音信。前阵子我尚在霂州时方得了一些消息,我的人说,最后一次见着她是在……”

  胥挽枫对燕星何的情谊很是复杂,眉眼也被磨得柔和,分明离上回在盘元的那场撕心裂肺的决裂不过不足一个月,他却像脱胎换骨地换了个人。即便胥挽枫不说,他身上的疲惫与风尘也太重了,几乎堵住了燕星何轻缓的呼吸。

  如豆灯火下,他们跟前横亘的伤疤又被一段孽缘烧得皮开肉绽,胥挽枫看着燕星何,仿佛在他灿金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无数轮回中的业,均是在这一人身上翻滚,吞没了不知悔过之心如何而起的他。

  燕星何表情淡漠地看着他,叫他平白地紧张起来,说的话也卡在一半,支支吾吾的,吐不出来。

  燕星何无故将自己的那点耐心硬是匀了些出来:“在哪里?”

  “……闸药。”

  燕星何往后仰起头,用左手捂住疲劳的眼睛,叹了口气,话语随着他那一口气飘了出来:“……西南。”

  他抿了抿唇,又道:“苗阿。”

  “玄武炭木是苗阿人的圣树,最初只在苗阿。”

  燕星何移开了手,淡淡看向他:“并无干系。”

  “只是多说一句罢了。但沽艾在西南失了踪迹,若是吴辉有什么问题,是否会是吴辉在那里有了什么倚仗?”

  正巧此时,邓彩儿带了点心折了回来,门没关紧实,那点门缝够她看清里头的情形了。

  燕星何一手托腮,一手捏纸,神情淡漠地望着胥挽枫,胥挽枫则一手撑桌,一手虚揽在燕星何身侧,似是唯恐了燕星何坐在榻沿上一时不察给掉下去,双眼半睁,情谊却深重。

  若是被这样深情的目光包裹,没有谁会不动心。

  邓彩儿被这一幕吓了一跳,点心盘撞上了门板,胥挽枫一愣,赶忙收回了目光,看向门口:“请进。别遮遮掩掩的,自己家里,像什么样子。”

  邓彩儿赶忙端了点心进来,不待燕星何道谢,便慌乱跑了出去。

  燕星何道:“你对她……还真凶啊。”

  “有么,我对人都这样。”胥挽枫在一盘点心里毫不客气地挑了挑,分出来几个不大会掉沫子的放在盘沿上,把燕星何手上的记录拿了过来,“你先吃,我看便可。”

  燕星何懒散地眯了眯眼,看了他一眼,兴趣缺缺地捏起一块扔进嘴里,突然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查阿甘多?先前并未听你提起此人。”

  胥挽枫笑笑:“我……我在盘元找不到你,也很累了,就打算把今年春季的巡查做了,故而先回了一趟霂州。我娘坟前有棵树,树苗是我当年从我娘留下的盒子里拿的,好些年没去看,随它长了,这回去了才发觉是棵玄武炭木。”

  “嗯……很多年了吧?”

  “是啊……”

  “你娘她……”

  “我认定了她没死她就一定没死。我认为是阿甘多带走了她。”

  胥挽枫的声音不大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