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快止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年轻巫医。他哆哆嗦嗦地拿出装满了白色止血药的圆罐子,几乎是颤抖着把东西递了过去。谁也不知道,平日里沉着老练的巫女大人怎么忽然开始自残了。

  “敌军入城,白塔中人四散而逃,说不定就会有人失手被擒,扛不住折磨把我的样貌供出来。不如直接毁了,行事也方便一些。看你回来的脚步安稳,这外面的士兵应该也不是烧杀掳掠之人,我们找到机会,还是能想法子传信的。”巫女瑕嘴一动,血就流得更多,但如今情况紧急,容不得她一句不说,“现在最首要的,还是要查清这些人的身份。到底是不是陈国人?若是,主帅是谁?前锋、主将又都是何人?为何我们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陈国的首城中也都有我们的人,总不该这么无声无息。还有,要查探他们的粮草军械都藏在何处,找个机会,把他们的粮食都烧了。”

  “是。”众人一边应着,一边把那个巫医推到前头,手忙脚乱地上药止血。

  白塔平日里治病施药、格物致知,虽然也搜集各处的风俗世情、抚慰百姓,可在此地的几人都没怎么做过密探的活计。这般赶鸭子上架,对谁来说都是不易。

  巫女瑕等人一时探不出攻城人来路,上京里的林诗也只能把心中的猜测与卫卿一说,不敢随意告知旁人,也不好和齐承墨说这件事。

  与卫卿论完了如何出兵布防、后勤粮运等事之后,林诗一出门,立时被天边一团团的火烧云吸引了去。橘红色的晚霞映在天边,上头的红色犹如各种上古奇书里的动物,飘忽不定,又栩栩如生,宛如一幅绝美的图画。

  林诗驻足站在门外,呆立了许久,脑子里空的很,什么也想不起来,面孔也僵硬了许多,在外人看来,真是痴了。

  “臣记得先帝与三皇女都爱诗画,内库中应有这火烧云的藏图。”卫卿跟在林诗后头,也仰头望着天边。不过他心里记挂的杂事太多,实在没心思去看、也看不懂这些所谓的“文雅”之物,想了想,也只能极煞风景地说了还怎么一句话来。

  “书画之美在于人,这景色之美在于天。碰见了就多看两眼,若是忘了,也就忘了。不必非要留存与世,也不必非要寻什么名家之作疗慰一二。现在就很好。”现在已经很好了。她林诗做了十年的太女,顺利继位,母亲虽不在了,但二皇妹和三皇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亲缘还在。虽然边境上有邻国攻击,但只要她们有所准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丢一两个城池,不会全境震动,为他人覆灭。

  接下来,就该早日祭拜天地,然后大婚。算着日子,早日生出个女孩。二皇女的婚事也要早早地办,还有三皇女……她年纪小,当初先帝也没给她定亲,她自己喜欢的倒是不少,连齐承墨都一眼看上了。可算是难题。总不能一口气儿娶好几个,放在家里,整日勾心斗角,半点都不用心国事。

  “唉”卫卿跟在林诗后头站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走的意思,有心自己告个罪先走。但刚要开口,林诗便先行叹出一口气来,立时叫他又不敢走了。

  “你怎么还在?”林诗想到三皇女的婚事,不由叹气,这一口气叹完,才发觉身后的卫卿还在。她心知卫卿忙碌,不等他回话便手一甩,先笑着赶他,“你去忙你的,不用特意等我。但也不用太累,有什么苦活累活甩给孟沛、徐峰等人就好,实在不成还有陈家的人,不必事事要亲力亲为,累坏了你,我还要心疼。”

  “陛下说笑了。臣先行告退。”卫卿又时候觉得自己离林诗很远,常常不懂她,需要仰着脖子去看,又有的时候觉得自己离林诗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碰到她,然后扑倒她的怀里。

  本来,已经无数次告诫过自己,不要再因为林诗的话而动心了。

  宫中开始挂灯笼的时候,膳房中的素斋也开始慢慢下锅、烹煮、盛盘了。阵阵的香气顺着送菜的宫人慢慢飘散到各宫之中,经过的地方,好多人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尤其是送菜较晚的宫中女官,每天到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先拿出点干果、点心,先垫一垫。

  梦泽倒是对这种口腹之欲兴趣缺缺。她弯腰站在桌子前头,借着烛光去送来的奏章,然后分门别类地搬到一起,拿砚台把早已写好的纸条压在上头,免得弄乱了分不清楚。至于一旁小碟子里盛放的干果,却是和早上送来的时候一样,半点没少,动也没动。

  “梦泽。”林诗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一幕。

  “陛下。”梦泽一回头,眼前一黑,顺势就跪了下去。林诗没注意,她也没说,但心里知道,自己这是又饿得狠了。

  “起来吧。把桌子收拾收拾,朕特意带着膳食来的。听说你入了宫还是不肯好好吃饭,看来是忘了上回半夜疼得打滚的教训了。国中的良臣不少,宫中的人也可以慢慢的教起来。说到底,什么都没有你的身子重要。”林诗一进来,身后的宫人们便跟着鱼贯而入,捧着灯笼的摆蜡烛,捧着食盒的摆膳,空着手的帮忙把奏折摞到一边,免得脏污了。

  梦泽则直接被林诗扶了起来,然后按到了座位里。

  “我特意问的巫医,都是你能吃的。知道你勤勉,但有些话,也只能在用膳的时候才好开口。”林诗把梦泽摁在座位之中,怕她又跳起来,故意这般说。

  “是。陛下放心,臣知道陛下一片苦心,定不敢糟蹋身子。”梦泽刚才跪在地上的时候有点晕,但见林诗半点也注意,又强迫着坐下了,到底是缓了缓。很快,眼前的漆黑还是变成了室内的一片明亮,可她也不敢擅动,生怕自己待会儿一头倒下,连个借口都没有,又要半夜宣巫医,闹出好大的动静。

  “最前头的是五福粥,里头掺了杂粮,煲的很久,豆子都绽开花了。这几个是猴头菇、猪肚、石斛、花胶做的几种汤,你试试,看看喜欢哪个,以后叫人去膳房说一声。不必非要送来什么吃什么,不喜欢的就放在一边,什么也不吃,然后又要麻烦巫医。连朕都要担心你。”林诗坐在梦泽对面,挥退了跟着的宫人,开始“指点江山”。

  “陛下仁厚,臣实在感激涕零。”梦泽心里暖得很,但面上还是淡淡的。她向来不习惯说溜须拍马的话,幸好林诗也不喜欢,倒也算自在。

  果然林诗对这话敬谢不敏,虽未曾反驳,但也没接着话茬,而是顺手给梦泽呈了碗山药猪肚,放在她的面前,“其实我来,是想叫你抽空再帮我办一件事。算是国事,也算是家事。这事儿旁人也能办,但你做事我最放心。知道你忙,但想来想去,还得麻烦你。”

  “陛下吩咐就是。”梦泽话不多,眼睛只盯着林诗,等她先端着碗喝了口汤,自己才悄悄往嘴里填了口粥。果然是饿了,一口下去,肚子就叫唤了起来。

  “是三皇妹的亲事。二皇妹和陈家小公子的婚约一直都在,等到守丧期满之后,便可以举行婚礼。但三皇妹的亲一直都没定,她那个性子,说得好是洒脱,说不好是没担当。朕既心里着急,想叫她安定下来,明白责任担当,又怕随手一指,指了一对孽缘,害了他们。因此想叫你抽空查查,看看她到底与哪家的公子有关牵绊,这去田岐一路,是否洁身自好,招惹了什么人?”

  五石散

  

  第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宫里就开始忙活起来。林诗起的很早,沐浴焚香,然后才穿上重工曳尾的龙凤长袍,头戴八宝银冠,脸上也浓墨重彩,看起来比往日要浓艳许多。

  齐承墨自然也逃不过这些。只是他每次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屁股底下都跟长了钉子似的,总是磨磨蹭蹭的,坐不住。无论来巫雪国多少年,他都不习惯把自己收拾得精致俏丽,像开屏的孔雀一般,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到底是陈国男子,做不出以色娱人的模样。齐承墨心里倒是直硬,但脸上早被宫人拉着敷上了嫩白的细粉,两颊也多了两块红红的坨晕,唇锋更是被细细勾勒,犹如绽开的花瓣一般,无风自笑。

  齐承墨看着镜中的精致男子,心中无悲无喜。上辈子的时候他便觉得巫雪国的妆容过于柔和精致,无论男女都带着一股子软媚无骨的风姿,似乎把富庶的日子都过到了自己的身上,少了些胼手砥足,辛劳拼搏的精神气。不过,巫雪国掌权者皆是女子,天生比男子敏感,这般重视颜色也算是情理之中,因此也算是可以理解。只要他们不是把这各色的胭脂都涂到自己的脸上。

  真是看一眼镜子都觉得糟心,连白术被放了出来,都不能让他露出点笑模样,生怕叫人以为自己喜欢这一脸的妆。不过这妆化在别人脸上,倒是挺顺眼的。

  林诗一出殿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等着的齐承墨。他的头发被高高的盘起,一双眼睛也沉沉如墨,板着脸不笑的时候冷峻如高岭之花,但横着眼望过来的时候,眼中又多了点点笑意,整个人立时如绽开的芍药,连花瓣都活了一般。

  他怎么那么高兴?

  齐承墨很少看见林诗这种打扮。上辈子大婚的时候倒是见过一次,不过当时他蒙着盖头,只能透着缝隙偷看,等到洞房的时候,林诗的脸又早早洗了,根本没叫他仔细端详过。因而此回见了特别雀跃,更恨不得凑得更近一些,拿笔给画下来。

  林诗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上了架辇之后,发现齐承墨还在偷偷的瞄自己,然后自以为隐秘地遮住嘴角的笑意,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来,这才发觉出了端倪,“你在笑话我。”