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中,闲安躺在木椅上,高高地翘着缠着白布的脚,左手也伸了出去,露出手心里的伤疤,叫巫侍给好好缠上。

  “她们搬走了?”闲安闭着眼睛,畅快地勾起嘴角,“巫女见山就是巫女见山,命真大。就差一点。听说连门都没进。”

  “是。回来之后正巧看见一个黑鼠,然后巫女见山和钟爻就站在门口,什么东西都没拿,直接去了安和宫的偏殿,鸠占鹊巢,把管事宫人都赶了出来,直接搬了进去。”她身边的巫侍一边给她上药一边用嘴轻轻吹了吹。这一眼没看见,闲安就又把自己给弄伤了。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但脚上、手上,新折腾出来的伤口源源不绝,看来那个五石散一时半会儿是戒不掉了。

  “他们那身黑袍子上早就浸满了药汁,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我特意给她寻来的小宝贝。”闲安说到此处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分外的渗人,“她最怕这种细长冰凉的小东西。听说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在巫山森林的时候,人都快饿死了,也不敢打死脱皮的蛇。要不是有我在,她一个人也通不过巫女试炼,早就饿死了。明明自己胆子小,还非要装什么神明。我倒要看看,她明早一见那小东西,会不会惊得花容失色,衣服都不穿跑出去。”

  蹲在她身边的巫侍听到这话手里一顿。祭天时大祭司的帽子被风吹下来,露出了容貌一事,到底在上京掀起了波澜。也不知道最初是谁开的头,如今巫山的人都听说了此事,还特意把附近百姓中流传的大祭司画像给送了来。

  画像倒是精巧,与本人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那气质着实差了一截,衣服也各异,不只是往日里的巫女长袍,还有戏台上的龙袍和平日百姓的衣服。底下的各种谣言更是匪夷所思。有说大祭司是故意露脸,想要把皇帝取而代之的;有说大祭司是假冒的,连巫女都不是,是几个巫侍假冒的,真正的大祭司闲安已经被身边的巫侍给害死了。这些冒充的巫侍因为怕巫女见山查明真相,因此才故意要刺杀她,结果被天雷活生生劈死了好几个,只剩这流传出图像的这个还活着,整日躲在白塔里不敢出去……

  这些谣言虽然个个都不靠谱,但是每一个所谓的“大祭司闲安”,都不像是什么好人,不是野心勃勃,就是软弱不堪。反倒是巫女见山,一如既往的聪慧、坚韧、神秘,且充满力量,维持着白塔最后的荣耀。

  就算是巫女见山死了,也挽救不了大祭司闲安的名声。除非这个时候再来一场震动天下的“天罚”或是“甘霖”。

  “把我们的衣服都拿出去烧了。”巫女见山一搬到安和宫就吩咐钟爻,“所有东西都不要带进来。外袍也无需人特意做,只要去库里直接拿两匹黑布,还有针线剪刀,咱们自己裁出个形状就行。”

  “是。”钟爻心有余悸,立时按着吩咐把衣服都拿到安和宫外烧了个干净。

  当晚,鱼素便奉命送来许多新的宫衣,还特意传了林诗的话。

  “陛下已经下旨,在宫中各处挥洒雄黄、石灰等避蛇之物,并令禁军设陷阱毒饼,避免宫中被五毒侵扰。”鱼素说到此处顿了顿,想抬眼看看这简陋的黑斗篷下,到底藏了什么样一张面孔,但刚一抬头,就对上了钟爻的戒备的眼睛,只好又缩了回来,继续道,“陛下还下旨,彻查里通内外的宫人。另有浣衣局刘嬷嬷等一十二人,不守宫规,藏匿不明来处金银百两,被陛下下旨交由禁卫严审。查清来龙去脉后,即可处死。”

  “多谢陛下。”巫女见山点头。刚才洗完澡后,萦绕在她身边的恐怖之感终于散去,身上也多了些不堪重负的疲累之感。

  “陛下还有一道旨意,要臣代为通传。”鱼素顿了顿,脸上也跟着严肃起来,“大祭司显露真容一时,已经传开。现在外头议论纷纷,其中不乏有质疑巫女之人。此时涉及我立国之本,只有您当众主持大局,才可压下流言纷争。”

  “陛下之意,我明白了。”巫女见山叹了口气。她本想这两日回一趟白塔,帮大祭司闲安悄悄“病逝”,但如今看来,似乎已经行不通了。

  安和殿的正殿之中,齐承墨端着药碗,一脸疑惑地问白术,“真有人要在宫中暗害巫女见山?还差点成了?”

  “这都是猜测。没说差点成了。”白术偷偷瞅了四下一眼,见林诗的人都在外间,虽然也有人一眼不错地往这边瞧着,但到底离得还算远,小点声儿说话应该还听不见。

  “都把人逼得搬家烧衣服了,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瞒得住吗?”齐承墨看着白术小心谨慎的样子就觉得可笑。林诗那个不要脸的,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儿都敢做,换了自己带来的人,干什么都跟做贼似的,连宫中的趣事都说不得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们如今一举一动都叫人看着呢。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宫人都知道,如今两国开战,您的名分地位甚至身家性命,都在陛下一句话里。就算事实如此,也要给陛下一个面子。”白术苦心劝道,这到底不是在陈国,林诗也只是个名声慈和,前两日他不过是与一个宫人多说几句话,叫巫医熬药的时候顺便带点果子糖,第二天那宫人就不在了。随后,这安和宫里便再无人敢与他说话,就算要说,也要再拉着一个,深怕有私相授受的嫌疑,解释不清。

  “你放心,陛下一时半会儿,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就算灭了陈国,她也要用齐承墨宽慰陈地百姓和旧国皇室,一时半会儿还要做面子。非但不会难为,恐怕还要厚待。现在的软禁,也不过是一时权宜,等过些日子,自然还是解禁。

  倒时候,说不定林诗又要搬来不少东西,以示恩宠。

  “说起来,最近外头似乎很乱。”白术又往身后瞅了一眼,那看着他们的宫人好像被外头的什么声音吸引了去,虽然身形未动,但脸却转过了半边去,连脖子也跟着抻长了些许。

  “你看什么呢?话说一半。”齐承墨垂下眼皮,他也说不清现在巫女见山在宫里,是好还是不好。巫女见山自带天命,她要是去了边境,陈国多半要吃亏,现在这个时节正好秋收,真打起来,怕是要耽误收成。等到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巫女见山再带兵出征,和上辈子一样,灭了陈国。

  可要是留在宫里,说不定就要殃及池鱼。他好好地被林诗软禁着,巫女见山突然就带着人挤了进来,还特意叫人开了安和宫的库房,拿了布匹。这回要是再有什么不是,怕还要连累到自己身上。

  “外头好像又出什么事了。”白术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过去了也未必能探听什么,想了想还是蔫蔫地缩回了脑袋,与齐承墨道,“白天接到传信,说外头现在很乱,都在说大祭司的事儿。这事儿的架势确实不小,连我在宫中也听到了些许的传闻。不过传信中说,这里头好像有杞国的影子,也似乎有咱们陈国的人。还叫咱们自己小心。”

  杞国、陈国……这是想把上京的水搅得更浑一些。

  答应

  

  果然,二皇女刚收复了李家庄,正待一路追击,顺势恢复巫雪国的国土,就听说陈国出病了。

  “哪儿来的消息?是先前派出的探子,还是陈国国都里的探子?”二皇女冷着一张脸,看向前来报信的巫女瑕。

  虽然刚刚小胜一回,但却大半是依仗着京中带来的“天雷”,这才能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现在“天雷”都已经用完了,附近的援兵还不曾有什么动静,忽然传来这么个坏消息,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都是洒在陈国的探子,潜伏多年,平日里传递重大消息的。有京中的,也有沿途的……这些密信三三两两地送来,说此番陈国的阵势着实不小。”巫女瑕与二皇女合作了一回,对这位年轻气盛的二殿下倒是生出了两分好感。毕竟除了脾气大,用兵还算靠谱,与白塔、与上京的关系也都还好,还带了“天雷”这般利器,首战告捷。

  “早知道应该把那个齐承墨直接带过来,挂在城墙底下。”二皇女恨屋及乌,对这位陈国的四皇子也讨厌得很。就算把人软禁了,但林诗向来心软,说不定哪天就中了他的迷魂计,再把人放了出来。

  “谁?”巫女瑕一愣,正要再问,就听见外头又人来报,说前方探马来禀,方城上已经换了旗帜,是陈国的黑蛟旗。

  “他们果然勾结到了一起。”二皇女拍案而起,走到一旁的沙盘前,把一处黄旗换成黑色,然后想了想,又在对面插了两道红色的旗子。

  “他们初遇‘天雷’,应该不敢贸然进攻。咱们在此据守,等两日援军。”二皇女点了点其中一个旗子。也不知道陈放放她们现在赶到了何处。

  陈放放她们已经到了巫山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